孬孩走出铁匠炉铺,爬上河堤,钻进蓖麻地。蓖麻地里已有一条依稀可辨的小径,蓖麻杆儿这儿一折,那儿一折,向两边分开,叶子满是,新旧都有。走着走着,他停住脚步。这儿一片蓖麻地倒是很干净,象是有人打过滚,睡过觉。他用手背揉揉眼睛,忽然想起来了,噢,是他和她,孬孩抽泣了一声,唉,香香姑娘姐姐也不知怎么样了,小五也不知……
孬孩继续向前走。过了蓖麻地,来到马铃薯地旁,看看自己扒的痕迹,笑了。那天队长和那个老东西,“唧唧咕咕”,要不是他们,我就成功了,杏子姑娘也就尝到萝卜了,都是他们误了我的时刻。走了一会,他趴下,爬进萝卜地。
那个瘦老头不在,孬孩直起腰,走到萝卜地中央蹲下,看到萝卜垅里点种的麦子已经钻出黄绿色的麦芽,似乎看到了成熟的丰收。他双膝跪地,啪……很脆声,拔了一个萝卜,拿在眼前看了看,认真地听着,这个声响好像不是萝卜,而是蓖麻地里的百灵鸟的鸣叫。不,不是百灵鸟,是香香姑娘的笑声,是她的歌唱,是她的歌喉,那么婉转动听。这歌声一直追着风和云飞到了天上去,天上风也无,云也无,只有明媚秀丽的秋阳一无遮拦地把光线投下来。投在香香姑娘姐姐的笑声里,身影上,美丽的笑脸上。一转眼,笑声没了,香香姑娘姐姐的身影也没了,手里仍攥着的是萝卜。
孬孩看傻了,刚才是这样,一转眼是那样,到底是香香姑娘姐姐,还是萝卜。他再仔细看,手中那个萝卜变了,变得美,他对着阳光再一看,他不是萝卜,确确实实是香香姑娘姐姐的俊美的笑脸……他希望还能看到那天晚上从铁砧上看到那般奇异的景象,他也希望手中的这个萝卜在阳光的照耀下也象那个隐藏在河水中的那个小萝卜一样晶莹剔透,泛出一圈圈靓丽的金色的光芒来。但是这个萝卜使他失望了。它既不剔透,也不玲珑,既没有金色,也没有光环,更看不到光环里苞孕活泼美丽透骨的液体。他再一次举起,对着阳光端详,他又失望了。他想变成现实,实实在在的现实……
这是孬孩美好的幻觉,也是他美丽的向往,这些怎么可能变成他想象的现实呢?但是他不悔心,仍然有着目标去追求,希望能到来,能尽快的到来,回到他的眼前,让他能看个够,饱尝一生的幸福。于是,膝行一步,又拔一个,举起看看。扔了,膝行一步,刚想再拔……
“你这个小东西,作孽了,是不是……”一阵急促声惊煞了他,紧接着扭着他的耳朵揪了回来。“我让你干啥,谁叫你这样的,想死,也不能这样呀。”
孬孩一回头,是师父,他他他……他……怎么……一下吓蘖了,“我我我……”
“我什么我?”
“我看到的不是萝卜,我就……”
“你看到的是什么?”
“我看到的是香香姑娘姐姐呀,有景,有光,有影,有香香姑娘姐姐的笑脸,还有美玉。为此,我就……师父,你不是在……”
“我犯罪是一定了,这么时候你不来,怕你出事,咱师徒不都完蛋了吗?急得我没法,我就过来了,你可倒好,作孽来了。”
“师父,那些人呢?”
“都走了,担心你,你知道吗?你看见香香姑娘姐姐,光,景,美玉,那是你的幻觉,想她想的。都是我不好,我对不住她呀。”
“噢,师父,这真不是香香姑娘姐姐,光,景和美玉,是我的幻觉,而是萝卜?”
“你咬一口看看,是不是萝卜。”
孬孩嘎嘣一口,咬了一口,脆生生地含在嘴里。嚼了嚼,“哎哟,真的是萝卜。师父,这个事该怎么办呢?”
“孩子,你不要担心,一切责任在我身上。我所担心的,你的手艺没学成,白跟我一场。”
“师父,能那么严重吗。”
“这也不好说,人家要告,我就得蹲牢。蹲牢这几年,不是将你耽误了吗。”
“没关系,师父,几年就几年吧。你出来,我再学嘛。”
“你怪有自信的。”
“有师父在,我就有自信。”
“我是怕辜负了我爹爹的一片期望呀!没带好你。”
“师父,您想得太多了,有可能不会象你想的那个样。”
“唉,但愿如此吧。”
再看那边地里。那个队长每到工作忙,夜里误了睡觉,白天村里不安宁,难以补觉,总在这儿睡一会儿,这已成为他的习惯了。
看菜园的老头子没有睡午休的习惯,他不在小屋里,总蹲在白菜地里捉钻心虫儿。别看他两眼浑浊,眼睛还是蛮清朗的,你看他蹲在那儿,小心翼翼的,捉一个用手指捏死,捉一个还是捏死。他很有耐心,一颗白菜要翻好几遍,直至满意了,再换另一颗。
天近中午,老头想起队长的嘱托,不要误了他,到时间及早叫醒他,别误了工作。人老了,蹲时间长,难免有些腰酸背痛。就是年轻人,蹲这么长时间,也会如此的,别说上了岁数的老年人了。他慢慢站起,回头向小屋走去。
队长被叫醒了,打个哈欠,伸伸懒腰,翻身起床,走出小屋,一眼瞧见那边有几个萝卜,惊诧极了。在阳光下,显得更红,好像几把火在那儿燃烧。“老人家,你看……”
“什么事呀?”老头子不解地问。
“你看那边地边。”
老头子打起眼罩,顺着队长指的方向一看,惊傻了,“哎哟,那不是萝卜吗!”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拔了吃了,也就罢了,怎么光混地躺在那儿?”
老头儿一直腰,脊椎骨“咯嘣咯嘣”响。一下恍惚极了,连腰痛也感觉不出来了。战战兢兢,望着那儿发呆。“我刚刚在那边白菜地的,怕误了你,过来叫醒你,就……”
“走吧,呆什么。”老人回过神来,两人急步走过去,一直走到萝卜面前,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心疼。
“作孽啊!作孽呀!”老头子连连大叫几声。“这是哪个狗娘养的,做出这样缺德事来。”
“看这样,不是大人所为,一定是孩子。”队长说。
“孩子,孩子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得罪谁了吗?”
“没有呀,我在这儿能得罪谁。就说上次土豆、地瓜、萝卜、白菜少了,也没怎么追究呀。你说,准是红旗涵洞民工干的。只是说说,也就算了。”
“是啊,这能是谁呢,作孽集体的东西。”
“你是队长,你得罪了谁了吗?”
“我……哎哟,这就难说了。大东大西的没有,小来小去的当不了是有的。那也不至于这样呀,拔几个萝卜糟蹋,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找我,那才有种。这是集体的财物,又不是我个人的。我要真的得罪了谁,我自留地有的是,为何不去糟蹋。我也有柴火垛子,点火放了也可以呀。由此看来,还是孩子的事了。”
“队长分析的有道理,你虽是队长,只在工作上,有不对的地方说几句,既不点名,也不道姓,大体说说,能得罪谁。有责改则,无则加勉。我呢,不是自己夸的,一辈子老实人。我要不受队长器重,你能安排我这项工作吗?更不用说是队长信得过的人了。为此,萝卜之事,一定是孩子做的了。咱去看看,是否这样。”
队长和老头子仔细查看,确定无疑是孩子干的。脚印清清楚楚,是个赤脚的孩子。这能是谁呢,这么冷的天还赤着脚。“老人家,你拾掇拾掇,背回家,分给你家孩子们吃,不要大惊小怪的,闹出去,你我都没面子。我回村调查调查,你也暗地访问访问,搞清楚了,咱们再见话。”
“也好,我听队长的,就这么说着吧。”
队长有事回去了,留下的这位老人,收起这些残局,将无缨的萝卜拔起,带回家去。
孬孩透开了炉子,燃上火,炉匠铺又开火了。工地上砸石子的叮叮当当声又敲了起来。白天还好,到了夜晚加班的时候,火星四溅,就像烟花,那么好看。
孬孩作了孽,被他师父带回来,又开始开炉,叮叮当当敲起来。可他心里,还在想着香香姑娘。她的头伤的如何,想过去,没有空闲。魏主任催得紧,想也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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