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城设内外二城,内城四门——东门青龙门、南门朱雀门、西门白虎门、北门玄武门。外城设东西二门——东门辰时开,午时闭;西门未时开,酉时闭。
天佑十年,十月一日。
舞叶秋风落尽时,岸榛浮雪玉盈枝。北方的永宁城,初冬时分便已白雪皑皑。
卯时,东门口排起了一条长龙——每月一日,永宁城外十里内的百姓纷纷赶至城东,聚集贸易,买卖交换。
入冬了,赴集的人比往月多上几倍——有的挑着扁担,有的拉着牛车,还有的干脆背着一个背篓。他们带来了山里的野味、药材以及一些不知从哪弄来的不知名的珍宝,以期换取城里的粮食、食盐、布匹等等,当然——还有银子。
长队之中,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头发随意扎成一束,发尖自然下垂,仿佛顶着一束野草。
微风轻轻吹过,他头顶的那束野草随风飘扬。几缕发丝垂到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老者抬起手,用手里的酒葫芦随意地撩了几下,将那几缕调皮的发丝拨到了脑后,露出他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奇怪,从外表上看,他年纪应该很大。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整张脸跟十岁孩童差不多。
他身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袄上还挂着一条挡风的破布围巾。围巾只缠了一圈,一头缠在脖子上,另一头垂直挂在胸前,滑过膝盖几乎拖地。围巾随风微动,露出那条在膝盖处破了个大洞的裤子。从破口处看去,只见他腿上真气鼓荡——应该是位高人。
老者喝了一口酒,打了一个酒嗝,喝出一口热气。
他定了定神后,瞟了一眼这个队伍的前后。
在他的前面,有一位身着褐色背心的大胡子僧人,露着一身健硕的肌肉,前后百姓皆不敢靠近。那僧人回过头来,冲着老者合十作揖——老者这一瞟竟然被发现了!
在他身后,有一辆双驾马车。两匹强壮的黑色骏马拉着一个镶金边的红玉木车厢,厢体两侧小窗各有一块金蝉丝帘,厢顶竟盖着天龙麟幔——金蝉丝和天龙麟都是世间少有之物,竟然被拿来做马车的配件。
老者多看了一眼,马车前坐着一位全身黑衣的老者,此刻正闭目养神,静待城门开启。在马车里,好像有一男一女,一大一小两人。
看不穿?车内之人定有大法宝!老者暗暗吃惊——这是哪家的大人物?
这时,车厢前驾车的黑衣老者突然睁开眼睛,冲着老者瞪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冲着车厢微微欠身。
老者嘿嘿一笑,往嘴里送了一口酒。
“热闹……”他抬头往蒙蒙亮的天空一看,又发现了几队人马。他们都很低调,静静地等待城门的开启。
“咦?”老者一愣。他发现不远处的山上有一位青衣青年,正骑着一头血麒麟安静地待着。
他忙喝下一口酒,内心激动——嘿嘿……血麒麟的血可是好东西,比这入阳酒管用多了,待会定要想办法喝上几口。
就在这时,老者身旁滚起阵阵水汽。
“爹,你看……”老者身后,那个坐在板车上的小女孩指着那一阵水汽喊道,眼里满是好奇。
坐在板车前板的中年男子顺着女孩的手指看去,看到了老者身边的那个小孩。小孩七八岁大小,扎着马步,满脸通红,阵阵水汽从他身上翻滚而出,席卷而上。
中年男子见了,眼神一变,忙捂住小女孩的嘴,生怕她多说——这种人不是他们这些老百姓能招惹的。
“爹……”小女孩被捂住嘴,呼吸难受,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爹,十分困惑——为什么要捂住我的嘴。
中年男子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娃,这是异士,跟我们不一样。”
老者嘿嘿一笑,转过头来看着小女孩,不正经地说道:“别听你爹胡扯,我们都一样。”说完,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中年男子的手。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压迫力,让他动弹不得。他看着老者,眼神惊恐,恨不得立刻跪地认错——别杀我!别杀我女儿!
“小孩,你看。”老者右脚向内勾起,至左脚膝盖高度后停住,左手成掌往下一推,右手握着酒葫芦,朝天轻轻一打,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
小女孩见了,不由捧腹大笑——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
她站在板车上,有样学样,也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跟老者的动作一模一样。
周围的百姓见了,不禁莞尔——天寒地冻,笑一笑暖和不少,不过这城门怎么还没开?他们又纷纷看向那座尚未开启的铁门,铁门的厚重感让他们浑身一颤。
在百姓眼里,这不过就是一个滑稽的动作。但在另外一些人眼中,这是久不见江湖的天阴诀。老者的身份呼之而出——天阴老小孩周阳伯。
“咦……那个小女孩?”这些人的注意落在小女孩的身上——小女孩竟然打出了天阴诀。
“看来老小孩又收了一个好苗子!”马车的车厢里传来一声感叹。
“家主,要不要……”车厢前赶马的黑衣老者双腿暗暗使劲,冷冷盯着周阳伯,只要马车里的家主一声令下,他就会冲上前去,夺走这个小女孩。
“算了,这棵苗子不适合我们。”
“是!”黑夜老者卸下劲,再次闭上了眼睛。
“不过……”车厢内的那名中年人突然冷声道,黑衣老者瞬间睁开了眼,冷冷注视着周阳伯。
“好苗子不能全被他掳了去!那个男孩乃至阳之体,好好留意一下。”
黑衣老者看向周阳伯身边的那个男孩,点了点头,明白家主的意思——家主惜才,但才若不为己用,定除之而后快。
“爹!”车厢里传来一个小女孩反对的声音——她心地善良,见不得父亲打打杀杀。
队伍前头的和尚感知到身后的动静,往后看了一眼——不愧是天阴老小孩!不过,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干什么?
和尚注意到那辆马车,也注意到空中的几波人马,这些人盯着周阳伯蠢蠢欲动,不怀好意。
“阿弥陀佛!”和尚收回了目光,他来此地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想节外生枝。
周阳伯收了动作,双手叉腰扭了扭屁股,逗得小女孩嘿嘿直乐。突然,他脸色一变,一跃而起,朝着天空打了一拳,落地的瞬间坐到了小女孩的身边。在他坐下的那一刻,不远处的天空掉下了一道黑影——那是刚刚准备偷袭他的人。
他看着小女孩微微一笑,猛得一抬手,一把握住从空中坠下来的长枪——刚刚那个人被打飞,手里的兵器径直落了下来。
他这一击迅雷不及掩耳,震慑住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虽然老小孩消失多年,但他的修为不减当年。
周围的普通人等得无聊,见周阳伯突然变出一根九尺长枪,以为他在耍杂技,纷纷叫好。只有小女孩的父亲冷汗直冒,生怕这老头突然大开杀戒——他听说书的讲过,这些异士动动手指头就能取人性命。
他动不了,紧张地看着周阳伯。只见周阳伯将长枪随意得往边上一扔,抱着他女儿走到他的身边,一摇一摆地跳着,晃得小女孩哈哈大笑。
“跟我走吧!”周阳伯走到小女孩的父亲面前,对小女孩说道,仿佛是在说给她的父亲听。
“爹?”小女孩笑了,看向她的父亲,征求他的同意。
“你爹不会反对。”周阳伯说道。
小女孩的父亲看着小女孩,眼泪一下子就从眼里蹦了出来,他开不了口,也不敢反对——在异士的眼里,普通人没有资格反对。
“好!”小女孩不知道要干嘛,只觉得好玩,便答应了。
“你叫什么呀?”
“小桃……”
周阳伯笑了,逗了逗她。他朝她父亲轻轻一指,她的父亲便行动自如了。
小桃的父亲一下子瘫坐在地方,放声痛哭——作为一位父亲,却保护不了孩子,他难受啊!
“你回家吧!”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传进他的脑海里,是那个老头的声音,“你女儿跟着我,不会受委屈的。”
他看向那个老头,老头一直在跟小桃嘻嘻哈哈,根本没有开口说话——这就是异士。
“谢谢,谢谢异士大人。”他双手杵地,朝老头拜了一拜。起来的瞬间,他的手上多了两块银锭,至少得有十两。
“我们是修士!不是异士!回去吧!”
男子站起来,擦了擦眼泪,走到小桃面前,小声叮嘱道:“小桃,爹先走了,你跟着爷爷一定要听话。”
转身的瞬间,他看了一眼那个小男孩,突然有一些骄傲——娃以后也是修士了。
“爷爷,小哥哥在干嘛?”小桃指着那个小男孩说道。
“他在修炼。”
男孩扎着马步,闭着眼睛,稚嫩的小脸上挂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严峻。他跟周阳伯一样,扎着一个随意的马尾辫,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裤,拖着一双破布鞋,宛如一个小乞丐。
突然,男孩睁开了眼睛,收势站好,滚滚水汽慢慢消散。他朝城门口的那一小片枯草丛看了过去,低声道:“师父,前面草地上有个人?”
周阳伯定睛看去,只看见枯草上盖着的一层白雪,没看到人影。
“小浩,你确定?”周阳伯皱着眉头看向小男孩。
小浩点了点头,十分肯定。
“是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