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屏卜师府,暖玉夫人刚刚斋戒完毕,把卜语写在素帛之上,封缄之后交与了盾圶,以往问卜大多是西屏王亲自恭候结果的,可现在他真无暇分身了,偷袭蔪人的大军那边还没有结果,又不停有人来报西北方发现了一支赵国人马,有说人数在三五千的,有说人数不下万人的,不但人数弄不清且这支队伍行踪飘忽来去如风根本无从围剿,他们每每在夜间行动,已烧了两处屯粮之地,一支装运着军资等待启程的船队,还击溃了三支调去堵截墨琚的军队,虽说那三支人马是从各城抽调拼凑的,战力不是很高,可人数最多的一支近万人,就是这样一支大军不但被杀的毫无还手之力,领军的东安侯还被斩于乱军中。
这就够让百里复头疼的了,这支敌军可是出现在距聆京三百里左右的地方啊,向北可配合攻击万壑关,他们要是向南来,那可就直接威胁聆京了,要命的是各地城守发来的七八份紧急奏报说法各异,到现在也判断不出敌军到底有多少人。
还有比这更让百里复头疼的,昨晚示警烟火传来了,寒玉山与五断山山口方向发现敌军!百里复闻报心里一哆嗦,想到先前那支飘忽不定的敌军,再糊涂的人也能想到敌人是冲王城来的,他连夜召集群臣商议对策,一夜没睡,早晨得到确切消息,有一支近万敌军突破了山口防御,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具体去向不明。
百里复不禁暴怒,不到万人的敌军在一夜间就连破三道关隘,你们这些无用的东西不但不能凭险拒敌,最后连人家朝哪里去了都不知道,留你们何用?!斩!斩!斩!守将全部斩首!在这个时候他的确是无法亲自去卜师府了。
西屏王要问卜的是弥寒那支人马意欲何为,暖玉夫人给出的卜辞是:闲,以待,无害南方。
实情是暖玉夫人在卜算的时候根本感应不到这支人马,这让她大为不解,因为只有贺然参与其间的事她的卜算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按理说贺然远在数千里之外,和这支人马应该没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他……,暖玉夫人心中一阵激动,可很快就寂寥的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贺然不可能有本事这么快就打到西屏,所以她只能以这种含糊其辞的卜辞敷衍了事。
在这件事上贺然的确很小心,一直以来他都通过飞鸽传书跟暖玉夫人保持着联系,不时把自己这边的行动传给她,可这次远征西屏他保守了秘密,因为这次机会太难得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把消息传过去还别说中间环节出什么岔子,就是暖玉夫人因心情激动而行为有什么异样都可能会被府内的那些耳目察觉,所以他决定在最后一刻再通过异宝斋把消息传递给她。现在已经差不多了,所以在翻过寒玉山后,贺然放飞了五只往返于聆京与蔪国的鸽子,按牧山订立的传信规定,遇到最紧急的军情也不过是三鸽齐放,因为这足以保证信息可安全送达了。
在送走盾圶不久,异宝斋的人就给卜师府送来了一把精致的折扇,暖玉夫人小心的拆开锦盒从底层取出密信,迫不及待的打开贺然留下的那本书破译起来。
扇子送进去快一个时辰了,思静有些奇怪的在门口徘徊,以往每有消息夫人总是心情大好,看后不久就会唤她进去闲聊,东拉西扯的最后话题总是落到贺然身上,如果消息不涉及什么机密之事,夫人也会忍耐不住的透漏给她一些,思静已经是大丫头了,自然能体会夫人的心情,她虽贵为卜师但在这种事上还是难脱女儿情怀,欢喜之时也忍不住要找人分享。可这次是怎么了?莫非他们二人有什么嫌隙了?
思静越想越不安,要是贺然敢背情忘义她第一个就饶不了他!夫人的心可全都给了他啊,经常是整夜不眠的对着贺然留下那些东西独坐垂泪,那把躺椅夫人就差把它贡起来了,自己想坐上试试都不行。
贺然!你给我听着,你要敢对夫人……哼!思静咬着牙发着狠,终于忍不住蹑手蹑脚的推开门朝内室走去,轻轻掀起一边软帘朝内窥视,这一看直把她吓得惊呼失声,只见夫人静坐案前对着菱花正在梳头,菱花镜旁赫然摆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尤其是让她害怕是夫人脸上毫无表情,那是一种决绝的冷漠!
暖玉夫人被思静的惊呼吓了一跳,看到她在门边偷窥时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思静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快步跑进去一把抓过短刀藏在身后,声音发颤的喊了声:“夫人~~”
暖玉夫人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用目光示意不要惊动了别人。
思静强自克制,眼中泛着泪光道:“夫人千万不能如此想不开啊,我这就去易国,我要让他知道夫人为他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看他有何颜面见我!”
暖玉夫人知道她想偏了,又怜又爱的横了她一眼,道:“看你都说到哪里去了,我又何曾想不开了。”
思静见夫人脸上突然间就有了那种难以描述的幸福之态,这是她每次收到密信后才有的神情,思静不会看错,那是从心底荡漾出来的,做不了假。
“那夫人把刀放在案上做什么?”思静从背后把刀拿到身侧看了看又急忙藏了回去,生恐夫人抢回去。
暖玉夫人没有立刻回到,美目闪着异彩望着门口,仿佛贺然就站在那里一般,过了一会才用低低的声音道:“我就要见到他了。”
这句答非所问的话让思静一头雾水,看着夫人难抑喜悦的神情,回想她刚才决绝的神态,她的心忽然一激灵,莫非夫人想他想的患了失心症?想到此节思静露出了惊恐之色,颤声道:“夫人不要再这样想他了,苍天有眼,定会感念夫人挚诚之心,迟早会让他回到夫人身边的。”
暖玉夫人看她那样子哭笑不得道:“你以为我疯了?傻丫头,我现在欢喜的紧呢,他……,你且坐下,听我慢慢说。”
思静见夫人神态平静又不似发病的样子,迟疑的坐了下来。
暖玉夫人本来是不想把详情告诉她的,可既然她闯进来又生了疑心,怕她因担心自己而好心做坏事,思静在府中奴仆面前可是说一不二的,她要是命人时时盯着自己那可有的烦了,说不定那些大王的耳目会把这一情况汇报出去,那可就要坏了大事了。
无奈之下夫人指了指烛台边的一堆灰烬,道:“他传来消息,说率领大军已来到聆京附近了,让我明日午后去天应寺,有人会在那里接应。”
思静又惊又喜,难以置信的问:“他怎么事先怎么也不跟咱们说一声呢?这个贺然可真是的!呀,夫人啊,这……这会是真的吗?易国距此可有数千里啊,怎么说到就到了呢?说的我都跟做梦似的了,他的大军要是都快到聆京了,怎么外面一点消息也没有呢?按说城内早该乱成一团了呀,难不成他真是神兵天降?!”
暖玉夫人无法解答她的疑问,轻轻摇了摇头,俏脸上随即现出骄傲之色,含笑道:“他的本事谁又能知道呢?他就是说能攻下聆京城来府中接我,我也深信不疑!”
思静不再担心夫人患失心症,陪着她欢喜起来,不禁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夫人总算熬出头了,为夫人高兴的同时也为贺然的行为而感动,他总算不枉夫人一片真情,回去后这么快就千山万水的赶来搭救夫人,不愧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
“把刀给我吧。”暖玉夫人笑着伸出白润秀美的玉手。
思静猛的从喜悦中惊醒过来,瞪大眼睛问:“正是呢,我倒忘了问夫人摆弄这个干吗?”
暖玉夫人嗔怪的看着她道:“越来越没规矩了,还要管起我来了不成?”
思静毫不退让,向后移了移身子,道:“思静自然不敢管夫人的事,可夫人摆弄刀剑思静是一定要管的,纵领夫人责罚亦要问个明白,否则这把刀是绝不肯交回夫人的。”
暖玉夫人探过身子欲抢,思静敏捷的跳起来,愈发坚定了心意,耍出贴身丫鬟的威仪,半是撒娇半是委屈道:“夫人肯定有事瞒我,莫不是当思静是外人吗?”
暖玉夫人知道她是为自己好,拿她也真是没有办法,无奈的叹了口气,脸上又现出方才那种决绝之色,平静道:“索性都跟你说个明白吧,免得你到时误我。”
思静立时紧张起来,探身案前支着耳朵细听。
暖玉夫人幽幽道:“远征数千里并非易事,你心中也该明白。”
思静用力的点了点头,“他这样做也算对得起夫人了。”
暖玉夫人面带凄苦的摇摇头道:“何止是对得起,他这是以命相搏,易国那边得了顺国三十余城尚未安稳,他在那种情况下提出远征西屏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思静再次点头,道:“我虽不懂这些,但也知道易国弱小,根本不是西屏的对手,他们走了数千里的路已是不易,只这王城附近就有数万精兵把守,弄不好他们就要全军覆没。”
暖玉夫人眼圈微红,道:“你能知道这些最好,离去前他曾对我说过,唯有战死才能止住他救我之心。从现在的举动看,他是绝不会负这句誓言的,这次不成下次他还会再来。”
思静为他二人的真情感动,不住的抹泪。
“他本事再大毕竟不是神仙,好运道也不会一直站在他一边,一次次的拼命总有运道用尽的时候,换做你是我,能忍得下心看他这样拼下去吗?”
思静咬着嘴唇泪眼满是哀求之色,喊了声“夫人~”她已猜到夫人的心意了。
暖玉夫人含笑抚着她的肩头道:“我已下定决心,如若明日事有不顺,就立即自尽当常”
思静用力摇着头,哽咽着哀求,“不!夫人~千万不可,他本事那么大总会有办法的。”
暖玉夫人面色一片安详,轻轻道:“他已万分对得起我了,我不能再让他犯险,绝了他的心,他以后或许还能活的快活些,我也不用再受煎熬了。”
“不~不行~,夫人,思静绝不让夫人寻此短见。”思静泣不成声。
暖玉夫人面色一沉,盯着她道:“你难道让我看着他一次次为我拼命吗?你可知那是什么滋味?那比死了还难受!你要还念我这些年待你的情义,明日就捣乱,否则就算我活下来也会立即逐你出府永不再见!我要想死你拦得住吗?”
夫人还是第一次这么言辞激烈的对她讲话,更提到了逐她出府的绝情之语,思静吓得立时噤声,眼泪汪汪的看着夫人。
暖玉夫人替她擦了擦眼泪,神情稍缓,道:“我这只是为防万一罢了,你也知道他本事不小,想必已是安排妥当了,十有八九是能把我们救出去的。”
“嗯,夫人说的是,就算明日不成,他都到了王城了,肯定会另有办法救夫人,所以夫人不必……”
暖玉夫人爱怜的看着锲而不舍努力的思静,道:“糊涂丫头,我之所以想到明天当场自尽,就是怕他耽搁不去,一旦陷入四方勤王之师的重围那就是害死他了。”
思静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暖玉夫人反倒要劝解她了,“傻丫头,我们该为八九分的胜算高兴才对,到时易军大兵临城,城外肯定是乱成一片,哪里还有人顾得上我们?”
思静想想也对,想到很快就能见到贺然了,不禁露出些笑容,随即又发愁道:“他已娶了竹音公主,更有苏小姐,最近听说云制舞也去了藏贤谷,那夫人……”
暖玉夫人见她担心起这些,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道:“你操心的事可真多!”
思静愁云不减,道:“这可是天大的事,难不成夫人还能给他去做小妾不成?”
暖玉夫人嘴角含笑,幽幽道:“你不可以世俗目光看待他,我是知道的,在他心中无人能及苏小姐,可他还是娶了竹音公主,苏小姐亦是没有名分的,可你看,为了救我,他可以舍下苏小姐与竹音公主不顾,此来可是随时都会丧命的。”
“那他还是把夫人看的更重些!”思静喜上眉梢。
暖玉夫人摇头道:“你要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他一直认为自己把苏小姐看的最重,对我也不曾隐瞒这一点,可我却知道,他对身边女子实际上是看的一样重的,谁有为难他都会舍身相护,你不是也知道他在大婚之日曾舍身救竹音公主的事吗,就是因为他把情看的太重才会一直麻烦不断整日奔波劳苦。”
“那……”思静苦起了脸。
暖玉夫人淡淡笑道:“跟随他,我从未想过什么名份,能看着他开心就好,我也不想去他那藏贤谷居住,只要他时时能记起我也就够了。”
“我真是猜不透夫人心思,不过……,唉,既然苏小姐、云制舞这样的都没有名份,此事暂且罢了,这个贺然可真是的,天下好事都让他占尽了!”
“你是没看到他困苦的一面。”暖玉夫人眼神凄迷起来,陷入了追思之中。
思静没注意到这些,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笑道:“这人可恨起来让人恨不得咬死他,可逗起人来又让人把他的可恨之处都忘了,他平时那德行哪有半点让人看得上眼?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可以训斥他一顿,可怎么到了外面就那么大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