藏贤谷因有群山遮蔽,所以气温与外界略有不同,此时比鸣钟城暖和了许多。贺然一入谷就如同脱缰的马驹,开始还耐着性子陪暖玉夫人逐一介绍谷民们正在进行的各种游戏,没半天功夫就忍不住亲自下场参与了,一玩起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苏夕瑶只得接替了他的工作陪暖玉夫人四处闲逛,饶是夫人见多识广,亦被各种新奇的游戏惹得兴趣盎然不时询问相关规则,思静早被随舞拉去玩的不亦乐乎了,随舞这小丫头因刚来不久,玩心正浓,此时得意的向思静卖弄所知,绿绳儿则在一边不时给她纠正她讲解有误的地方。云裳来谷不久就挑选了些灵秀的少女组建了歌舞班,陪夫人逛了一会就带着司琴去忙她自己的事了。
中午时分,苏夕瑶与暖玉夫人逛回贺然踢球的场地,见他在场上大呼小叫全然忘我,小竹看了眼记分牌笑着对贺然喊道:“输定了!这次我是亲眼见到比分了,看你一会回去还吹不吹大话!”惹得场边观众一阵大笑。
贺然闻声向她们看过来,粗声大气道:“你别捣乱,我们一会就能赢回来,快带夫人回去用饭吧。”
小竹掩嘴对暖玉夫人道:“他这是怕夫人见到他落败出丑呢。”
暖玉夫人含笑看着场上,恰在此时皮球传至贺然头顶,他飞快跃起用头去顶,对方一人也同时跃起争顶,两人空中相撞贺然趔趄着落了地收不住势子滚倒在一旁,暖玉夫人一惊,见贺然迅疾起身又去追球这才放下心,想到他在西屏时曾对自己抱怨,谷中人玩游戏时总是不让着他,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回想他那时神态心中不禁愈发觉得好笑。
“不怕他伤到吗?”暖玉夫人有些不安的问苏夕瑶。
苏夕瑶无奈的摇摇头,道:“有什么办法,我每次看他踢球道心惊胆战的,可劝又劝不住,姐姐回头好好管教他一下吧。”二人已叙过长幼,暖玉略长半年。
“他必是还不疼,等哪次真疼了他自己就不敢下场了。”暖玉夫人嗔怪的看着场上的贺然。
苏夕瑶含笑道:“姐姐说的是,咱们回去吧,免得在这里为他白担心,不踢完这场他是不会回去的,咱们先去用饭,别管他。”
跟随着回小楼的只有小竹,吃罢饭,二人在连接两座小楼的天桥上凭栏细语,这时才见贺然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之后是随舞、思静、绿绳儿她们,又过了一会云裳才回来。
暖玉夫人感叹道:“不是亲眼见到,凭他怎么跟我讲,我也无法想到藏贤谷竟然是这副摸样。”
苏夕瑶道:“差不多所有礼法都让他废了,真是让姐姐见笑了,我一直担心姐姐会看不惯这些。”
暖玉夫人笑道:“一时还真是难以适应,不过看到民众是发自内心的欢愉,我不由自主的也很开心,若只以此谷观之,他的做法都快赶上上古圣贤了。”
苏夕瑶眺望谷中,道:“我也如姐姐一般感想,天下若皆如此谷,那真是人间变福地了。”
“我相信他有一统天下的本事,你这愿望很有可能会实现。”暖玉夫人也望向谷中。
苏夕瑶收回目光,有些羞赧道:不怕姐姐笑话,我真不愿他去征战了,哪怕是为了天下百姓福祉,也不愿他去了。夕瑶内心虽觉惭愧,却还是心意难改,就算我今生来世均遭恶报亦无所惜,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就行了。”
暖玉夫人何等机智,听她说完就明白了,笑着拉住她的手道:“看把你紧张的,我生性散淡,才不愿为别人的事闲操心呢,冥冥中自有天意,百姓疾苦与我无干,他要真是上苍派来救苦救难的,你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他若不是,别人怎么劝也是无用,放心吧,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劝他去征战的。”
苏夕瑶被她看破心事,有些难为情,见她眼中亲昵的嘲笑之意,显然是在笑自己对贺然太关切了,娇哼了一声,道:“姐姐这心性跟他可谓一般无二,真是志同道合,难怪他这么宝贝姐姐,回来后就心急火燎费尽心思的把姐姐接了来。”
暖玉夫人口角功夫岂是白给的,立即反唇相讥道:“可不知他心里最宝贝的是谁呢,我曾问过西屏最边远地方来的商旅,连他们可是都知道的,说是苏家的……。”
苏夕瑶俏脸飞红,截断道:“谎话连篇,你们都跟他不学好!”
暖玉夫人掩嘴笑道:“怎么是谎话了?你敢不敢跟我去随便找人问问看?我猜呀,他们十有八九是知道的。”
苏夕瑶不善与人争辩,跺了跺纤足,羞得转身欲去。
此时贺然正好走来,手里拿着一个饼子,嘴里食物塞得满满的。见此情景,含糊不清的问:“这是怎么了?”
苏夕瑶对这送上门的撒气桶娇斥道:“用饭都没个规矩,吃到这里来了,成什么样子!快回去吃,吃完陪你的宝贝姐姐去逛!下午不许你再疯玩了!”说罢快步朝自己屋子走去。
贺然被训的不敢咀嚼,傻傻的站在那里,等她去了,才诧异的问暖玉夫人:“你逗的?”
暖玉夫人点头,捂着嘴笑,“还不快去哄她。”
贺然笑了,小声道:“姐姐以后多帮帮我,逗她生气有时挺好玩的。”
暖玉夫人妩媚的横了他一眼,道:“你少跟我动你那小心眼,你当我不知道啊,你不就是想来回挑拨看我们吵闹吗?我才没闲情哄你玩呢。”
贺然奸计不售也不在意,凑到她身边夸张的提鼻闻了闻,没话找话道:“姐姐好香。”
暖玉夫人没搭理他,把美目转向谷内。
贺然咬了一口饼子,指着远处道:“绿绳儿在那边建了个园子,我下午带姐姐去看看,还有,外面有个大湖,我下午找人做点可在冰上滑行的玩意儿,回来咱们去玩。”
“你刚才踢球是不是输了?”暖玉夫人回头问道。
贺然没想到她突然问到这个,险些噎住,艰难的把喉间食物咽了下去,道:“我那一方的人不听我的话,乱踢一通,一点章法也没有……”
“我问你是不是输了,不是问你为何输。”暖玉夫人嘴角含笑。
贺然一脸不服气无奈道:“自然是输了的。”
暖玉夫人探身凑近他低声道:“有那么多好玩的游戏,你以后少玩这个吧,我看的心惊肉跳的。”
贺然见她说完偷眼朝苏夕瑶的小楼内看,似乎是怕她听到,坏心眼立起,几乎是高声喊道:“行!我听姐姐的,以后不去踢球了。”
暖玉夫人气得牙根发痒,挥手就打,恨道:“你个死东西,偏心至此!”
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苏夕瑶如花娇颜探出房门,暖玉夫人咬着樱唇看贺然一溜烟的跑走,自己一张俏脸涨得如红布般,无颜再对苏夕瑶,快步朝另一边的小楼走去。云裳此时已移居绿绳儿的园子,暖玉夫人暂居此处。
下午,苏夕瑶、贺然陪着暖玉夫人闲逛到了新建的园子,这里占地虽大屋舍却不多,又大多是竹木建筑,所以早已完工,一入园门就听到了管弦之声,众人循声而去,在一座精雅的小园中看到云裳正对三个民家少女教习声乐,苏夕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连小竹在外面听了一会悄悄的走开了,走不多远就是绿绳儿的小园,她此刻不知与思静她们疯到哪里去了,里面静悄悄的。
苏夕瑶对贺然道:“如今她也有自己的园子了,你是不是该给她找个服侍的丫鬟?”
贺然笑道:“我早就想过此事,毕竟她是康太后的义妹,连个丫鬟都没有传出去别人还道是我委屈了她,可她却说受不得别人服侍,不愿要丫鬟,回头她和谷中哪个女孩子谈得来就让她搬进来陪她住吧。”苏夕瑶也知绿绳儿性情,不再多说。
园中之水引自一道山泉,此刻蜿蜒溪水上面已结了薄薄一层冰,四人沿溪而行,来至一方池塘边,池塘挖的并不规整,最阔处有七八丈,窄处只两三丈,池沿或以石头垒砌或以木板镶嵌,贺然摇头道:“这池子挖的太小了,我当初规划的可是比这大许多的。”
苏夕瑶道:“挖这个最是费时费力,我看已然够用了,绿绳儿也急着完工,所以我们就改了你的设计。”
“连个小船都放不下。”贺然心有不甘道。
“出谷就是大湖,要划船去那里就是了。”苏夕瑶怕他再劳动民夫,劝道。
贺然依然摇头,道:“水中置亭夏季消暑最好,这如何能将就?回头我去训练营中设置些艰难科目,多弄些不能通过的军卒,让他们来把池子挖大些。”
“缺德!”暖玉夫人白了他一眼,绕着池塘往园中更深处走去。
“你还真就是缺德!”苏夕瑶也白了他一眼跟在暖玉夫人身后。
“我这可是为你们想啊,难不成亭子建好了就我一个人来消暑?”贺然不平的抱怨,可再没人理他,只得快步跟上去。
再过一个小园,园内建筑与绿绳儿那里相仿,但大了许多,这自然是留给竹音的,边上不远就是一座优雅的砖瓦小园了,众人进去逛了一圈,贺然问道:“姐姐为何还不搬过来住?”
苏夕瑶道:“我在小楼住惯了。”然后转向暖玉夫人,“姐姐可喜欢这里?不如在这里住吧。”
贺然明白过来,苏夕瑶是想到暖玉夫人即将到来,所以特意把这小园留给她的。
暖玉夫人自然也想到此节了,笑道:“那小楼就很好,还是你搬过来吧。”
贺然道:“你们别谦让了,都搬过来吧,住在一起热闹些。”
暖玉夫人偷偷拉了一下苏夕瑶的手,对贺然道:“我与夕瑶皆喜欢住砖瓦庭院,这里只一处,你让我们哪个住呢?”
苏夕瑶会意,明眸望定贺然,道:“是呀,我与姐姐又都喜静,是无法住在一个园子里的。”
贺然看出她们是存心挤兑自己,撇撇嘴道:“别以为这点事就能难住我,我怎么说也是一国军师,真想另起一座宅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建成,这于我也算不上什么骄奢,只是顾念天寒地冻不愿在此时劳动工匠民夫罢了,你们再挤兑我,我这就下命要人来建园子。”
苏夕瑶果然不敢再挤兑他了,对暖玉夫人道:“边上还有一座小园是极静谧的,我最是喜爱,姐姐随我去看看,姐姐住这里,我住那里,姐姐看了就是喜欢也不能跟我抢。”
这座小园果然很静谧,绿竹颇多,贺然当初设计这座小园时并未想到要给谁住,一切皆是按自己喜好规划的,表面看他虽喜好热闹,但内心深处却更喜静,所以这座小园建的别具匠心,屋舍极少,依旧有的几处巨石搭设的景致浑若天成。
暖玉夫人一见就喜爱上了,这园子疏落的布局很像她在定阳的卜师府,还未走遍各处就对苏夕瑶道:“这园子我是抢定了,还是你去那边住吧,这里太好了。”
这园子虽好,但比起方才那座毕竟显得太疏简了,苏夕瑶不依道:“我可是事先跟姐姐讲好了的,他们可都是证人。”说着指了指贺然与小竹。
暖玉夫人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是真的喜欢这里,我在定阳的府邸你是没去过,和这里颇有几分相似,虽然比那卜师府要小得多,却让我有归家之感,不信你问他。”
贺然笑道:“姐姐一说我才想起,还真有些相似,或许当初我设计这里时自己都不知道是受了卜师府布局的影响。”
暖玉夫人步上一座只容一人通过的曲折小桥,道:“你的建园造诣果然是了得,不枉你先前的夸夸之谈。”贺然曾对她讲过前世习的是土木之学,故而她有此话语。
苏夕瑶看出她是真的喜欢这里,遂不再与她争了,各自住处定下了,只待选取吉日搬迁。
四人游罢园子又来至谷后的大湖,这里比谷内要冷许多,河面冰已结厚,贺然走上去试了试,高兴道:“我一会就找人做点可在冰上玩的冰上器械,有一两天就能来这里玩了。”他是个一沾玩就心急似火的人,果然只过了“一会”就抛下三人迫不及待的去找人做器械了。
苏夕瑶望着他的背影,对暖玉夫人幽怨道:“他就这副德行,回到谷中就一点正经也没有了,弄得我总觉得是跟个孩子在一起。”
暖玉夫人望着他背影的眼中也满是爱怜之意,道:“他是个有真性情的人,看惯他的样子,倒觉得世间之人多是在装模作样了,论才华、功绩又有谁比得上他呢,和他比起来那些整天一本正经的人反而显得可笑了。”
苏夕瑶含笑道:“姐姐可是比我还要宠惯他呢,小心把他宠惯坏了。”
暖玉夫人道:“他要想变坏早就变坏了,位极人臣,冬季劳动些许民夫的事他都不忍去做,还能坏到哪里去?你别为这些白白担忧了,走,咱们还是做点正经事,去找个人问问他最宝贝的是谁吧。”
苏夕瑶见她还敢提午间之事,被气笑了,道:“我还没提你口是心非的事,姐姐反倒来打趣我,那我可要问问了,他大喊大叫说不去踢球了是怎么回事?”
小竹很少见小姐与人口角,此时见她二人亲如姐妹的互相打趣,掩嘴笑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