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奶奶……”
那天夜里北风呼呼,永宁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不大,落在地上啪啪作响,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雪落在城外一座茅草屋上,从屋顶草杆上飞溅下来,落在了地上,慢慢融化。
屋里,一盏烛光在冲进屋里那阵微风中忽明忽暗,稍有不慎便会熄灭。
昏暗的烛光下,屋内陈设一览无遗。这是猎人搭的小屋,屋里只有一口铁锅和满地的稻草,晚归的路人可在此处略作休息。
狗子和奶奶被永宁城的守兵赶出城,就在这个小茅屋里休息。奶奶年纪大了,白天又受了伤,躺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她紧紧抓着狗子的手,满是担忧——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照顾狗子长大了。
狗子年纪不大,十岁左右,扎着一个不太乱的马尾。脸上挂着泪痕,大眼睛里全是担忧。
此时此刻,他紧紧抓着奶奶的手,不停地说道:“奶奶没事的,奶奶没事的,奶奶没事的……”
奶奶抽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突然,她喉头一动,一股又腥又粘稠的液体从她胸口翻涌而上。
“咳——”奶奶吐出了一口黑红色的瘀血。
“奶奶!”狗子吓坏了,立刻伸出右手,勾住奶奶的脖子,费力得将她扶起。扶起之后,他用他那柔顺的小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跟小时候奶奶做的一样。
奶奶笑了,将狗子拉到面前,慈祥地看着他。
“狗子……奶奶……”奶奶没忍住,又是一口瘀血吐出。瘀血落在稻草上,粘上碎屑滚成一个血球。
她吞咽了几口口水,最后还是放弃了讲话,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枚戒指——这是一枚铁环戒指,上面锈迹斑斑。
奶奶将戒指放在他的手上,只道了一句:“留好……”
说完之后,她无力地躺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狗子看着奶奶,号啕大哭——奶奶可能不会再醒过来了。他抓着奶奶逐渐冰凉的手,由心而发一股恨意——定要将那个守兵碎尸万段。
那天夜里,狗子找了小茅屋里的一把残剑,在雪地里刨出了一个大坑。
雪一直下,他一直刨。
雪慢慢堆积,他刨出的土也在慢慢堆积。
雪停了,他也不刨了。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这个刨好的大坑,坑很宽敞——奶奶躺进去不会很挤。坑头的树根交错,他用残剑砍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块——这样,奶奶就有枕头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坑边上的大松树,小脸露出了笑容。这棵松树枝繁叶茂,既遮风又挡雨。
他回到小茅屋,把奶奶从屋里拖出来,在雪夜中一步一个脚印得往前走。是的,他要把奶奶的遗体拖到大松树下的大坑里,跟她从小就带他回家一样。
奶奶走了,就应该入土为安,她以前在他睡前讲的故事就是这么说的——只有入土了,才算得上一个完整的人生,灵魂才有所依靠。
他小心得将奶奶拖进坑里,扶着她的头枕在树根上,将她的头发梳到耳后,理直了她的衣服——奶奶每天都这样帮他梳头整衣服。
狗子哭了,以后没人会带他回家,没人会给他讲故事,没人会帮他整理了——都怪那个无情的守兵!
他还在哭,手里握紧了残剑——他要用这把残剑替奶奶报仇。
他慢慢地推土入坑,小心又温柔,仿佛在给奶奶盖上一层被子。
雪继续下了,落在大松树上,落在树下的那个小土堆上,落在那个慢慢走远的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握着残剑朝永宁城走去,脚步坚定,背影执着。
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大松树上落下几丝针状的树叶,在空中旋转向下,拂过树干,拂过树干上那两个秀气的字——奶奶。
狗子早就在城门口躲着了,他知道第二天有集市,所以早早就来了。
他躲在城门口的草丛里——只有在这里,他才能近距离的接触那个守兵,并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给上一击。他紧了紧手里的残剑,眼里闪烁着对复仇的渴望——这把剑虽然断了一截,但剑尖足够锋利,定能戳穿那个守兵的喉咙。
他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雪继续下,落在狗子的身上,慢慢浸透了他的衣服,逐渐堆积。背上的雪越重,那无孔不入的寒冷就越嚣张,但他还是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赴集的来了,守在城门口。他盯着那座厚重的铁门,一动不动。
来人越来越多,城门口排起了长队。有人在后头鼓掌叫好,有人在前头交头接耳。他盯着那座厚重的铁门,一动不动。
天渐渐亮了,那四面八方的寒冷突然加强了,他紧咬着牙冠,还是一动不动。
或许是他的错觉吧——有一股暖流从地下传来,进入他的身体,最后消失在他的腹部。
“这是怎么回事?”狗子暗道。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暖流出现,也不明白它为什么会突然消失——难道是身体冻坏了?
同样不明白的还有那个叫小浩的小孩——他不停运转天阳诀,也无法修炼出天阳真气。真气一成型就从他脚下洇出,在地底重新汇聚朝前而去,无法聚集在他的丹田。因此,丹田上的真气滚荡,导致他四周水汽腾腾。
他继续修炼,留心真气的位置,终于感知到狗子的位置——城门口的那个草丛。
“师父,我去揪他出来?”小浩语气不善,修炼真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周阳伯想了想,阻止了他。能够抢夺真气的都是至宝,任何一件都会引起轰动。这个地方修士太多,万一被其他人看到,少不了一番争夺。
“不着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周阳伯喝了一口酒,不由哈哈大笑——永宁城一行太值了,既发现了血麒麟,又发现了不知名的至宝;更何况,还有那件宝贝!
“爷爷,你笑什么?”小桃不明就里,双眼满是疑惑。
“小桃,爷爷带着你高兴呀。”
周阳伯看着小桃,越看越喜欢——这小桃乃是九阴体,修炼天阴诀事半功倍,与小浩搭配,可助他疗伤。
多年前,世上并没有天阴诀,只有一册天阳诀。机缘巧合之下,周阳伯拿到了这册天阳诀,但他贪功冒进,修炼不当后走火入魔,遂创了这天阴诀。他在此诀的调养下,生命已无大碍,却落下难以根治的病根。
“当——”
“当——”
“当——”
东门城墙上的钟敲了三响,辰时已到,东城门马上就要开了。
听到这个钟声,所有人都为之一凛,静静地看着城门口的方向——终于是要开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那座厚重的铁门突然一颤,落下几点门上的屑碎。
“哐当——”
这座四人高的铁门缓缓开启,走出两列城内的守兵。他们有秩序地走向两侧,在门洞内站得整整齐齐。在这两列守兵之后,又走出来四五名守兵——这是查验货物的守兵。他们出来后,将城门口两个拒马抬到两侧,从腰上掏出记录册,示意百姓上前检查。
“哪来的?”
“那边山坳的。”
“带了什么东西?”
“山里的野味。”
询问完后,守兵随意看了一下他手里的货物,做了个记录便放行了。
狗子一动不动地趴在草丛里,死死地盯着在他正前方检查的守兵——那人叫马六,就是他害死了狗子的奶奶。
排在前头的百姓都没有大宗货物,马六站在原地稍作检查即可,并没有往那个草丛靠近。
因此,狗子一直没动。他拒马六有一辆板车的距离,现在暴起攻击并不会取得好的效果,反而会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趴着,等待着一个机会。
“哟,刚烤好的牛肉啊!”马六看了眼货物,眼里的贪婪显而易见。
接受检查的是个老妇人,就提着两菜篮的烤牛肉。见马六一副无赖的表情,哪里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老妇人尴尬地笑了笑,找了一个借口说道:“军爷,这牛肉几天前就定出去了……”
“什么意思啊?”马六故作惊讶,“觉得我会抢你这两篮烤肉?我这是例行检查!”
马六说完,从菜篮里抓了一把牛肉干,连声道:“过过过……”
要不是上面有交待,今日定要扣了这两篮牛肉。马六一边吃一边想,还不停抬头往城墙上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今日的城墙上足足增了五倍的修士护城军。
修士护城军什么概念?他曾听一位大人讲过,修为高的修士护军,一个手指头便能灭了一座城的百姓。
他嚼着牛肉,继续工作。前面来了一辆板车上,板车上装了五筐野菜,两根绳子紧紧拴着这五个筐子。
马六看了一眼拉着板车的中年人,不由心生厌恶——这野菜有什么好吃的,天天往城里拉。
狗子看着这辆板车,心中暗喜,这就是他等的机会——他敢肯定,马六会上前检查板车。只要马六一靠近他,他就能取他性命。
“拉了什么?”
“冬蕨菜。”
“没其他东西吧?”
“没有!”
马六慢慢走了过来,离狗子越来越近。
狗子握紧了手里的残剑,身子微动,蓄势待发。
近一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