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林边,五个留守的契丹人只射了两轮箭,便被冲上来的骑兵砍成了肉泥。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射死了三个喽啰骑兵。
喽啰们把绑在树上的汉人百姓解开,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的奴隶们惊恐地看完了战斗的全过程。被解救之后,他们马上恢复了神智,——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食物来吃!
周禹看看绑着他们的那些草绳,轻轻一扯就断了。
但是这么多天了,他们无人逃走。
绑住他们的不仅仅是一根草绳。
喽啰们驱赶着正在哄抢食物的百姓,最后亮出了刀子才让他们安静下来。百姓们躲在一旁,眼睛却看向契丹人的货物。喽啰们开始威胁他们,如果敢动不该动的心思,狼山的好汉会杀光他们全村!
周禹叹了口气,把担忧的目光投向东方,五里外土坡上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自知陷入死地的契丹人爆发出了困兽之力,他们早已舍弃了战马,凭借弯刀和长矛与喽啰兵们短兵相接。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他们知道此时是生死的边缘,若不拼命,那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死战!死战——”
一个契丹人手持长矛,仰天长啸。他身上中了两只羽箭,浑身染血,向前猛跑两步,长矛狠狠地刺进一个正在发愣的喽啰兵胸膛,长矛一抖,将那喽啰兵尸体挑得飞到半空中!
“契丹儿郎!死战!死战——”
他周围的契丹人大吼起来,声震于天。他们赶紧舍弃了各自的敌人向一处围拢过来,随手砍翻了几个喽啰,十几个契丹人在简单而粗旷的呼喊声中渐渐聚成了一团。
“契丹儿郎!死战!死战——”
喽啰兵们有些失神,没想到这群契丹人竟如此骁勇,不少同伴已经死伤在地,剩下的契丹人也只有十几个人了,可他们竟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喽啰兵们的战意微微有些动摇,远远围着,不敢再轻易攻击。
龙敏的神色有些悲怆,手指坡下,咬牙切齿道:“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这就是老夫夙夜想要守护的东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老夫已经把战场形势弄成了这般,你们依旧不肯争先!——老天啊!你到底还要让老夫怎么办……”
一个官兵凑到龙敏身旁,讨好地道:“龙大人,这些都是贼兵,管他们作甚?现在贼头子不在,我们又有马,这就骑马南去,他们到哪里找我们?回头行文定州府,让这些贼人吃不了……”
“啪——”
龙敏回身一个耳光打在官兵脸上。
“无耻!”龙敏须发皆张,怒不可遏道:“老夫看你们连这些贼都不如!他们为了解救我汉人黎民起码敢和契丹兽兵一战,你们竟想着临阵脱逃!汉人江山就是葬送在你们这些腌臢废物手里的!”
“你们都滚,滚——”
龙敏怒吼一声,手持长矛冲下土坡!
马匹,尸体散落一地。十几个契丹人已经结阵,围拢成一个小圆四面戒备。孙二牛伍四六吆喝喽啰兵们向前,可看到契丹人饿狼一样凶狠的目光,喽啰兵们都有些怯意,向前虚张声势走了两步,刀剑相交之后便忙又退了回来。
龙敏长矛抽打在一个正弯腰捡拾地上铜钱的喽啰兵身上,大喊道:“破阵须用弓箭手!孙二牛!孙二牛!把弓箭手调上来!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孙二牛赵虎见老先生亲自上阵,都大吃一惊,忙叫弓箭手向前,赵虎跑到龙敏身边,道:“龙先生,您不要到这里来,若有个闪失,周将军饶不了我们……”
龙敏一把将赵虎推开,自己却一脚踩在陷马坑里摔倒在地,赵虎忙把他搀扶起来,龙敏一身灰土,大喝道:“孙二牛,你个憨货!听到没有,快把这些契丹狗都杀了!晚一刻老夫……老夫让周禹杀了你——”
孙二牛一个激灵,忙让弓箭手放箭!
十几个契丹人也意识到了,大吼一声,战阵四散开来,向四个方向冲了过来。
喽啰兵们下意识地转身便跑,契丹人大喜,忙归拢了队伍一起向东冲杀。喽啰兵们只敢和他们碰碰兵器,谁都不敢奋力向前阻挡,眼看契丹人便要冲出包围。
“完了——”
龙敏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也不知是汗还是泪,泥泞一片。
“周禹在此!谁敢后退!”
周禹纵马跃上土坡,手举长刀大喝一声,好像晴空中起了一声霹雳,震得所有人耳中一鸣。
所有喽啰兵都抬头看向周禹,陆陆续续地,他带走的骑兵们也都涌上了土坡,土坡下遍布陷阱,他们无法不能纵马向下冲。但周禹一露面,所有喽啰兵都觉得自己又有了主心骨,似乎胆气一下子又壮了起来。
“听老子的号令!狼山义军全力拼杀!”
周禹大吼一声,手持长刀跳下马直奔契丹人阵中。
喽啰兵们反应过来,调转刀枪又把契丹人围拢起来。周禹快步如飞奔到阵中,不由分说照准为首的一个契丹人一刀便砍了过去。
那契丹人横起长矛来挡,长矛立断,被周禹一刀砍在肩头,半个肩膀被砍了下来!
“杀啊——”
伍四六大喊一声冲入契丹人群中,赵虎、李力、马木山等人也都大吼着冲过去!一瞬间,喽啰兵的气势高涨起来,十几个契丹人瞬间被刀光剑影和血肉横飞淹没。
——快速清扫战场。
无法搬走的通知那些汉人百姓来捡便宜。
然后狼山队伍马上向西转移。
一直向西南方向狂奔了三十里才放慢了速度,周禹派出斥候查看周围情况,然后天擦黑的时候到达了鼓城县滹沱河畔才下令扎营。
自有孙二牛和赵虎去清点战利品,伍四六带着什长们巡查营地安排岗哨,周禹亲自搀扶崴了脚的龙敏坐到帐篷中。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下午战斗的兴奋之中,在相互议论着这一次自己能分到多少银钱。虽然这一战有些艰苦,又战死了二十来个弟兄,但——打仗会死人是避免不了的啊!这一次缴获貌似比小鸭河畔更多呢,周将军的赏赐不会少吧……
龙敏端坐在木扎上,手捧着一杯热水,黑着脸一言不发。
周禹知道喽啰兵们的表现无法让这老爷子满意,但自己的手下战力薄弱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他也无可辩驳。好在自己想到了这一点及时返回来,才没让小山坡的战斗功败垂成。周禹小心地看看龙敏脸色,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腆着脸要给他加水。
龙敏豪不客气地把他的手推开,他其实也不想再去追究白日战斗的孰是孰非,周禹之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些人只是盗贼,并不是他的兵。他心中不爽快,其实还有更深的思量,但究竟是什么,他又说不清楚。
平心而论,这伙盗贼的战力在周禹的调教下已然不弱,至少不逊于同样数量的官军。或许正因如此,才让老先生感到郁闷和愤恨。
中原积弱如此,竟要靠着几个盗贼来解救被奴役的汉人百姓!
“小子,今日休息一夜,天明老夫就要南下洛阳了。”
“老先生,我还没跟您处够呢?怎么就要走了?”
“老夫是你的俘虏?”龙敏不咸不淡地道。
“不敢不敢,我只是想多跟老先生请教些时日。”周禹连忙道。
龙敏看看周禹,道:“你肯不肯跟随老夫去洛阳?别的不敢说,老夫可保举你做个指挥使。”
周禹一笑,看看帐篷外面,伍四六在大声吆喝所有人提高警惕,笑道:“我走不开啊,他们虽然不成材,可我做事不能有始无终,我终究是要带他们回狼山去的。”
周禹的反应其实在龙敏意料之中,他低头喝了口水,道:“狼山孙方简此人老夫是知道的,有大志却非大材。这几年朝廷放任,他乘势做大,若换了一位英主,他这样的山大王必定在清剿之列。老夫看你这小子顺眼些,何必屈身贼巢呢?”
“我志不在狼山,”周禹叹道:“起初我出山之时,曾想过要去洛阳,若那时我遇到先生,定然是求之不得。但我路过定州桃源镇之时,遇到一位教书先生。此人与我有大渊源,我才舍弃了洛阳而去狼山耍。我是想要小试牛刀,熟悉一下民风人情,看看天下形势。就算要去洛阳,我也得先回桃源镇和他商议妥当才是。先生好意,周禹心领了。”
龙敏心中失望,盯着帐篷外看,无尽的夜空中漆黑一片,外面刮着一阵阵的南风,尘风微冷,似乎要下雨了。
孙二牛清理完了缴获,依旧是堆了两座山放到中军帐篷前,然后入内向周禹禀告。这一次缴获的马匹其实并不多,只有二十来匹,其它的要么伤要么死都不能用了。本来应该把伤马死马都拉回来宰了吃肉的,但当时情况紧急,也没能顾得上,只好便宜周围的乡民了。
周禹看了账目,笑道:“龙先生,这里的缴获有一份是您的,请您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挑选。”
龙敏冷冷一笑,道:“老夫是朝廷命官,不与盗匪坐地分赃。”
周禹笑笑,从缴获中挑了一个小巧的黄铜酒壶,道:“那就不分赃。这酒壶算是晚辈送给先生的礼物,先生一定要收下。这壶看起来是契丹样式,先生以此壶饮酒,再谋划灭胡大计,岂不快哉?”
龙敏不再推辞,收了酒壶道:“缴获这么多,你算发财了。周禹,老夫歇够了,这就要走了。”
周禹一愣,“不是说明日再走么?这眼看着要下雨了……”
龙敏昂首出了帐篷,天边乌云浓暗,隐隐有电闪雷鸣,龙敏双臂张开试着风,大笑道:“今日以一百贼兵歼灭五十契丹狼骑,解救数十汉人百姓,真乃老夫生平快事!得遇一个少年英才,也算是不虚此行!只可惜他不肯与老夫同路而行,又甚为遗憾!这贼窝子营中,老夫已不想再逗留!”
“雷雨将至,正好赶路!风和日丽的行路有什么意思?”
龙敏唤来伺候的官兵和马夫,准备车马便出了营地。
周禹带着孙二牛赵虎伍四六等人送出营外,早准备了一批银钱堆在了马车上。官兵们本来想着今夜一起来分战利品的,见龙敏执意要走,不免失望。但能平安离开贼巢,心中也安定了许多。此时看到盗贼肯分给自己一份银钱,登时欣喜起来。
“周禹你来!”
龙敏已经上了车,挥手又把周禹叫来。
“先生有何吩咐?”
周禹恭敬道,他如今对龙敏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老先生说话刁毒刻薄些,但无论智谋策略还是性情人品都可堪称当世大德。
龙敏从车中拿出纸笔,刷刷点点写了一封信,装到信封里交给周禹,道:“洛阳是都城,却也是是非窝子,你有大志,老夫便不勉强你南下了。但狼山确非久居之地,你可持这一封信至沧州投到马全节麾下。”
周禹笑笑,接过了推介信,再次致谢。
看周禹不甚在意的样子,龙敏微微苦笑,道:“年轻真好啊!若老夫再年轻三十岁,没有家人羁绊,说不定就跟你一起做盗贼了。我真想看看你能闯荡成一个什么样子。”
龙敏挥了挥手,道:“今日别过,老夫赠你一问,日后你细细思索,来日有缘相遇你讲解给老夫听。”
“先生请问。”周禹躬身道。
“我汉人多步兵,身体孱弱刀枪不利,而契丹胡人多骑兵,弓马娴熟来去如风,以步兵制骑兵,有解乎?”
周禹一愣。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淅淅沥沥的雨开始下起来。龙敏哈哈一笑,灰白的胡子闪耀着雷光阵阵,他一掌打在车辕上,高声道:
“走了!去洛阳那腌臢官场,再去泥潭里打滚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