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长青子随了席离等人去峨眉峰、周刀暂留归云峰打理这些事不提,再说段氏何悠然母子二人,从飞石村出来,一路打听往东而行,只去找那村民韩三口中所说的长生观。孤儿寡母路上自然不易,还好虽然天下大旱,灾民满地,但人心也还算善,没有人刻意与他二人为难,段氏与何悠然母子二人一路也还平安。
从飞石村出来已经八九天,段氏尚未寻到那长生观在何处,手里盘缠已然要花光,心中有些暗暗焦急起来。这天上午带了何悠然一路打听,问起路人,十个倒有七个都说知道这长生观,段氏心知已经离得不远,心中方安心。又问了几人,问明了长生观的去处,带了何悠然慢慢行去。
何悠然见母亲整日都在打听这个地方,心中好奇,边走便问道:“妈妈,咱们为什么要去那个长生观?是要去烧香吗?”段氏心中念想自己独子就要离开自己生活,心里一阵哀苦,十分舍不得。但又是无可奈何,飞石村有家不能回,自己娘家也不知还有何人在世,若带了何悠然在身边,保不齐会有什么乱子出来。心里只盼望自己能回到娘家找到亲人,然后再来接何悠然回去。当下听何悠然问起,只是道:“妈妈要去那里办一点事情,悠然,告诉妈妈你现在是不是个男子汉了?”何悠然第一次听母亲这么问他,倒也不知如何回答,问道:“妈妈,男子汉是什么意思?”段氏道:“就是长大了,能帮妈妈做事情,不让妈妈心,也能一个人照顾自己生活。”何悠然低着头轻轻道:“自从爹去世,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段氏听何悠然这样说,想起过世的丈夫何举孝,又想起孩儿年纪不大,自从何举孝过世,平日里对自己照顾有加,比别的孩子少了许多玩耍时光,心中更是一阵悲恸。怕自己垂下泪来,段氏拉着何悠然的小手,加快了步伐。
转过一个山头,但见一座道观矗立在另一座高山的山腰间,画廊殿角高过丛林,依稀可见。段氏知道自然是长生观到了,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对何悠然道:“孩子,就是那里,我们就要到了。一会进去以后,要像平时那样乖觉,对里面的人要有礼貌,知道吗?”何悠然点头道:“妈妈,我知道了。”段氏见何悠然答应,站起身来仍旧拉了何悠然的手,寻路往长生观来。
走了不多时,已经到了观门前,只见门外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看打扮也多是附近的灾民,有不少人手里也牵了若龄的孩子。几个道人打扮的年轻人正站在殿外,向人群高声喊着什么,只是离得太远段氏听不清楚。拉了何悠然奋力挤进人群。慢慢的,那几个道人的声音也传入了耳内:“各位乡亲,大家请回吧。敝处已经再也容纳不下更多的人了,我们也是小观,粮食住处也都有限,请乡亲们体谅。”领头的一个年青道人奋力的向人群重复喊叫这几句话,看来已经在这里喊了许久,声音已然嘶哑。
“我们不要你管,只求道长好心暂且把我们的孩子收下,道长好心!”人群里不知是谁也喊了起来,话音一落,到引起一片附和之声。“是啊,请收下我们的孩子。”“孩子跟着我们,是死是活可说不好,请道长好心,发发慈悲,老太婆一辈子记得你们。”那道人听人群如此喊起,显得无耐,仍旧只是喊道:“小观粮食有限,就是把你们的孩子收容过来,也难保他们衣食无忧,大家还是请回吧。况且小观已经收容了二十多个孩童,若能再收,自然不会推辞,请大家体谅,请大家体谅。”
段氏听到此处,知道长生观依然不再接纳孩子,顿时没有了主意,心中一阵恐慌。赶紧挤到人群前面,对那个道人说道:“道长,求求你,我母子是从百里外的飞石村来的,孩子早没有了父亲,又碰上大荒的年景,我实在没有了办法,听人说起这里接纳孩童做道童,我求求你收下我的孩子,他日我一定报你的大恩大德。”
那道人听见段氏的话,脸上依旧为难的神色,对段氏说道:“大姐,真是再收不下了。不瞒你说我们观内的道人,每日已经只吃一餐,就是为了给接纳来的孩子们节省口粮,如今世道如此,光凭我一观之力,实无法收纳如此多的孩童,请大姐你见谅。我看,你还是带了孩子去投奔亲戚吧。”
段氏心道我自是没有亲戚可以投靠,才寻到此处来的。听着道人说得坚决,段氏心中焦急,正想再开口求情,何悠然突然拉了拉她的手,对她说道:“妈妈,你不要把我送走。我就只跟着你,哪都不去。”说完何悠然眼里流出一串串的泪珠啊来,只是握紧了段氏的手,只怕她不顾自己离开而去。
段氏俯身将何悠然抱了起来,在他的小脸上连亲了几下,道:“孩子,妈妈也是没有办法,只想先给你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等妈妈寻到了外公,再来接你回去。来,悠然,跟这个道长求求情,让他收下你。”
何悠然紧紧抱住段氏的脖子,把头埋在段氏胸前,哭道:“不,我不,我只跟着妈妈,哪都不去。我已经没了爹爹,不能再没有了你,妈妈。”旁边众人听得何悠然这般哭喊,心肠软一些的,都落下泪来。那道人听得段氏何悠然母子对话,也是不知所措,只是说道:“大姐,你这可让我怎么办?”
段氏等何悠然哭了一会,突然将他放下,厉声道:“来之前是怎么说的,你是男子汉,也听我的话,为什么现在就不听了?”何悠然见段氏突然责骂自己,一时间倒将哭声吓了回去,只是一个劲的抽噎,但是也不愿意答应母亲留在此处,便不说话。旁边几人见此,有的对段氏道不必如此责骂孩子,有的对那道人道,见此可怜母子,何不帮扶一下,定要弄得母子二人无法存活么?那道人思前想后,对段氏道:“大姐,这样吧,我回去请示一下观主,你在这里稍等一会。”说罢转身往观内走去。段氏闻言大喜,不住道谢:“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趁这功夫,段氏又将何悠然抱起,道:“孩子,不是妈妈不要你,妈妈真的没了办法,只能将你暂时安置在这里。妈妈跟你保证,过上一段时间,等妈妈把一切安排好了,就来接你回家,好不好?”何悠然自知此事段氏主意已定,自己难以更改,低声道:“那你保证,要来接我。”段氏将何悠然的泪痕轻轻擦去,道:“妈妈保证,已定会很快来接我的孩子。”
过得片刻,那道人急急返回来,一脸无奈之色,对段氏道:“大姐,实在对不住。我将你的情况对观主说明了,只是观主说众生平等难分贵贱,若收下你的孩子对其他人却是不公,还望大姐你海涵,趁着天色还早,带了孩子去吧。”段氏听得此言,只道无法将何悠然送入观内,心中焦急,就要往观内冲去,哭喊道:“活菩萨,求求你收下我的孩子吧,除了此地这孩子跟着我只怕没了生路,求你发发慈悲。”那道人赶紧将段氏拉住,任段氏怎么冲,却也冲不进观内。何悠然在一旁见到母亲如此失态,只是一个劲大哭,周围之人见到这母子如此,再想自己因为大灾的惨状,也都掉下泪来,长生观外哭声一片。
段氏哭闹一阵,渐觉没了力气,从那道人手里挣脱,坐下地来只默默抹泪,何悠然在一旁轻轻拉了拉段氏的袖子,小声道:“妈妈,带我走吧,我要跟着你,我会很听你的话的,你别哭了。”段氏将何悠然一把拥入坏内,仍旧泪水不停。此时,旁边不知何时凑上来一个邋遢乞丐,油污满面,长长胡须上面还沾了些骨头碎肉。这乞丐挤到那道人跟前,也不说什么话,“啪啪”便是两个大耳刮子,打的那道人满眼金星。那道人突然挨了耳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将那乞丐一把抓住,怒道:“你这人,好好的干嘛打人,还没了王法了。”当下口内招呼,寻来几个同门师兄弟,将那乞丐围住,就要施以拳脚。
这乞丐冷笑道:“我不光打你这个小糊涂蛋,你那观主师父要在跟前,我连他那老糊涂蛋也要一块揍了。你先莫跟我动手,且去问你师父,可知这大千世界何为缘一说?且告诉他:慧眼识人,失之悔矣。”那道人听得这乞丐谈吐不凡,不知他是何来头,心中有了些犹豫,不知是否该将他的话转告进去给那观主。旁边一个矮胖的道人道:“师兄,我看这也就是个半疯的乞丐,将他揍一顿报你被辱之仇,扔出山门外就是了,不必理会他说的这些许。”话音刚落,又是“啪啪”两响,没见这乞丐如何出手,这个矮胖道人也挨了两记耳光。周围道人见状大怒,一拥而上对这乞丐拳脚相加,这乞丐也不还手,只是抱了头缩在地上,口里大叫“哎哟哎哟。”周围人见这几个道人如此欺负一个年老乞丐,都气愤不已,几个年轻力壮之人围拥上来,就要对那几个道人动手。
正此时,观内传来一声大喝:“住手!”几个道人认得是观主的声音,赶紧停了手。从观门内转出来一个老道人,年约六七旬,白发无须,脸上倒有些愁苦之色。这道人正是长生观观主,道号太平道人。太平道人到得门外,见几个土地正围在这老乞丐周围,乞丐满面青紫,看样被打的不轻,当即心内火起,对那领头的道人喝道:“白道晨,平日里我教你们凡事需存善念,不可妄动肝火,更不可欺负老弱妇孺,今日为何这般欺负一个老人?若非我接到讯息,出来晚了一步,这老人可不让你们打得半死?你等让我好生失望。”白道晨道:“师父,这老头疯疯癫癫,上来打了我两记耳光,许师弟为我说话,也挨了他两记耳光,弟子们一时气愤不过,这才动手打了他,请师父明鉴。”那矮胖道人赶紧也道:“对对,师父,正如白师哥所言,是这老头先欺负我们的。”太平道人喝道:“混账,即便如此,也不能对一老人下此狠手。白道晨,许道礼,还有你其他人等,可记住了?”白道晨和矮胖道人许道礼及其他几个道人赶紧道:“弟子记住了。”
太平道人将那乞丐扶起来,将他身上的尘土拍了干净,道:“老先生,弟子无礼,贫道在此跟老先生赔罪。老先生且随我入观,贫道为老先生查看伤势。”这乞丐瞪了太平道人一眼,哼哼道:“老家伙,本来我见了你也是要揍的,不过见你还算懂得礼貌,识得礼数,就饶了你一次。但是你的徒弟教的实在不怎么样。”几个年轻道人见乞丐又是口出狂言,又想发作,却见太平道人并未责难这乞丐,只好强自忍住。
太平道人听乞丐如此揶揄他,也不生气,呵呵笑道:“老先生教训的是,我这般弟子不识礼数,不存善念,的确难有作为。白道晨,许道礼,你等还不上前来跟老先生赔不是?”白许二道人自不愿跟这乞丐道歉,只是师命难违,不情愿的对这乞丐鞠躬道:“晚辈无礼,请老先生莫怪。”老乞丐哼哼一声,扭头对太平道人道:“还好老头我命好,做了乞丐,讨不到老婆生孩子。要是生了俩儿子都来打我,老头我可吃不消。况且要是我这俩儿子手里没劲,打得老头我一点都不舒服,那更可气。”白许二人听乞丐如此挖苦,心中有气,但还是不敢发作,只是暗暗咒骂。
太平道人笑道:“老先生实在幽默。我这里也替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向老先生道歉,还望老先生海涵,大人不记小人过。”那乞丐摇摇手道:“再道歉就不必了,你这道观我也不进了,老道人,今日只是都源自于这个小子。”说着往何悠然一指,继续道:“这母子二人离家百里寻到此地,实在不容易,你何不就收下这个孩子?”白道晨凑到太平道人耳边小声道:“这老头还说过什么‘慧眼识人,失之晚矣’,让我转告师父。还说问问师父是否懂什么叫缘什么的,师父我看他就是个老糊涂,要不然就是何这对母子有些渊源,想闹些事情让我们收留这个孩子。”太平道人心中一动,道:“我自理会得。”说罢扭头看何悠然,但见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双目有神,相貌清秀,的确并非一般孩童可比,心里也生出喜爱之心来。
何悠然见这老道打量自己,心里有些害怕,紧紧抱住了段氏。段氏见得刚才一幕,又知道这老道便是长生观主,赶紧站起身来,将何悠然抱在怀里,对太平道人道:“老神仙,请你收下我的孩子,我一定感激你的恩德。”太平道人道:“施主,请问你来自何处?”段氏道:“我母子是从飞石村寻过来的,因为大灾,村内人都离了村子自求活路,我母子的确无人投奔,这才寻到了这里来。我只求老神仙你收下我的孩子,管得他一时平安。他日我能寻到娘家人,再来接走他,到时一定重谢老神仙大恩。”
太平道人哈哈大笑道:“我道号太平,莫说保这孩子一时平安,便是一世平安又有何难?也罢,正所谓易走回头路,难觅有缘人,我就收下这个孩子。”段氏闻言大喜,将何悠然放下,道:“孩子,快给老神仙磕头。”何悠然心里倒是有些不情愿,但不敢不听母亲的话,向太平道人磕了三个头,爬了起来。
太平道人点头笑道:“这三个头,我却是受得,不过今日收下你,却有这老先生一功,你且再向这老先生行礼。”说罢扭头来寻那乞丐,却哪里见得到他的踪影。询问徒弟,也不知那乞丐何时离去。太平道人心知这乞丐来历奇怪,定非凡人,却只教自己收了这个孩子,心里也知这个孩子定非寻常。当下按捺这个念头不说,领了段氏母子二人回到观内。
段氏在观内住了三日,便自离开回去娘家寻找亲人。何悠然自舍不得母亲离开,但见段氏离去,哭闹了几日才罢休。念想起母亲临走前告诫自己好生呆在长生观,等她寻到外公再来接自己,心中倒也有了些期盼。所幸观内还有其他一些孩童,每日与他们嬉戏玩耍,心中伤感倒也不再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