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慜在焦头烂额之际还是来了边境与易国歃盟,这足见其对易国的重视。
贺然终于见到了这位神情英朗的新任赵王,当此危难之局他依然谈笑风生,只此一点就令贺然心生敬佩,不得不重新考虑起墨琚的计划,不趁此时机大力削弱赵国,那易国未来的日子真是太难过了。
赵慜对贺然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甚至逾越了礼仪亲自为他满了一樽酒,不遗余力的盛赞他当年火烧西屏奇兵挽救赵国的功绩。他于谈笑间把自己的逾礼之举做的很自然,就算是易国君臣也未觉不妥。
歃盟过后,贺然也回敬了一件逾礼之事——私自请见赵王。
赐坐之后,赵慜还未开口却先慨叹了一声。
“大王未言先叹这是何意啊?”贺然不解的问。
赵慜看着他道:“你敢单独请见而不顾忌易王猜忌,可见你君臣间之情义,寡人之叹是惋惜没有丝毫机会可得军师了。”
贺然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接,笑道:“大王如此看重,实令外臣汗颜,大王治下才俊多过满天星斗,相比起来贺然不过是萤火之光,实不敢承大王厚望。”
赵慜黯然摇头道:“当年军师困苦于定阳时,父王若能慧眼识英才,我赵国何至有今日之难啊!只恨寡人当时需韬光养晦不能为军师出头,此乃寡人终身之憾事。”
虽是初见,可赵慜几句看似不该说的话却有效的拉近了二人的距离,那神情仿佛已把贺然当做了心腹知己。这令贺然对他更不敢小视。
不等贺然说话,赵慜接着道:“先失军师再失时郎,我赵国连失神兵利器,如今赤手空拳却要与虎狼相搏,思之令寡人满腔怨恨。”
他恨的自然是父王与兄长赵岃了,站在他的角度,这两个贻害赵国的昏庸之主的确可恨。贺然有点不敢接话了,尴尬的垂下了头。
发完感慨,赵慜看着贺然道:“军师既来见寡人,定是有要事相商吧,只管说来。”
贺然这才抬起头,道:“外臣正是有一事要请大王裁夺。”
赵慜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外臣想率兵经由赵境前往蔪国,然后循上次康国攻打西屏的路径兵指聆京。”
赵慜闻言心中狂喜,急声道:“军师不是与寡人相戏吧?!”
贺然站起来躬身道:“外臣绝不敢在大王面前口出戏言。”
赵慜强稳住心神,皱眉道:“军师为何要不远千里的去攻打西屏?寡人难以尽信军师此举只是要帮救赵国,据寡人所知,西屏王当日待军师可谓不薄埃”说到此处赵慜心中一凛,是啊,西屏王待之甚厚,莫非他想以借道为由领兵入赵国腹地然后突然发难……,想到此节方才心中的欢喜立时换成戒备。
贺然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这全是为了去救暖玉夫人,一则说实话他更难以相信,二则事关机密谁知道赵慜会不会为了赵国利益暗中搞破坏呢,三则暖玉夫人本是赵国卜师,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贺然神色凝重的答道:“外臣确是要帮赵国渡过这场危难,不瞒大王,先前外臣的打算是借此乱局蚕食赵土以强易国,但听时郎讲述了大王为人后已不敢再起觊觎之心,今日得亲见大王果然英明神武,有大王为政叛乱早晚必平,且赵国不久将会更强大,易国若还贪眼前之利则是埋下来日灭国祸根,我们若想国运长久唯有珍视盟约坦诚相见以期赵易两国长久和睦。”
礼尚往来,贺然也返还了一份厚赞,见赵慜轻轻点头,他接着道:“易国与康国处境差不多,都希望赵国与留国能抵御住强悍西屏,一旦赵国有失,则康、易两国危矣,是以形势再危急些时就算易国不出兵康国恐怕也要出兵相救了,与其让他们抢先不若我们易国先行示好,望大王勿要见疑。”
赵慜疑心仍在,挑了挑眉峰道:“你说康国会出兵救赵,可他们现在所做却恰恰相反,若不是他们牵制,寡人或许已经剿灭乱臣贼子了。”
贺然淡淡一笑,道:“康人尚不知大王之英明,况且其国势强于易国,这个时候不占些便宜是绝不可能的,来日就算出兵相救也会讨要些好处,但有一点,他们绝不会坐视赵国倾覆,这个外臣敢以头相赌。”
赵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又目光灼灼的审视起他来,仿佛要看穿他的肺腑一般。
贺然神色坦然,平静道:“帮大王渡过难关尚非外臣出兵的全部原因,还有一节就是为报仇。”
赵慜眉峰又动了动,专注的听他往下讲。
“外臣有二仇要报,其一,赵醌当日与顺国白宫博暗中相害,逼得我走投无路投向西屏,我以一国军师身份向敌国请降,不但是私仇更是国耻,此仇不报枉自为人,外臣在国人面前永觉羞耻。”
赵慜点点头,这个他信,贺然有仇必报的性格天下皆知,千里奔袭季贡的事赵慜自然清楚,为个丫鬟他都能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何况是赵醌那么害他。遂笑着问道:“其二可是去杀季贡?”
贺然出乎他意料的摇了摇头,道:“此仇是一定要报的,但外臣知道这次却报不得,凭手中人马我们打不到聆京,只能造出这种声势逼迫西屏调回部分人马回守以缓解大王这边的危机罢了,易国这点人马若与大王之师正面共抗西屏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兵指敌空虚之处或还有可能起点效用。”
这点赵慜也同意,他一直在发愁无法说动天子出兵,现在西屏大军已出万壑关,国内空虚,如果蔪国出兵威胁那局势就有利多了,如今易国要跨千里兵出蔪国的确能起到相同的效果。同时他也对贺然这第二仇大感兴趣。
“既不是杀季贡,那不知军师所言这二宗仇又从何而来?”
贺然脸上恨怨之色一闪即逝,装的恰到好处,“就是与那西屏太子之仇,哼,大王只知西屏待我甚厚,实则不然,外臣居西屏其间屡次受辱于西屏王与太子,内中详情实难以向外人道也,西屏王放我归国也是出于无奈,他是想让我回来扰乱赵国后方,这一点外臣就是不说大王也当能猜到。”
他西屏受辱之事赵慜没听说过,不过戏辱降臣在各国都是常有的事,看他那神情这倒很有可能是真事,这易国军师有睚眦必报的习惯,当初易国祭酒对他稍有非议他就设计把人家杀了,至于西屏王放他回来的原因,赵慜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尽管如此他心中的疑虑仍未消除。
“军师想带多少人马?”
“三万精锐。”
这对赵慜既是个极大的诱惑又是个极大的考验,易国这两年几乎是天天在打仗,他们的三万精锐足可当六万人用,有这支利剑直插敌后,那肯定能打出一番大动静来,西屏必然得调兵防御,可反过来想,这把剑要是插在自己腹心之地,那也够赵国受的。
贺然早就料了到赵慜在担忧什么,正色道:“外臣自知此请过于唐突,但局势紧急不得不冒然提请大王恩准,行军路经皆可由大王指定,力求避开要地、粮道以免嫌疑。”
“军师这说的是什么话,易国为我赵国劳师远征,寡人岂有妄生猜忌之理?”赵慜听他这么说,心放下了一半。
“这个嫌疑还是要避的,就算大王不疑也难保众臣多心,大王若应允此事,外臣还有一请望大王恩准。”
“军师请讲。”
“外臣虽是去复仇,但毕竟曾对西屏王许诺过一些话,这么快就刀兵相见不知内情的人必会认为外臣狼心狗肺以怨报德,是以外臣想让军卒扮作赵军装束,这就需要大王赐些军服旗帜,如此行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便于隐形藏迹成为一支奇兵,不知王意如何?”
赵慜正一时难决,听他这样说立即道:“三万军服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凑出来的,军师可要容寡人一段时日。”
贺然含笑应诺,他知道赵慜肯定会这么说,在出兵这件事他不着急,他也能猜透赵慜的此刻的心思,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准许易军入境,那就等吧,早晚有他撑不住的时候,该说的都说了,贺然躬身告退。
赵、易两国会盟之时,番邦的大军也到达了顺国边界,他们号称十万虽是诈数可实际兵力也不下六万,猛攻之下顺国边关立时告急,少了赵国这个盟友,独力抗拒番邦铁骑让本已元气大伤的顺国苦不堪言,跟番邦打仗最让人头疼的是他们无需粮草供应,赶着的羊群、马群就是他们的食物,放牧打仗两不误,断粮道、烧屯粮这些兵家常用计策在他们那里毫无用处。
两处战场打的血雨腥风,贺然则如隔岸观火看的有滋有味,内心只盼着这火越烧越旺那样易国就更无忧了。可没等他高兴多少天,局势忽然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急剧变化,这火突然改变了方向,这令他再难以从容观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