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老者,贺然不禁皱了下眉,自己坑杀降卒的道理连数千里之外的西屏人都略知一二了,不知这老者是真不懂其中道理还是因觉得自己手段太过残忍而难以释怀。
“首先你所提数万之数有误,被我坑杀者不足两万,还有两万余皆成了赵人俘虏。再者我要告诉你,兵家眼中之仁与学家眼中之仁不同,在兵家看来,让帐下将士少受无谓伤亡为仁,保家卫国让国内百姓免遭涂炭为仁,重创犯境之敌使其生出畏惧之心不敢再挑战端为仁。是时,我易国兵不过三万,城也只三座,难以驾驭如此之多的降卒,如果不坑杀他们,则有覆国之危。”
看到息羽大有不以为然之色,贺然继续道:“提此问题之前,你应先想想顺国出兵是否是仁义之举,赵王无道,我们大王愤然而反,自立易国,此乃顺应天意,我们建国可曾侵占过你们一丝一毫的土地?与你何害之有?顺国为得区区数城,不顾天理倚强凌弱,驱虎狼之师涂炭蕞尔之国,致我百姓惨死者何止数万?我想问问先生,为何只记得你们的降卒被杀,而不念易国百姓之死呢?难道易国百姓就贱于顺国百姓都该死吗?
先生之论何其谬也!
一群强盗闯入宅院,你用机巧暂时打倒了他们,在捆绑不及的情况下,明知他们马上就能起来再次危害你的家人财产,你是当机立断的杀了他们呢,还是假仁假义的跟他们宣讲道德?我以凶狠对不义有何不妥?在你们看来,是不是易国只有任你们宰割奴役才算是仁义?!”
红亯与几个侍卫被贺然说的有些激动,叫好道:“大人讲得好!就该问问他们,我们易国百姓就不是人吗?!”
围观众人开始交头接耳,有摇头的有点头的。
老者不甘示弱,哼了一声道:“以你这般残暴冷血之性,即便再惺惺作态也是无用,你敢说你现在所作所为不是为了收买我顺国百信人心吗?恐怕我们顺服之际就是亡命之时吧!”
贺然望着众人朗声道:“不错!我就是在收买人心!”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喧哗的民众立时就安静下来,疑惑的望着这个易****师,有些人脸上已经露出鄙夷之色。
息羽是久经辩场之人,自然懂得把握时机,此刻站起身纵声大笑,道:“好!甚好!!军师为人虽差倒不失爽快,此场辩论可以就此结束了!”
不待场内喧哗声起,贺然歪着头问:“你这是认输了?”
老者愣了一下,随即又大笑道:“谁输谁赢还用我说吗?父老们……”
贺然知道不能让他煽动起百姓,提高声音打断道:“既不是认输,何故起身不敢继续辩下去呢?”
“狼子野心昭于天下,何用再辩?!”得意的抚须而笑。
“收买人心就是狼子野心?哈哈哈,那天下帝王岂不都是狼子野心之人?老先生,你还是坐下吧,再迂腐下去你学一辈子也是假仁假义。”
“你还有脸再狡辩下去吗?”老者睨视着他。
“若要狡辩我就不会承认要收买人心了,呵呵,贺然从不当自己是君子,但可算的是真小人,不屑沽名钓誉粉饰德行,狡诈之心只用于杀敌卫国,对百姓我更愿意坦诚相待。”
“哈哈哈哈,用诡计谋害易国祭酒可不是杀敌卫国,你那计策够毒的!挡你路的你无不杀之而后快,如今老夫挡在你面前,就没想见明日朝阳,能让大家看清你是何等样人,老夫死而无憾!”
“爹爹!”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娇呼,贺然侧头望去见是一个清秀的妙龄少女一脸急切的望着息羽。
老者看到那少女脸色一变,斥道:“糊涂东西!你怎么还没出城?!”他老来得子,此女比他的命还重要,此番邀辩本已抱了必死之心,所以提前命人送她出城了,不想她竟会出现在这里。
贺然淡淡而笑,道:“你且稍安勿躁,不用为她担心,我不会为难她,我也不会杀你,我既是为收买人心而来,就不会因你而惹民怨。”
那少女听了贺然的话,面露喜色,在人群中往前挤来。
老者那里肯信贺然的话,对少女喝斥道:“还不快走!”
贺然冷冷的看着老者道:“我要想杀她,她跑的了吗?”说完向那少女招了招手,笑道:“坐到你爹爹身边去,你尽可以帮着他,他马上就要输了。”
少女迟疑了一下,还是跑到老者身边,偷偷拉他衣袖让他坐下。
原本剑拔弩张的辩论因少女的出现有了戏剧性的变化,贺然的话更是把敌我之争变成了酒后斗嘴一般。
因爱女的出现,老者斗志立时就矮了几分,又爱又气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坐了下去。
贺然把身前的果盘往少女面前推了推,亲切道:“吃吧,别害怕,我可不是你爹爹口中的凶神恶煞,我只杀欺负你的人。”
少女自坐下后一双大眼睛就一直紧张的盯着贺然,此刻见他神态可亲,言语不但温和还颇为有趣,不自觉的对他笑了笑。
老者却难以放松,对女儿道:“你切莫要被他迷惑,此人不仅心肠狠毒而且好色贪花,绝非善类!”
贺然略带不悦的看着他道:“你这老丈真是固执顽愚,莫非你非要激怒我杀了你们爷俩才甘心?你这么大岁数,学了一辈子也没学明白,为了博个死后虚名死也就死了,这小妹妹豆蔻年华,害她陪你死,你当的这算什么爹爹?”
“你这是以她要挟老夫吗?!”老者厉声喝道。
贺然哼了一声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不会为难你们,你能不能有点学者气度、老者风范?自辩论始,你一直激昂躁怒,恶语相向,我敬重你是此间贤士才赴你之约,以辩者之姿而非军师之态与你辩论,你倒反处处欺我,愤慨激昂可用在战场之上,你此刻是贤士不是斗士,以这般姿态与人辩论你不怕丢了顺国贤士的脸吗?不怕损了在女儿心中的形象吗?你设这场辩论要是只想骂我一通,那我没耐性听,你带着你的女儿现在就可以出城了,想去哪去哪,如果你觉得能辨的赢我,那咱们就事论事,道理上分个胜负。”
这番话说的老者有些脸红,想想的确如他所言,自己心情激愤之下失了辩者应有的风度。
“好!我倒要听听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讲吧,老朽洗耳恭听!”
贺然在气势上占据上风,嘴角含笑,道:“方才你说到杀祭酒,他乃误国之才,如果听他的,我易国早就被灭了,按理他的确罪不至死,可时处非常,我不能让他那种迂腐言论蛊惑大王及军民之心,局势严峻还别说作差行错,就是决策稍有延误易国就完了,所以杀他属卫国之举,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要非说这是心狠手辣只能随你。”
“这些不过都是你自以为是、自说自话罢了,现在你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但要想让天下人相信却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老者不屑的摇头道。
“身为辅国重臣,难道能用国破家亡来验证自己的判断吗?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除患于未然,纵手段毒辣些有何不可?现实是易国保住了,不但击退了白宫博还将开疆扩土数百里,作为一个易国之臣,老先生觉得我是功大呢还是过大呢?”
“你此刻权势倾天,怎么讲都是理,可你不要忘了,苍天有眼,报应不爽,无德之人民心不归,你要以为能蒙蔽天下人的眼,那是痴心妄想!”
“好,提到民心,那就回到方才话题,我说要收买人心,老先生甚为不耻,那你告诉我,哪个君王将相是不收买人心的?”
“这你都不知道?上古诸多圣主且不必说,蔪朝开国之君就是一位,圣君仁德泽披四海恩施宇内,万民无不爱戴,何用收买人心这种龌龊手段?”提到圣君,老者面带崇敬,场内百姓也皆露出向往之色。
贺然点了点头,含笑看着那少女,眉峰一挑,眼中那层世故的迷雾霎时散去现出原本的纯净清澈,柔声问:“我如果说那是用仁德收买人心,你觉得对吗?”
少女被他看得有些羞涩,心神慌乱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者大为不快,紧张的把爱女往身后拉了拉,道:“你这样污秽仁德之君,乃是惹天下共愤,老夫耻与同席!”
没想到贺然却先离席站起来了,踱着方步沿着围坐的众人边走边道:“为王为君的,仁德与否皆在所施政令,施仁政者民心向之,施苛政者民心背之,说收买不过是比较难听的提法而已,可道理确是如此,怎么说并不重要,百姓更在意的是日子过得如何,说的漫天仁义道德,可百姓却忍饥挨饿、苦受奴役,又有何用?
家中有黄金万两,自然就不会在意别人说你穷困饥贫,我携易王仁政而来,不管诸位把我看做何种人,我也不想就此多作辩解,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一会听完政令内容,诸位如果觉得尚不能让你们心满意足,那你们就推选这位老先生治理平城吧,只要分毫不差的向易国缴纳赋税即可。
再有,我想说一下,有言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我发觉此间民众视听久蔽,实出我之所料,你们可以派人去鸣钟城边的藏贤谷探听探听,再到刚刚归附的宁安城去转一转,亲眼所见总比道听途说来的真切。”
听到藏贤谷三个字,人群中有几处起了骚动,显然是有人听闻过的。
贺然略一停顿,接着道:“这场辩论就此结束吧,何去何从全由你们,我说话算数,在这里我还要呆些日子,你们大可慢慢商议。
想离开平城的,随时可以走,不过我得提醒诸位,此刻我易国大军已封锁了滚龙河,想要过河是不行了,如今兵荒马乱盗贼四起,随意乱跑当心枉送了性命。如宁安的规矩一样,哪个是往日作恶多端身负血债的,你们尽可现在就检举出来,只要罪证确凿,不管他是何等的凶神恶煞,我都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说着他转向息羽,“老先生若怕我断案不公,我可派些军卒给你,帮你缉捕罪犯,由你们自己来处置。”
息羽听完这番话有些呆住了,他万没想到这易国军师真的敢把平城交给自己,看他那样子绝非玩笑,一时又猜不透他要耍的是什么诡计。
少女见爹爹久不作答,着急的连连拉他袍袖。
息羽踌躇良久,道:“不管你藏了什么心机,其余且不说,城中确有几个罪不容诛的恶霸未逃,你若能派人剿除,我愿代百姓拜谢。”
“这何足谢。”贺然对红亯吩咐道,“传令下去,关闭城门,你带些人跟随老先生把那些混账抓起来,胆敢抗拒者,立时格杀,勿使伤人。”
一旦发布号令,刚才那个文雅亲和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易国军师仿佛瞬间就变了一个人,声调不闻提高,面容不见转变,可所有人都清晰的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可抗拒的威严,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再桀骜不驯的人也不由生出敬畏之心,那种无形无质的东西仿佛比刀剑还要锋利,人们此刻才认识到这位年轻军师的可怕一面,继而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可以笑脸面对息羽的责骂谪损,这绝非寻常心胸的人能做到的。
有这样的人出面主持公道,一些有仇有冤百姓立时就激动起来,咬牙切齿的喊着恶霸的名字诉说着冤屈。
老者目光灼灼的盯着贺然看了一眼,转身对红亯拱手道:“有劳了,请随我来。”
贺然对那少女招招手,道:“刀枪无眼,砍头杀人的别吓着你,随我去府衙呆着吧。”
老者刚走出两步,闻言转身满怀戒心的看着他。
贺然笑着摇摇头,道:“你要是愿意让她跟着去看杀人那就带去吧,城内乱成一团,你又是带头去捉恶人的,万一哪个亡命爪牙趁乱伤了她,你后悔就晚了,我一番好意你不领情就算了,你这老丈真是不明事理,我如今想做什么何需遮遮掩掩,让平城血流成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说罢负手而行。
息羽看看贺然背影又看看爱女,最终还是咬咬牙紧紧拉着她带领红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