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究仙去,乾枫和王君因人地生疏,为老学究的丧事如何操办犯难。
当日过继大礼,老学究的门生故旧来了满屋满院,两人只记得有个做知县叫李元吉的。那日他来的最晚,带了一帮唱戏的来给老学究贺喜。老学究也时常说这些门生中李元吉名字取的好,带个‘吉’字,二十八岁那年去玉都参加会试中了,上殿面君对奏没有一处不妥帖的。龙颜大悦,乃赐进士及第,位在探花。
万岁初即国祚,革故鼎新,选拔年轻才俊,李探花蒙圣恩授了南矶知县。
我这学生心气儿高,收钱扒皮的勾当定是不肯做的。都说‘灭门的知县’,我这学生对百姓却仁爱之极,爱民如子,是个难得的干吏,颇得上司衙门赏识。日后的前程定然是极好的。为万岁分忧,为黎庶请命,乃我等读书人的楷模。
两人正坐在院中商议请李元吉过来帮忙操办丧事,镇上开典当行的铁算盘牛子儒提了几包点心并两只野山鸡来拜望老学究。
乾枫把他迎进后院,王君烹了茶款待他。
铁算盘牛子儒功名在身,是个廪生,虽不是官,却也拿着朝廷的俸禄。
他开了间典当行,掌柜,账房先生,朝奉他一人做了。官私两面都跑得开。在清远镇甚至南矶县都是有名头的。因爱钱如命,人们都喊他铁算盘。他听了也不恼,还说不会计算一世穷。渐渐的,人们倒把他的真名忘记了。见面都叫他铁算盘。
吃了一回茶,铁算盘道:“今天一大早,山里的猎户带了两只野山鸡来见惠,让我帮忙给他儿子谋个事做。我让他把野味拿去卖了,他不肯。我跟他说,我铁算盘岂是收好处办事那起子人。他竟急了,把两只山鸡搁在我柜台上就跑。都是老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牛朋友古道热肠,仁义,也是那位猎户朋友的福气。”乾枫道。
铁算盘说了些谦虚的话,道:“老先生最爱吃煮的野山鸡,也不放葱姜蒜这些佐料,用清水把鸡煮了,快起锅那会儿放一小撮盐巴。我在庠序读书那时,每每煮了野山鸡,老先生都要先盛一碗给我。算起来,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老先生如今上了年纪,天气这样冷,仔细别害了病。”
铁算盘久不见老学究出来,猜测是不是害病起不得床了。往常他来看老学究,老学究都会拉在书房吃茶说话。
两人知他是老学究的学生,便引他入老学究的卧室。
两个孩童坐在床边摸眼泪,老学究躺在床上,面色灰白,已是没气了。
“早上刚去的。老先生走的安详。”乾枫道。
铁算盘伏在床头痛哭,哭了一阵,说老先生无亲无故,后事我们商量着办了吧。
王君把木匣取来,打开木匣,里面十几块散碎金子用一方手帕包好了交给铁算盘。
“我二人人地生疏,许多事还要牛相公多费心。”
铁算盘把事情应了,开始操办起来。大吹大打,送殡的那一天全镇的百姓都来给老学究送行。人们穿了一身白,送葬的队伍如一条白色巨龙。
发送完,一应事项处理完毕,大家散去。
两人留李元吉在庠序吃了晚饭。外头呼呼的刮起了北风,少顷落起了雪。
清远镇去县城五十几里地,两人便挽留李元吉在庠序住下。轿夫和师爷则寓在镇上的客栈。
王君安顿好两个孩童睡下,与乾枫秉烛夜谈。
“我们在地球做了二十几年凡人,到了大荒,遇见骑牛人,吃了莲子,又被太乙天尊收入门墙。一路突飞猛进,练虚合道,龙凤真身。”
王君呷了口香茶接着说道:“接着又去了混沌之墟,得牧羊人传授无上道家经文。无意中救了忽,年兽用大神通让我们死了一次,魂魄摆脱混沌进入轮回海。”
“墟在三生石畔守护千年,我们又在三生石中轮回几世。女娲用九天息壤为我们重塑道身,不管她有什么目的,这份恩情我们要还。”
“这一路,发生了太多事。许多事如今还在迷雾中。我们不如安心在这里把庠序办下去,完了老先生的遗愿。”乾枫拨了拨灯花,灯火更明亮了。窗棂上映着两人的身影。
乾枫继续说道:“另外,这两个孩子我们要好好把他们培养成人。等他们成家立业了,我们才能放心离开。”
“乾枫,你不打算把两个孩子引入仙道吗?”
乾枫摇头,道:“我不想孩子们活的跟我们一样。”
王君默默的点头。几世漂泊如无根之浮萍,前路漫漫,不知又暗藏几多艰险。命运多舛,身不由己,如戏台上的提线木偶。
“做个凡人,受的苦总有尽时,苦尽甘来,也是一番滋味。”乾枫道。
“也是这个道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短短百年,喜欢或者不喜欢,化作一捧黄土,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要说圆满,这就是圆满呢!”王君道。
接下来,竟下了三天雪。鹅毛大雪封了路,李元吉回不去县衙了。
两个孩童聪慧伶俐,每日读书认字,写了仿都要殃及李元吉批仿。
因是老师的遗孤,又伶俐可爱,李元吉宝贝的不行。两个孩童只在庠序旁听了两个月,字写得歪歪扭扭,仿佛螃蟹腿,完全没有章法。李元吉却视如珍宝,把仿叠的齐齐整整,收在包袱里。
两人因问何故,李元吉说带回去找工匠装裱好,挂在书房,便如见了老师。
李元吉也是个雅人,深得老学究精髓。吟诗作画有先贤之风,毛笔字更是一绝。铁画银钩,气势磅礴。
乾枫和王君乃是准圣,这些事自然信手拈来。李元吉见两人才学人物不输当世名士,于是开口必称两人‘先生’。
三人坐在厅上,地上火盆里炭火烧的正旺。
王君烫了壶酒,三人吃着酒说话。乾枫说眼看庠序就要开学了,不能没有先生做馆。这时节,要去寻个先生,不知李相公有无合适的人么。
李元吉说这事不难办,等雪停了,到了县里便去寻一位先生。
第二日,雪晴,因路上积雪太厚,一时化不了。庠序间壁茶叶店掌柜赵至臻说旱路虽走不得,镇外七灵河有个半日也就化冻了,可走水路。在南塘码头下船,到县城只有几里地。
两人花了一两银子雇了一条船,把李元吉送到船上。他带来的师爷和几个轿夫并一顶小轿也一起上了船。
告了别,约定要时常走动。两人这才离了码头,去肉铺称了两斤猪肉,又去买了几样蔬菜回到庠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