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连思服下了楼,见蒹葭迎上来,便问了句。
“是明月自尽了,吊在楼里,刚刚被秦桑撞见……”蒹葭又说已处理好了,叫连思服不必下去。
连思服默了一瞬,明月啊……当真是个清冷如月的女子,家道中落被嫂子卖到了楼里来,淡然地接受了一切,看似无悲无喜的,那份特殊的气质让许多文人墨客追捧,当初赎身的时候,有两个选择摆在她面前,一个是需要明年进京赶考的穷书生,一个是个年过而立的商户,明月自掏腰包选了那个穷书生,连思服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让她多考虑下,明月一心在那书生上赶紧自赎了随那书生去赶考,谁知书生被官员榜下捉婿,前程似锦谁还记得一位楼里的女子,又将明月卖了回来……
反之是那位商户,赎了当初伺候明月的丫鬟珠儿,前些日子连思服还送去了满月的贺礼,当真是应了“世事无常”这句话。明月自回来后便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日日以泪洗面,在珠儿生的儿子满月时更是情绪失控,哭着喊了声“如果当初……”
哪里来的这么多如果当初呢,世事无绝对,谁也不知明日会发生何事,即便当初换了一个选择,又何以见得一定会过得好?
“厚葬吧。”
回到房前,又见扶玉在房前等候,手里还抱着一个小箱子,见此,连思服便了然了,“你这是想好了要自赎?”
扶玉浅笑,嘴边的梨涡更显,“是,也不是,赎身的钱我出了一半,周老板也出了一半。”
连思服推开房门,请扶玉进来,闻言便笑了,“果然是周老板。”
扶玉的笑便没止过,“虽然棺材铺的名声不大好听,但过日子也不能总活在别人的议论中。”
“你能这么想便好,日子是自个过的。”连思服点头,后又想到刚刚的事,多劝了句,“如果可以,不如在钱庄里存上一份自个的钱,也算为自己留条后路,能多个选择。”
扶玉接过了卖身契,认真听了连思服的话,笑着道谢:“我知了,多谢妈妈,还望妈妈以后财源广进。”
财源广进?进的又不是她的口袋,她从来不会这么希望,有时候她还甚至希望这珍宝楼直接倒闭了更好,不过,这样的话她也只是那么一想,也不会对扶玉说。
送走了扶玉,蒹葭端着碗安神汤进来,连思服看着这么多年为她忙前忙后的蒹葭,心神一时恍惚。
“蒹葭……”
“怎么了,妈妈?喝碗安神汤吧。”蒹葭不明所以。
“之前奶哥哥不是来找了你,你怎么没有同意?”奶娘也死在了五年前,她的奶哥哥那时在乡下,奶娘刚好托了回乡探亲的蒹葭送些银两给奶哥哥,蒹葭才逃过一劫……
“小姐,蒹葭还要服侍您。”蒹葭并没有说小姐的奶哥哥是来说明拒意的,入了这楼里,不论是做什么的,还有什么好的名声呢,也不怪人家家里不同意。
“我还这么年轻,哪里就需要服侍了?若是遇上值得托付的……”
“小姐,蒹葭从来不会将自己托付在别人身上,”蒹葭打断了连思服的话,“这还是小姐您教的。”
见蒹葭面上坚定,连思服也就不再劝了,喝下一碗安神汤,又在蒹葭的服侍下睡了。
很快,一个月的时间便过去了。
杏花早已过了花期,也不知卫风从哪里寻了纸扎的杏花,做得跟真的一样,还是日日清早送来,有时,连思服就在窗边与卫风对望,但依然看不出什么。
连城的城主府昨夜让人来传话,说今日会带着贺临前来,让她早做准备。
她静静地在房间里坐了一个下午,手上拿着的是神仙散,这种东西无色无味,是种毒药,前期什么也看不出,过个一两年才会慢慢发作,渐渐地记不清事,然后心神不宁夜夜噩梦,最后疯掉……
这是时公子手底下的人制作出来的毒药,先前试验成了,第一次送到连思服手里来。
连思服将神仙散倒入在酒中,只是洒了一点点,剩下的倒在了房间里的茶壶里,又唤来蒹葭,让重新换上茶水。
“对了,换上那套雨过天青色的吧,这套看腻了。”吩咐了句,连思服这才端着那壶下了药的酒,下到三楼的风雨阁。
见等候在外的沁心和秦桑,连思服将酒具递给秦桑,“你们都跟我进来。”
带着二人入内,包间内并无丝竹管弦声,反而是位丫鬟在清唱,连思服还多看了眼,见是沁心身边的小丫头宋儿。
连城城主见连思服进来,笑着倒上了一杯酒,递给连思服,“连妈妈可是来迟了。”
“是,我来迟了,请各位大人见谅。”喝下了那杯酒,又示意秦桑上前来,“这不,我给各位大人准备了梨花白,给大人赔罪。”
连城城主来了兴趣,“都说珍宝楼有三大珍宝,一是各位美人,二就是这美酒梨花白了,这可不易喝到,看来我这是沾了贺大人的光了。”
贺临看着端着酒杯上前来的秦桑,并未接话,而是示意随从验毒。
城主浅笑,“还请妈妈不要介意,贺大人身为巡边御史,总归要谨慎些。”
连思服并不在意,“我明白,谨慎些好,我也不希望珍宝楼出什么事。”
“哈哈哈……”城主大笑,“连妈妈可是珍宝楼里的第三大珍宝,有连妈妈坐镇,珍宝楼怎会出事?这位是贺大人的好友风公子,听闻了珍宝楼的传言,可是特地说了要来看看这三大珍宝。”
“城主真是取笑我了。”连思服当然看到了包间内还有一人,只是她不喜欢他那种赤裸裸的打量目光,总觉得她自己被什么盯住了一样。
嘱咐了沁心和秦桑好好作陪,便退下了。
回到了房间内,连思服揉揉眉心,不知怎地,她最近因为越来越睡不安稳,老是心神不宁,精神头都差了许多,睡少了事又多让她烦不胜烦,看着桌子上的茶壶,心里有个猜疑,不会是她被时言下了神仙散吧?
不,不会的,她的房内平日只有蒹葭能进来,日常生活也是蒹葭服侍,这么多年来她落到了青楼里,成了青楼里的妈妈,蒹葭也未离开而是仍旧伺候她,如果怀疑蒹葭……她不敢去设想这个可能……
“出来!”
“连妈妈真是好敏锐的直觉!”风公子从屏风后角落里的帷幔中走了出来,自顾自地坐在了桌前,还为自己倒了盏茶水。
“风公子原来还有这种癖好。”
“我来这珍宝楼自然是有某种癖好的,美酒尝过了,自然也要尝一尝美人。”
“既如此,我待会便让风公子好好挑选,包你满意。”
“不用这么麻烦,”风公子皱着眉,似乎是真的怕麻烦,后又望着连思服笑了,“有连妈妈就够了。”
见连思服不说话,风公子也正色道:“五年前,连城的城主府连家被灭了满门,不知道连妈妈知不知道?”
连思服心下一紧,面上却故作镇定,“这连城家喻户晓的事,谁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当时连家十五岁的连小姐可是失踪了?”
“人人都这么说。”
“连小姐,你父母、包括连家上上下下三百多条人命都犯在时言手上,你却继续在这里为时言做事,风某佩服。”
“风公子如果是来说这些的,可以走了。”
“五年前,连城被围困,是魏朝失策,但连家世世代代镇守连城,如今唯一活下来的连家人却为魏朝的敌国、连家的敌人卖命,连小姐夜夜入睡时是如何安枕无忧的?敢问连小姐可对得起曾经连家为抗战而死的先辈!风某言尽于此,连小姐好自为之。”
待风公子走后,连思服依然坐在桌边,叹了口气。
安枕无忧吗?她一开始的时候天天晚上睡不着,一闭眼就会梦见死去的爹娘,梦见那个混乱的夜晚,梦见曾经征战沙场的爷爷、哥哥、大伯,她也想过去死,可她死了,谁来报仇呢?
有时,她也会梦见哥哥对着她说,小九,不要抱着枷锁而活,为自己而活。
有哥哥这句话就够了,她不是什么好人,守着这珍宝楼,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也害了不少人,她的报应总有一天会来的。
风公子走出了珍宝楼,看着手心里的那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已经很模糊了,只依稀看得出有几行小字。
“珍宝楼连思服,前连城主府连家人,疑似北国敌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