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西下,红霞漫天。飞石村外一处小荒坡上,段氏携了何悠然站在了一座孤坟前。墓碑尚新,坟头亦无多少杂草。这正是何悠然之父何举孝的坟冢。
母子两人将带来的些许祭奠贡品摆放好,点燃纸蜡,段氏便教何悠然跪下,向他父亲叩别。一阵微风徐来,吹得坟头一株小树苗轻轻晃动,好似何举孝知道母子俩就要离开,在向他们示意。
“举孝,村中有变,我和悠儿再不能居住在此了,只好委屈你一个人先住在这里。你要保佑悠儿顺顺利利,平安长大。等看得他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我自然会来地下陪你。”段氏在心中默默祷告道。想着嫁入何家这许多年,日子虽清贫,却尽得何举孝爱护礼待。加上一子悠然极尽乖巧,倒令段氏时常怀念起何举孝未曾离世前的日子。此刻就要携子离开,心中悲痛再也忍耐不住,趁着这晚风徐来,眼泪也止不住落下。
何悠然跪在地上,瞧不见母亲掉泪,心中也自暗暗向父亲祷告道:“父亲,妈妈说明天要带着我离开这里,也没有告诉我去哪里。我没有告诉她其实我不想走,我想在这里陪着你。妈妈刚刚生了一场大病,那时候我很害怕,父亲,我已经没了你,如果再没有了母亲,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像村里的干娃,没有爹娘,伙伴们都欺负他。不过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他,因为我知道没有爹娘的孩子很可怜。父亲,你要保佑妈妈不要再生病,我也会好好照顾好她。”
也不知是何故,此刻何悠然心内倒也生出一股眷念之情来。来日就要随母亲离开出生长大的故里、搬离居住多年的老屋、更再也不能时常来父亲坟头,与父亲说说话,一念到此,不由鼻子一酸,也要掉下泪来。何悠然怕母亲见到自己哭态,只是一个劲的向父亲坟冢磕头。
待磕了十几个,段氏拉起何悠然道:“够了悠儿,回去吧。以后等你长大了,妈妈再带你回来看父亲。”段氏说完这句话,何悠然再也控制不住,猛的扑到段氏怀里,“哇”的大哭出来。段氏也不劝慰,抱起何悠然,往家中行去。
这里且先放下段氏母子隔日将离开飞石村前往东边百里外长生观之事不提,且说在距飞石村也不知多少千里茫茫蜀山内,有一座归云峰。这峰地势雄伟,山高万丈,四面皆是悬崖峭壁,无路可攀。且终年云烟缭绕,时常更有鹤鸣凤啼,实在是人间仙境。当地人都道此山上有真仙,更有许多人曾亲眼看见夜晚时分从峰顶上有金光飞过,都道是仙人踪影。只是仙人是何模样,倒也从来没有人见过。
这归云峰上倒还真有一座道观。为免众位看官糊涂,这里稍作说明。此观名为“一清观”,为蜀山大宗峨眉派的分支。观主一清道人本为峨眉山开山祖师白眉真人嫡传弟子。待白眉真人兵解成仙,一清道人亦离开峨眉峰,寻到此处开观授徒。
山中无日月,从一清道人开观至今,已过去四百余年了。而一清道人也在二十余年前兵解,追随其师白眉真人去了。这一清观,便由一清道人大弟子长青子主持。
这日夜里,一清观内烛火通明,道徒众人都在三清殿内诵读《道德经》。为首盘膝坐了一老道,白须及胸,手持拂尘,眼睑微闭,唇角微动,自有一派神仙模样。这老道正是一清观观主长青子。老道带领弟子诵读了几段经文,突然间眉头一动,心神不安,当下暗暗掐诀一算,却算不出什么端倪来。老道心中不安,只教众弟子各自诵读,起身急急往大殿外走去。刚到门口,遇见一个老者,青锻儒袍,黑须及胸,正是长青子的俗家师弟,姓周,单名一个刀字。原来峨眉派授徒,只看资质缘分,却不定要真正做了道人。如长眉真人众弟子中,便有诸葛警我等一干俗家弟子。一清道人虽为道士,开设一清观后亦自不改峨眉派的习惯,只需机缘尚可,便能入观修习,至于做不做道士,这就只看个人意愿了,这周刀虽也在一清门下,却不似长青子那般做了道士,仍旧一副世俗装扮。这是闲话,略过不提。
周刀见长青子形色匆忙,拦住长青子问道:“师兄,何事这般匆忙?”长青子见了周刀,道:“师弟来得正好,快随我来。此间不是说话之地,待回到房内我再与你细谈。”二人且说且走,穿过几座殿宇,进了长青子的居室内。
周刀刚刚坐定,便听得长青子问他道:“师弟,你可还记得师父羽化前曾交代你我的事情么?”周刀道:“恩师嘱咐,自然记得。除嘱咐我一众师兄弟广传教义,光大峨眉外,还另交代一件重要事情,便是教我师兄弟等有生之年都不得离开归云峰半步,需好好看守峰顶斜月洞。”长青子道:“正是如此,恩师曾叮嘱我道,若一清观遭遇邪魔入侵,便教我拼了性命也不得让斜月洞出点差错。今日我正打坐,突觉心烦意乱,却算不出端倪来。怕就怕这斜月洞生出变故来,正要跟师弟商量此事。”
周刀暗暗沉吟一番,道:“师兄,却又一事请教。却不知这斜月洞内究竟有何物,倒教师父如此紧张。是法宝利器还是奇花异草?”
长青子听得周刀问此,站起身来,在屋内踱了两个来回,才道:“师弟,此事本不应该瞒你及门下弟子众人。只是担心说将出去,门徒弟子心神难定,误了修行。”
周刀哈哈一笑道:“师兄,我却不是那些修为粗浅弟子,便是泰山崩于前,我又何惧之有?你且直说便是。”
长青子道:“如此那我就讲于师弟。这件事倒要从我派祖师长眉真人那里说起。想当年真人参悟天机,创立峨眉派,广收门徒。门下弟子人才济济,行善积德,兼在各处除妖降魔,倒也为我峨眉派博得仙家第一宗的美誉。怎奈天地何其广大,其间自不乏洪荒邪魔、通天妖物。这中便有一魔头,名为幽泉血魔,师弟自当听过。”周刀点头道:“这魔头法力通天,虽不在世间久矣,但听其名亦觉如雷贯耳。”长青子接着道:“一众妖孽被我峨眉弟子得走投无路,便纷纷偷在这老魔门下寻求庇护。这倒教幽泉血魔尽统了蛮荒妖魔,声威大壮,便要和我峨眉一决雌雄。这帮妖孽虽修为参差不齐,倒也有几个及其厉害角色,其中更以白骨山骷髅洞白骨老魔巴刺瘟、巫山神女峰极阴洞修罗女尹嘤娘、箕尾山红焰寺烈火头陀及南海琉光岛玄天尊者四魔头名气最大,修为也最深。”周刀道:“这四魔头我也是闻之久矣,都有偷天换日,扭转乾坤的修为。”长青子又道:“幽泉血魔统领这一般妖孽,便来我峨眉仙山兴风作浪,妄图灭我峨眉,毁这世间修道人根基之所。所幸天下道门同仇敌忾,除我峨眉门人外,自有昆仑、武当、崆峒、青城、荡魔山天龙寺、五台山诸寺及各地散仙剑侠前来增援。一时间天下修真之士齐聚峨眉,便要与那邪魔歪道一决胜负。后来大战,师弟你也知道。”周刀道:“自然,我派历代口传诸事,便以此战为首。想这大战中,我峨眉紫青双剑、太乙正清一气神符、昊天镜大出风头,斩杀妖魔无数。只可能我生不逢时,倒未赶上这场大战,实乃憾事。”长青子摇摇头道:“我正道此战虽胜,却也付出极大代价。昆仑派镇派法宝日月经纶在此战中被幽泉血魔毁掉,武当山掌教太元真人身陨,至于其他散仙剑侠,肉身被毁的不计其数,更有不少人元神俱灭,倒教我后世之人提起不免嗟叹。”说到此处,长青子心中感慨,走到窗前只往那空中观去。
此时已近半夜,一轮明月高挂在空中,归云峰披满银彩,更增美色。
长青子凝望半响,又才接着道:“此战终将幽泉血魔打回原形,削了万年功力,窜回地底幽冥血海内再难出来。而那四个魔头,除烈火头陀侥幸逃脱外,都被擒拿。我长眉祖师念其修行不易,不忍痛下杀手伤其元神,便将太乙正清一气神符一划为三,将这三魔镇住,再由我峨眉、武当和五台山文殊寺分别带回,增设禁制,禁锢三魔。只盼这三魔日日受我经文入耳洗礼,祛除魔念,由魔入道。”
周刀听到此处,心里顿悟,便问长青子道:“那我归云峰斜月洞内看守的,不知是这三魔中的哪一位?”长青子道:“正是巫山神女峰极阴洞修罗女尹嘤娘。”周刀道:“如此难怪师父要我等小心在意看守斜月洞,更不许我等师兄弟几人擅离归云峰,却是有这等隐情。不过师兄,自在峨眉山我正派中人大败群妖,至今已过四百余载。这四百年间天下安定,邪魔不生,便是此刻又将再起祸端?”长青子道:“此为天机,我亦参不透。只是师父羽化前曾告诫我道,自古正邪难两立,魔道忘我之心不死,我等需时刻警惕。那日大战中尚有烈火头陀遁走,几百年间不知所踪,难保他不来营救其余三魔,以图再起。”周刀道:“师兄所言甚是,依我之见,明日起便令诸弟子严加看守峰内各处,我等亦在归云峰外布置几道禁制,防那魔道侵入。”长青子心中烦乱难定,听了周刀之言,叹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便见窗外火光冲天。长青子同周青奔出房外,腾空而起仔细观望,但见三清殿、烟云楼及藏经阁各处皆已着大火,火势冲天。二人正要查看端倪,却见峰外飘来一团红云,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一清老儿,今日我便要教你的徒子徒孙都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