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在七灵河上,李元吉一身便装,站在船头,师爷蔺如之在一旁同他观赏沿途的风景。
几个轿夫把轿子放在靠船尾处,搓着手,围坐一圈。
船家裴老爹同儿子裴临起了帆,小船借着春风径直往南塘码头去。
“爹,你歇会儿,孩儿来摇橹。”裴临脱去大棉袄,去船尾摇起橹来。
裴老爹找了根麻绳,打开隔仓,里面木桶里养着几尾菜刀大的鲤鱼。用麻绳穿了,提在手里来到船头。
李元吉见他过来,拉着他坐在船头,几点泥土粘在长袍上,也不以为意。师爷蔺如之知他是在体察民情便去了船尾与裴临攀谈。
河面水流很快,浮着些未化冻的薄冰块。裴老爹说逆风起帆,加上顺水行舟,两个时辰怎么着也能到南塘码头。
“冬至落雨星不明,大雪纷纷步难行。这都是老黄历了。比如今年,立春了还来了几场春雪。今年要大丰收了。这都是沾了老先生的光呢!”裴老爹花白的胡须,眉梢额头的皱纹仿佛木匠用凿子凿上去的。
“裴老爹说的是,我老师一辈子虽没做过官,却桃李满天下。教书育人,教人明白道理,这份功德,不是做官可比的。日后,是要写进县志里去的。”
“裴老爹,那摇橹的后生可是令郎么?”
“回老爷,正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
“家中可还有亲眷?”
“家中三个女儿都成家了,小的浑家平日在家操持家务,我得空在这七灵河捞些鱼,浑家便拿去集市上卖了换些钱钞。乡里人的日子,温饱是有的。”裴老爹行船几十年,南来北往的客人见的多,主顾里面富商大贾,知县知府也有些,是个有见识的人。和李元吉坐在一块儿闲谈,不慌不忙,颇为得体。
李元吉心里舒畅,对裴老爹多了一份敬重。“裴老爹,家中可有什么困难?”
裴老爹挠了挠头,踌躇了片刻,道:“乡里人,做活赚钱,吃喝拉撒睡。倒也无甚困难。”
李元吉见他踌躇,料定有事,道:“裴老爹,我虽是本县堂官,其实也是农家子弟。老爹有甚过不去的难事,尽管讲出来。我能帮上忙的,自不会袖手旁观。”
裴老爹见他言辞真切,先稳了稳神,道:“也无甚大事。前些时,浑家回山里娘家,半路跌了一跤,把一条左腿跌折了。”
“因急着用钱请医师治腿伤,让裴临拿了家里祖上传下来的龙凤玉佩去镇上祥福号典当行当了五十两银子。立了字据,约定当期三个月,到时候奉上纹银六十两赎回玉佩。”
“那龙凤玉佩少说能值个千把两银子,我因急用钱,一时周转不开,才做了个活当。”
“一边给浑家治伤,一边去筹钱。快到日子了,裴临去祥福号奉上六十两银子想要赎回玉佩。”
“掌柜的铁算盘却关了店门,人也不见影子。裴临满镇上找他。晚间在河边春香楼找着他。”
“他正同几个北方来的皮货商喝花酒。老鸨子窑姐儿走马灯似的在一旁侍候。见我儿来寻他,拉着一起吃酒听曲儿。”
“我儿心里急,过了今夜,就过了当期,天一亮,就是有再多银子,也要不回玉佩了。”
“我儿提起玉佩的事,拿出银子与他。他只说晓得了,这事不急。让裴临陪几位皮货商喝酒。”
“中途去茅厕,把我儿叫了出去。嘱咐我儿安心同几位客人喝酒。这些人都是财神爷,与他们相熟了,往后做点买卖,不比跟着你老爹撑船强么。”
“我儿心下活泛起来,便把玉佩的事放在一边。喝酒行令,到了半夜。”
“几位客人同窑姐儿睡觉去了。裴临喝的迷迷糊糊,铁算盘让老鸨子领了一个叫杏春的姑娘过来伺候他睡下。”
“第二日,日上三竿了裴临才醒来。不想我那不孝儿竟喜欢上杏春了。小的和浑家托人给他找好人家闺女,他一个也相不中。”
“那日他带了银子去铁算盘柜上,连本带息六十两银子要赎回玉佩。铁算盘摇头叹气,说我儿去晚了,玉佩已经卖给昨晚喝酒的一位客商了。”
“因确实过了当期,我和浑家虽然心里恼,却也说不得什么。这事,小的憋在心里好些日子了。今日说与大人听,也不是要讨个说法。人家占着理,官司打到哪里,我们也是输家。”
李元吉听完裴老爹一番话,心里也别扭。这事明显是铁算盘做了扣,但台面上人家照章办事,裴老爹这个跟头是栽定了。
自己是本县父母,这事也不好插手。待要寻个中间人去和铁算盘说道说道才好。
抬头望见河堤上成行的桃树,春寒料峭,粉的白的,几点新绿簇拥着,甚是热闹。便想起老师庠序里几树桃花来,心里有了计较。“何不找乾相公从中斡旋。”
这铁算盘牛子儒他是知道的,是老师的学生,二十岁上就考了秀才,县试府试院试都是案首,是个廪生,拿着朝廷的俸禄。后来不知何故,没有去参加乡试,做起了买卖。
老师在时也时常替他惋惜,说他文章清通,考个举人易如反掌。只是他心不在举业,喜欢经商。
师出一门,铁算盘牛子儒平时也无大恶,李元吉打算找个折中的办法,把这件事圆过去。
这种事,由他出面颇为不便。乾相公是个明事理的,与老师关系自不必说。铁算盘碍于这层关系,此事还有回旋余地。
“裴老爹,我写个帖子与你。你去庠序找乾先生。”
师爷蔺如之从包袱里取出笔墨纸砚,磨了墨,李元吉提笔简单的把事由说了一遍,让乾枫斟酌着办。
裴老爹把帖子小心翼翼揣在怀里,谢了大老爷。
到了南塘码头,已是掌灯时分。李元吉带着师爷并几个轿夫下了船,正要连夜赶路。
裴老爹紧走几步凑到李元吉耳边低声说道:“最近七灵河不太平,闹鬼!”
老爹说话间往月光下的七灵河瞄了几眼,很快又收回目光。裴临跳下船,把船泊好,跟在裴老爹身后。
“大老爷,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天色已晚,就在南塘寻个客栈住下吧。明日一早再回县里。”
“多谢老爹提醒。我们一起找间客栈住下吧。”李元吉道。
“小的亲家便在南塘。只是乡里人家,脏乱了些,怕大老爷住不惯。”裴老爹折回船上,拎着几尾鲤鱼回来。“大老爷,这是今天上午捞上来的,不值几个钱。大老爷一定要收下。”
李元吉爽快的接过鲤鱼,笑着说道:“过几日我大概还要来清远。到时来你这里买几尾鱼给老师的遗孤吃。”
两拨人就此分开,离开了南塘码头。岸边的水面,刮起小旋风,打着旋越过小船,吹落了枝头几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