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这人是谁,正是雨神娘娘。雨神娘娘隐入云海,却不与两人相会,只因还未到见面之时。
两人云游起源之地,一晃就是三个月,仍不见雨神娘娘仙踪。
眼见一天凉似一天,入了秋。两人结伴而行,寻到老学究的庠序,孩童们正下学。
两个孩童拿着笤帚帮老学究打扫。两个一边大,约莫六七岁上下。身上半旧的衣服有些长大,绾着袖子裤管将枯黄的落叶拢到一处拿去厨房当柴烧。
老学究见两人来了,放下手中茶起身迎上前来。
“两位先生,快请里面坐。”老学究拱手将两人迎入后院。
三人行过礼,分宾主坐定。
“两位先生驾临,令草庐蓬荜生辉。这回,一定多住几日。”
“老先生客气了,少不得叨扰一番。”
“欢迎之至。这都是小老儿的荣幸。”说话间,老学究起身深鞠一躬。“前次两位先生来蔽处赏下青荷图,临行又赠重金。实在叫小老儿惶恐。”
老学究起身离座去屋内取了一个木匣放于桌上,打开木匣,里面金灿灿十几块散碎金子。
上回王君见老学究清苦,去酒楼要了酒席款待自己和乾枫,心中过意不去,临走随手捡了些小石子,使了个点石成金之术,偷偷将金子留在桌上。乾枫并不知情。
老学究将木匣推到两人面前,乾枫一时之间愣住了。王君扯了扯他的衣角,他看了眼王君,会意。
“老先生,晚生两个上次来的匆忙,未曾准备帖子,却是不合规矩的。先生非但没有怪罪晚生两个,还置下酒席款待。些许微末之物,也是晚生两个的仰慕之意。”两人走遍起源之地,对此地风土人情也有些了解。上次两人既无拜贴,且两手空空,实在是失礼了。故此,才有乾枫这般言语。
老学究见两人也是风雅同道中人,再推辞自己却落了庸俗,便将木匣收好。唤了男童去街对面醉仙楼要了一桌酒席款待两位贵客。
两人也无去处,就在庠序住了下来。老学究每日讲完课,则与两人谈古论今,作画吟诗。
两人准圣修为,吟诗作画自然不在话下,三人间或得了佳句,老学究都要拿出一本册子,磨了墨,用毛笔恭恭敬敬写下来以作纪念。
两个孩童做事勤谨,老学究便让两人搬了凳子坐在课堂门口旁听。
转过深秋,冬风刮得紧,没几日下起了鹅毛大雪。
孩童们放了假,准备回家过年了。
庠序里,只剩下那两个日日打扫的孩童。
两人见状因问老学究,这两个孩童是甚么情况。
老学究叹了口气,等到晚上两个孩童睡下了,来到两人屋里慢慢细说起来。
“话说清远镇下面有个三柳村,村东头有户庄稼人,姓童。”
“童老爹做事勤快,为人忠厚。娶了一房媳妇,生儿得女,便是这两个孩童了。”
“原本日子过得兴旺,家中有些田地。庄稼人有了田地,便有了根。童老爹是个闲不住的人,不像别个忙完自家地里的活就歇了。”
“挑水担粪,春耕秋收,哪家忙不过来,他就去把活揽下来,赚几钱银子。”
“几年下来,攒下银子又拿去买地。平时是舍不得吃的。”
“媳妇也是个勤俭的人,衣服上尽是补丁。”
“家中三十多亩田地,农忙时节,他也舍不得雇个短工。”
“几年下来,积劳成疾。一日,正担了一担水去浇菜园,突然倒在园子里。”
“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后来怎地了?”两人道。
“亲朋故旧帮衬着请了风水先生为童老爹选了块风水宝地,吹吹打打,把后事办了。”
“转过年,童大嫂改了嫁,留下这两个孩童。”
“后来不知怎么就沦落到清远镇,那日刚下课,就看见墙角站着两个孩童。”
“我当是谁家的顽童,没有理会。”
“第二日,我打开门,他们正缩着身子睡在廊檐下。”
“我喊醒他们,他们就跑了。接下来半个月,日日如此。”
“那一日,我拉着两人进来问明缘由,才知道内中有这般苦楚。”
“我膝下无儿无女,就认了亲,当起了便宜老爷。”
乾枫和王君听完老学究的话,不免想起自己的过往,心中万种滋味涌了上来。
“老先生宅心仁厚,两个孩童有了归处,这是天大的喜事呀!”
“这话倒也不错,只是如今我老迈不堪,总有撒手的日子,两人日后可怎么办?”老学究扑通一声跪在了两人面前地上。
两人急忙将老学究搀扶起来。
“老先生这是做甚?折煞晚生了。”两人道。
老学究拉着乾枫的手,道:“都说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我是不行了,黄土埋到眉毛的人,看不到两个孩童长大成人了。”
“我知两位先生乃是尊贵之人,便将他们托付给两位先生。旁人想收了续香火,养老送终老朽还舍不得呢。”
“两个孩童勤谨聪慧,跟着两位先生,日后错不了。”
“求两位先生收下他们,老朽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两位先生的恩情。”
老学究老泪纵横,乾枫和王君也跟着擦眼泪。
第二日,老学究带着两个孩童去街角的裁缝铺做了两身大红团云纹的棉袄棉裤。
又亲自写了请帖,亲自送到各门生故旧处。选了个吉日,定在本月十五做一场过继大礼。
这一天,老学究在镇上的门生,朋友都来道喜。
院子里,课堂里摆了足足二十桌。每人除包了份子钱外,有人提了酒,有人抓来鸡鸭鱼,有人挑个担子,一头一边白花花的猪肉。
男女老幼,勤俭富贵,庠序里尽是人。
到了时辰,焚过香,拜过雨神娘娘并各位先祖牌位。有人去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
老学究尊乾枫和王君上坐,一手牵着一个,两个孩童跪下磕头。
诸般繁文缛节过后,过继大礼结束。
门外,做知县的堂官李元吉领着一众唱戏的来给老师贺喜。
老学究,乾枫和王君到门口迎接,彼此见过礼。
李元吉说衙门有点事,耽搁了,说了抱歉的话。
庠序里众人多是平头百姓,见了本县父母,皆过来行过礼。
李元吉说要唱大戏,庠序里扑腾不开,有人说雨神娘娘庙前面广场正合适。有现成的戏台,哪家有婚丧喜事,请了戏班子唱戏,都去那儿。这是有先例的。
唱了三天戏,清远镇欢腾起来。
这一应俗事,乾枫和王君勉强应付过去。
过了年,又下了几场雪,比年前更冷了。老学究突然害起病来。整日咳嗽,吐出来的痰粘稠,时常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来。
请了医师来家里看,开了几个方子,却总不见好。
老学究说,我该走了。
熬到新春,又遇到倒春寒,两手一撒,仙去。
临终,老学究把庠序交到两人手里,希望他们能把庠序办下去。
“学生们多是苦寒之辈,如今也只得读书做官这一条晋升之路了......两个孩子交给你们我也放心。”
断断续续说了些话,一阵昏沉,一阵清醒,仙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