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约莫半顿饭的功夫,何悠然回到家中。推开房门,便听见其母段氏在床上不住咳嗽。何悠然听得心酸,赶紧将怀里水罐放下,跑到了段氏跟前。
“妈妈,还是难受得很么?”
段氏勉力坐起来了一点,伸手轻轻抚摸着何悠然的瘦削小脸,露出一个笑容道:“悠儿,妈妈今天感觉好了很多。”何悠然不信道:“你昨天也是这样说,可是半夜时候你难过得都出声了,我也都听见了。”段氏道:“今天妈妈是真的好了很多,妈妈不骗悠儿。”听得段氏的如此说,何悠然也自放心不少。段氏见了何悠然胸前挂着的那枚小铜钱,以为是某位乡邻送给他的小玩物,倒也没有追问。
段氏怕何悠然又担心她的身体,便道:“悠儿,你韩三爷爷半响前送来了一点糠米,还有一点野菜,你去熬了粥吧,妈妈有些饿了。”何悠然乖巧的点点头,却也不着急去熬粥,拿了一个碗从水罐里倒了些水出来,端到段氏跟前,道:“妈妈,你先喝一点水,我这就去做饭去,很快就好。”段氏接过碗来抿了一口,递给何悠然道:“悠儿你也喝一些,一上午跑了这几十里路,渴坏了吧?”何悠然裂嘴一笑道:“我在水厂早就喝得饱饱的了。妈妈你先喝一点,做了饭后我再给你熬药。”
说罢何悠然自去升火做饭不提。
不大一会,何悠然将饭做好,正要将饭盛了送到段氏床前,便听得段氏呼唤他:“悠儿,悠儿快来。”何悠然连忙放下手中饭碗,跑到段氏床前,着急道:“妈妈,是不是又难过了?”段氏道:“不是,我儿,妈妈现在真的感觉好了很多一般,身子有劲了许多。悠儿,来扶着妈妈起床来。”何悠然闻言大喜,扶着段氏慢慢起床来。段氏起身下地,在屋子内走了几圈,只觉身上有力,头脑精神,早无一前浑身无力,头脑胀痛,心慌意乱的感觉,心中也是大喜,暗道自己身子总算好了,诸事不必再让何悠然劳。但心底也自暗暗奇怪,自己一病月余,吃了几位大夫的药也不见好,怎么今日喝了一点水后倒好转如此。只不过心中欢喜,倒也没深想。
何悠然见母亲一扫病态,神采奕奕,不自主的蹦跳起来。母子俩又是一阵欢喜。
母子二人欢喜一阵,何悠然便将熬好的粥盛来,与段氏一起用饭。饭虽简单,只因段氏身体大好,母子二人心内高兴,倒是吃得有滋有味。
正当母子二人吃得高兴时,突然闻得村头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巨响,不多时,村内犬吠鸡鸣,人声嘈杂,还夹杂不少哭闹之声。段氏母子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段氏放下碗筷,对何悠然道:“悠儿,你且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何悠然答应一声,一抹嘴巴就要往屋外跑去。正这时听见有人在外喊道:“悠然娘,你娘俩在家么?”段氏认得声音,正是近邻韩三叔的声音。当下应道:“韩三叔么,我们在,请你进来。”话音未落,从门外转进来一个老者,年约六十,正是飞石村村民韩老三。
韩老三进门来,见段氏已经能下地,喜道:“悠然娘,你身体大好了?”段氏点头笑道:“正是,上午三叔来时我还不能下床,不过此刻已感大好,和病前无二。”韩老三不住点头道:“本该如此,本该如此。”何悠然此时才能插话,对韩老三道:“三爷爷,我给你盛饭。”韩老三拉住何悠然,道:“悠然乖孩儿,爷爷不饿。”段氏道:“刚刚听得村头那边有大响动,我正要让悠儿出去瞧瞧,正好三叔你过来,且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得段氏问起,韩老三本舒缓的脸上顿时愁云密布,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悠然娘,出了大事情,只怕咱飞石村这二百多口人再无活路。”
段氏见韩老三说得如此严重,心中大惊,赶紧问道:“三叔,发生了什么事情,怎的还让咱们一村都没了活络?”只何悠然没仔细听二人说话,仍旧面不改色一个人自顾吃饭。
韩老三道:“也不知是谁做的孽,我飞石村几百年来有仙石护佑,一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何时曾有今年这般的大旱。村内和我一般年纪的几个老头时常说起,今年仙石不佑我等,定是有人作恶得罪上天,才降下这等大旱。我老汉心道若只一年大旱,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谁知今日,今日竟然,唉!”韩老三重重又叹一口气,却不说下去了。
段氏听得糊涂,赶紧道:“三叔,你就说完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老三带着哭腔道:“刚才那一声巨响,便是仙石背靠的山丘塌方,将整块仙石全都埋在了里面,老天呐,这分明是上天不再护佑我飞石村,才让山脉崩塌,收回仙石。这可让这一村老老少少怎么活啊?”
段氏久嫁到此,心中明白这巨石在飞石村中分量,数百年来都被村民们当为神物供奉。今日遭遇山脉塌陷,深埋地下,村中百姓一时难以接受,心中悲恸,自能理解。
“三爷爷,不过就是那块大石头被埋了,村子里面田地还在,还不是一样能耕种过活?”何悠然听了韩老三的话,又见韩老三如此悲恸,觉得不必如此,便插话进来。
段氏也接到:“三叔,我儿虽年幼,倒也能说出关键。仙石虽已不在,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
韩老三赶紧轻轻“呸”了一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天上仙人不要怪罪。悠然娘,悠然年纪尚小,不知轻重,怎的你也分不出明理。我仙石村人几百年安居在此,全靠这块仙石护佑。如今仙石已无,这正是上天给我等的昭示,要断我仙石村一脉呀。你切莫不信,今年大旱,仙石村几百年来尚未遇见,又正好仙石被埋,这一切你还不能看清楚么?”
段氏自是不信,但见韩老三如此激动,便难讲出口来。当下问道:“那村中乡邻都作何打算?”韩老三道:“打算?还有什么打算。刚刚我过来一路上,已经见秦力牛一家子收拾了行李逃去村外了。现在家家都在打点行装,外地有亲友的,就去投靠亲友,没亲友的,只能拖家带口逃难外地,以后是街头乞讨,还是能再找一片安居地方,谁都说不好,但都不敢再在这飞石村住下去了。”
段氏听得韩老三如此说道,心中才焦急起来。若整个村子人都离开,她母子俩定难在这里生存下去。韩老三见段氏焦虑,道:“这番我来就为这事,你孤儿寡母在此生活本已不易,如今碰上了这等大事,更加不易。若等大家都搬离此地,你娘俩万难在此栖身,悠然娘你要早作打算。”
段氏心中没了主意,低头见何悠然吃完饭,正要收拾碗筷,便道:“悠儿,妈妈还没有吃好,你先出去玩一会去,过一会妈妈来收拾。”
何悠然少年天性,自然贪玩。只因母亲病了月余需他照顾,平日里难得出去玩耍一阵。此时母亲身体大好,又让他出去玩耍,心中自然乐意,欢呼一声便抬腿往门外跑去。
等何悠然身影在门外消失,段氏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道:“三叔,自从我家举孝离世,这一年多来,我母子在此都多亏得乡邻们照顾,才能勉强度日。如今悠儿还小,又碰上这等事情,我可真是没了主意。若带悠儿流落他乡,若悠儿有一个三长两短,后没有面目去地下见举孝。”
韩老三点头道:“他何家一脉单传,这份担子确实重了些。”顿了一顿又道:“悠然娘,老朽道觉得你还是带悠然回娘家去,总强过带着悠然漂泊异地。”
段氏垂泣道:“我本也是如此打算,只是家中没落,我嫁过来时家中也只老父在世,且这近十年来都杳无娘家音讯,若是带悠然回去,难保娘家再无亲人,我母子二人也逃不过流落街头之命。”
韩老三道:“我记得你娘家是在广宁府。”
段氏道:“正是,离此有五百多里,路途遥远,且又这般世道,我心中没底,万不敢带悠然贸然回去。”
韩老三听段氏说得悲切,心中也暗暗盘算一阵,看如何能帮得了这对可怜母子。突然心中记起来一事,道:“悠然娘,我倒有个主意,起码能保证悠然孩子离开此地也能安身立命。”
段氏急忙道:“三叔你请讲,你的大恩大德我母子永世不忘。”
韩老三摆摆手道:“什么恩德,这不用提。前些日子我去到州府,曾听人说起,离此东边百里处有一座道观,好像叫,叫什么来着,老朽这记性。哦想起来了,叫做‘长生观’,都说这观内有真仙。此时间这观内正好在广招道童,我看你可以领悠然前去,说不定真人开眼,留下悠然,那他倒也省去了颠簸流离之苦,也算安定。至于你,我看你可一人回去娘家打探情况,若家中尚有亲人健在,也可再接悠然回来与你团聚,悠然娘,你看这般可好?”
段氏心中细细权衡一番,也觉此时这是较好的办法,只是心中不舍与悠然分开,道:“三叔,这也不失为一个路子,只是悠儿自幼与我相伴,离我不得,我也舍不得我儿,年纪尚小,没有娘在身边,只怕要吃不少苦头,我心里实在舍不得。”
韩老三急道:“舍不得舍不得,这大旱之年,若不给孩子留好一条路,若真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后悔晚矣。再说也不是就不再让你母子见面,只需你安顿好后再接他过去便是。我话自说这么多,何去何从你自思量好,我得回家去收拾包裹去安顺府投奔我二哥去。我只劝你,以悠然孩儿为重。”说罢韩老三就要往外走去,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荷包,放在桌上,对段氏道:“我这里还有些许散碎银子,我老头一个人也花不了这些许钱,你就带在身上,途中好用。”说罢抬脚往外走去,顷刻间已没了人影,只剩段氏仍旧呆立在屋内。
且说何悠然在屋外玩耍一阵,又跑去找相邻的玩伴,但见家家户户都在打点行装,几个要好玩伴都被父母勒令不让出来,心中索然无味,垂头丧气的回家里来。
何悠然回到家中,见母亲段氏也在打点行装,好奇道:“妈妈,我们也要出门么?大狗二狗他们家也是在收拾东西,他们爸妈都不让他们出来玩。淩美美家里也是一样,好像大家都要出门。”
段氏听得何悠然发问,停下手中活计,一把将何悠然抱起,伸手将他小脸上的泥渍轻轻拭去,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悠儿,你去把你的东西收拾妥当,下午跟着妈妈去拜拜你的父亲,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