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思服才从榻上懒懒坐起,就见蒹葭刚好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便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蒹葭伺候着连思服洗漱,闻言便答:“刚过辰时。”
连思服蹙眉,“我这是入睡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妈妈不若待会儿再睡会儿。”蒹葭多劝了句。
“算了,待会一堆事……”连思服拒绝了,歪在窗边的梳妆台上,让蒹葭给她梳妆。
窗子才被打开,赶早市的人潮经过这条街,鲜活得很,算是白天这里最热闹的时候了,一般人白天也忌讳从这里过,到了晚上,才会门庭若市,所以,连思服梳妆时一定要在这边,听着人来人往的动静,感受一下普通人的正常生活。
“什么味儿?我怎么闻到了酒味?”
蒹葭探出身子,往窗台下看了一眼,略有些皱眉,“是位卖酒的爷儿,本来大早上地来我们这儿自荐,不过被陈叔拒绝了,说已有合作好的酒家……谁想到那人还在楼下等着。”
连思服倒来了兴趣,从来只有一般的酒家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倒是第一次见还有人上门自荐。
只见一位身穿粗麻衣袍的青壮年正蹲在巷子里,旁边是一辆板车,上面用厚厚的稻草扎着酒坛子,难得的是车头处还放着一蓝开得正好的杏花。
连思服歪在窗台上,见那位青壮年抬头看来,笑吟吟问了句,“这位爷,你这花,卖不卖?”
卫风起身,“买我的酒,就送你花。”
连思服便吩咐蒹葭去叫陈叔放他进后院,自己也穿戴好衣裙准备下楼去了,经过连接后院的一处厢房,见最边上的小房子还紧紧闭着,多看了眼,“怎么,那位还没想通呢?”
“没有,嚷嚷着要见您,要不就一直绝食。”蒹葭回道。
“那就让她饿着吧,饿得要没命了看她还能不能坚持下去,是清白重要还是命重要,自己选吧。”连思服并不在意,或者说这五年她已经见得多了,多少最初把清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宁死不屈的要么折了性子成为了红极一时的头牌,要么就真的把命玩没了,都是对自己狠得下心来的人,不过都是自己的选择而已。
你自己将什么看得比较重要,就自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陈叔指挥着几个下人搬着酒坛子,见连思服来了,喊了声“妈妈”。
“陈叔总是那么客气,您夫人的病好些了吗?”连思服想起陈叔前几天老是紧皱的眉头,便多问了句。
“好多了,多谢妈妈请的大夫。”陈叔见搬完了酒,便在蒹葭的示意下带着人退了下去。
卫风提着那篮子杏花大踏步走到连思服面前,将花篮子递给了连思服,“你的花。”
连思服满心欢喜地接过,还凑近闻了闻,“真是新鲜。”
“你若喜欢,我便日日送你。”卫风压低了嗓音说道。
连思服闻言细眉一挑,指尖在卫风胸前画了个圈,“你有什么要求?希望我们珍宝楼买你家的酒吗?”
“我想在这里寻个差事,不知道妈妈要不要我。”
连思服正欲收回手,口头上也拒绝了,“我这里可不要你这么正派的人,不正派的人来我这里也是来寻风流快活的,你是哪种人?”
卫风捉住了那只在他心尖上撩拨的小手,将嫩葱一般的玉手凑到嘴边吻了一下,“来这里的自然是不正经的,我也想不正经。”
“哦?不知道看上了我们楼里哪位头牌?”连思服抽回了手。
卫风紧紧握住,使力将连思服往他怀中一带,低声道:“我看上妈妈了,妈妈要不要我做了入幕之宾?”
“你倒是大胆,可惜我从来不接客。”
“看来我是不能如愿了,明日再来给妈妈送花。”卫风见连思服拒绝,干脆利落走了。
连思服也未放在心上,可谁知卫风却日日清早等候在巷子里,每每在连思服才刚打开窗子时,朗声提醒他将花送来了。
有时连思服会让陈叔去取,有时会让蒹葭去,但她自己却从来没有亲自去取过。
这日,蒹葭送上来新一日卫风送来的花篮,询问道:“妈妈,小房子里的那位松口同意接客了,只是……在那之前,说想见妈妈一面。”
“哦?这么想见我?既如此,那便去看一眼吧。”
小房子内光线昏暗,为了最大程度消磨人的意志,只留了几个透气的孔和一扇门,门关死了就几乎陷入了无边无尽的昏暗中,似乎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等人开门后,连思服走进去,只见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靠在墙上,见连思服进来,直直盯着连思服,“连姐姐,是我,我是秦桑。”
“瞧瞧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真是叫人恨不得将心给了你去,既然想清楚了,那就好好接受调教,用不了多久我们珍宝楼又将出一位头牌。”连思服浅笑,说出的话却不那么让人舒服,“这里可没有什么连姐姐连妹妹的,只有珍宝楼的妈妈。”
见连思服好似忘了她,秦桑最后的一点盼望也散了,面容重新变得冷淡。
“交给沁心带一下。”连思服交代了一句,就走出了这个小房子,伴随着越来越快的脚步,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声“连姐姐”还是让她心里乱了一瞬,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她还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天天和着一群小姐妹参加个什么诗社、赏花会的,那时候,她只需考虑需要穿什么裙子,配什么样的首饰,梳什么发髻,衣裙要熏什么香……
她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但在心里却时常感觉自己已经七八十岁了。
自嘲一笑,连思服又未免觉得自己肯定是最近太闲了,要不怎么老是伤春悲秋呢?
陈叔这时却迎了上来,“妈妈,时公子来了。”
连思服点头,整理了下情绪,待面上看不出什么后,这才往五楼去。
五楼,是珍宝楼从来不对外开放的一层,只用来接待时公子。
连思服推开房门,见时公子只是坐在那里,神情严肃,连思服便亲自捧了茶,“今日并不是公子来的日子,可是有什么新的吩咐?”
时公子没有接过茶盏,只是用一只手转动着另一只手戴着的玉扳指,“听闻最近有人一直送你花篮?”
连思服没有否认,“是个卖酒的伙计,想来珍宝楼寻个差事,我没有答应。”
“可我怎么听说他是想睡你?”
连思服闻言抬起头用嘲讽的语气说了句:“怎么,时公子还要管手下人的爱恨情仇?”
“小九……”时公子叹了一声,语气无奈,“我从未将你看成是我的手下。”
“小九不是你能叫的,那是我家人叫的。”
“五年前……连家的事我很抱歉。”
连思服垂下眼眸,怕自己眼中泄露出什么不好的情绪,杀了她全家又和她说抱歉顶个何用,那连家上上下下三百多条人命就值一句“抱歉”?
时公子见连思服又闹起脾气来了,拉过连思服让她坐到腿上,哄道:“好啦,等事成之后,你放心,我会用最尊贵的位子迎娶你。”
明明许着看似最美好的承诺,时公子双眼流淌出来的也是绵绵情意,但连思服却没有被感动到,只是内心感到嘲讽。
“对了,魏朝月前派出贺少将军作为巡边御史,算算日子,快到连城了,连城的官员我打点过,会安排到珍宝楼里来,你到时注意行事,尽量让他中了神仙散的毒。”
“听闻贺少将军年少有为,且小心谨慎,就算在外边用食,恐也不会入口。”
“无妨,到时你安排秦桑去,秦桑的脸,长得和贺临的亡妻有五分相似。”
所以,这就是他让人搞垮了秦家的原因?那之前连家呢?又是在哪里挡了他的路,或者需要剩下她一个人做些什么?
连思服点头应下,送走了时公子后,又叫来沁心,询问一下调教秦桑的事。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能调教得出来吗?”
沁心闻言笑了,“妈妈放心,足够了。”
“一个月后她是要接待贵客的,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沁心闻言倒是多问了句是什么贵客,连思服想了想便说了句“贺临”,沁心再三确保不会搞砸后,就告辞下楼了。
连思服回到自己的房中,看着梳妆台上那篮新鲜的杏花,陷入了沉思,会是巧合吗,这世上除了爹娘和哥哥,还有谁知道她最喜杏花?就连她那些以前天天一起风花雪月的小姐妹也不知道,而爹娘五年前就死在她眼前,哥哥……六年前就在战场上失踪了,会是哥哥吗?如果是哥哥,为什么不来找她?
之前她知道了那个送花的人叫卫风,又不免回忆了下,确定以前与连家相识的人并没有卫姓,哥哥交的好友也没有,又或者卫风并不是真实的姓名?
“深巷明朝卖杏花……”默念着这句诗,连思服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这句诗,久久回不了神。最后长叹了句,或许是她想多了。
正想着,楼下又传来喧哗声,还伴随着几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