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书记调走了,红旗涵洞依旧存在,清凌凌的沂河水,日夜不停地不辞劳苦从红旗涵洞里流淌出来。在春夏秋的季节里,勤勤恳恳,忙忙碌碌浇灌着良田,只有冬季,才有它歇息的机会。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河底淤泥积满了河床,红旗涵洞也跟着老化,再不整修,影响浇灌,万亩良田就会遭到损失,这是其一。其二呢,涵洞老化,雨汛到来,沂河洪水上涨,涵洞不坚固,有决裂危险,是整修涵洞最根本的原因。因此,曹书记调来,一眼看到整修红旗涵洞已到迫在眉睫的时候,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彻底整修。立即调整人员,启动整修河床和红旗涵洞。就这么巧,计划刚刚制定,曹书记被调走了,此计划只好暂停放下来。
曹书记调走,又调来大李书记,要接着这个计划实施。为何有大李书记和小李书记之说呢?是因为个子的大小由此分别之说的,是当地人给他们二人区别的称呼。
大李书记看了计划,他感到这个计划很不错,但对此不大了解,随机带着一班工作人员,又亲自调研一番,对计划做了一些修改,整修河床和涵洞的计划就这样定下来了。这才有向全公社各个生产队下达征集石匠技术人员的指标,重新建造现代化的红旗涵洞大闸。
整修河床是实行半机械化的一条腿走路,因为那时还达不到全机械化开沟扒河的条件,因此还需要人力。各个大队先用扒土机开道,将河床淤泥扒到河岸,再用人力将淤泥运到岸较远的地方打成河堤,人力节省一半。剩余劳动力集中在沂河红旗涵洞,破开沂河大堤,及沂河河深地,凿开渠道,磊石筑坝。这一安排,生产队劳动力几乎没有了。劳动力不够,妇女们上阵,用泥包扁担,两人一抬,将扒土机扒上来的淤泥抬到一边筑堤。至于怎么整修河床,这是另一帮人的事。
再说孬孩的弟弟见他哥哥回家,一声声喊,要哥哥抱抱他,他却一句话没说,拿着锤子,找了一根树枝,围着弟弟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轻轻说道:“不许动,动动猫猴子来吃你。”扔掉树枝,一转身急匆匆向村外跑去。弟弟看着他哥哥远去的背影,一声没吭,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这是一种神奇的制约,不遵守也得遵守了。他知道,这是保护自己最安全的。
孬孩跑上河堤,已累得气喘吁吁。胸腔里像有只知了在“吱吱吱”地叫。
“孬孩……孬孩……”小五站在桥头上大声喊,“你快点呀,怎么这么磨磨蹭蹭,我都急死了,快点啊!”
孬孩实在累坏了,小步跑来到小五跟前,“来了,来了,你怎么这么急,你看我累的。真是饱汉不知饿汉急,骑驴不知不行的。你就知说,不体会人。”
“我不是等急了嘛,催着你嘛。”
“再急也得体谅我呀。”
小五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冷吗?”
“你怎么竟说荤话,我累得周身是汗,怎么还说我冷啊。”
小五笑了,“我不是说你现在,怕你今后,穿得这样单薄,怕你冷啊。”
“家里没什么了,该带的我都带了,你看,这个包包里就是。”
“我就说嘛,不带点,天气转冷,怎的了。”
孬孩怔怔地盯着小五。小五穿着一条劳动布裤子,一件劳动布对襟式上装,上装里套一件灰红色的内衣服,内衣衣领翻卷着耀眼地露出来,孬孩盯着领口,象盯着看不厌的火。
“你怎么这个眼神看着我,我身上有什么好看的?”小五轻轻拨拉了一下孬孩的头,孬孩头像货郎鼓,左右晃了晃。“你呀。”小五“呵呵呵”笑着说,“怕被你后娘打傻了吧。”
“我看你怎么了,人不高,穿的倒是挺不错的。”
“我的情况你不知道吗,弟兄六个,五个都成家立业了,就我这个样,让你夸的这么好。可在别人眼里,还像个人吗。站着没人高,躺下没人长,没人问的人。我要这么好,为啥女孩都看不中我呀。你呀,怕我带你不好,才夸我的,是不是啊。”
“不不不,五哥,我可没那个意思。我要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河里爬上来的那个。”
“好了,我是说着玩的,你怎么也当成真的了。咱们俩是谁,都是可怜的人。要不是有老母亲办给我吃,还不知怎么样呢。”
“那也比我强呀,后娘冷眼厉色,没个好气,我不说,你们都清楚。这样说来,不如没有,少受闲气,落得逍遥。”
“咱不说这些了,都是苦命相连的人,相互搭档照顾着吧。”
“是,五哥,我听你的。”
小五吹着口哨,手指在孬孩头上轻轻地敲着,像在敲鼓点,嘣嘣嘣,嘣嘣嘣,两人一起走上了那座小石桥。孬孩很自豪,小心地走着,尽量使头处在最适宜小五敲打的位置上。小五的手指骨节粗大,坚硬得象小棒槌,敲在光头上很痛,孬孩忍着,一声不吭,只是嘴角微微吊起苦笑着。小五个头矮,说话不怎么样,嘴非常灵巧,两片红润的嘴唇忽而嘬起,忽而张开,从他唇间流出百灵鸟般的歌唱,那么婉转啼鸣,既脆,又亮,又响,直飘到树林,飘到旷野,飘到云霄,飘到孬孩的心里。头皮一边给小五敲,一边齐头并进,一边夸赞道:“五哥,你的嘴是怎么长的,像有只小鸟在你的嘴里,吹得这么好听。”
“你就别夸我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爹娘给的呗。人家一吹,我一学,就会了,要不你也学学,今后咱们一起吹,一唱一和,应声附和,多好啊。”
“我可学不来,有你吹给我听,我就很满足了。”
“你这个懒虫,那你得给我多少钱啊。”
“不用给钱,我的头皮给你敲,不就是你的伴奏吗?”
“你这个混小子,满心眼。好好好,我吹给你听,没事的时候,你过来,你的头皮就给我敲,我会好好吹给你听,满足你,如何?”
“那就谢谢五哥了。”
两人一路说着笑话过了桥,上了对面的河堤,向西走有里把路,就是红旗涵洞,红旗涵洞是从大堤穿越过去的。当先的红旗涵洞,就是破开大堤建造的。红旗涵洞实际上也是一座桥,与大岸连在一起。与桥不同的是它插上闸板能挡水,拨开闸板能放洪。然后覆土夯实,与两头河堤连接,就是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的沂河大堤。
现在不同了,沂河百里长堤成了滨河大道,柏油马路,一眼望不到头。两边各种鲜花,一年四季,季季不断,一季接一季开放,美丽极了。小轿车行驶在上面,观光旅游,胜似神仙。我有一辆摩托三轮,在这个滨河大道上不知来回开多少次了,一直开到临沂。带着夫人,那个美,甭提了。
几十年前,没有这番景象,漫坡上栽满着一簇簇蓬松的刺槐,和直冲云天的白杨。每到五月槐花盛开之时,养蜂农早已提前赶到这儿,放蜂采蜜。槐花蜜在蜜当中,是特高等级的,再也没有能比得上槐花蜜了。每到这时,这里的老农提着酒瓶、蜜罐、坛子到蜂农这里打蜜。一打不是一斤二斤,三斤五斤是少的,谁家不打七八斤十来斤的。一吃就是一年,送亲戚朋友,也是最高级的礼品。就说城市商场销售的蜂蜜,哪有这个纯,实打实,无虚无假无遮掩。还有白杨,是木业最好的原料。白杨还没成材,木业厂家早已提前打好订单,买下这望无边际漫坡的白杨,无疑是这里人们的一笔财富。
河堤里边是几百米宽的河滩地,河滩细软的沙土上,长着一些大水落后匆匆生出来的野草,也有庄家。河堤外边是辽阔的原野,连年放洪,水里挟带的沙土淤积起来,改良了板结的黑土,变为黄土了,土地变得特别肥沃。今年洪水不大,是伏河改道的原因,没有危及河堤,整修红旗涵洞是个好机会。放洪区里种植了大片的庄稼,还有经济作物。黄麻、苘、蓖麻、簸箕柳,长得就像原始森林,无边无际,踏进去,凉飕飕,阴森森。
清晨,薄雾缭绕黄麻、苘、蓖麻、簸箕柳的梢头,远远看去,雾下的黄麻、苘、蓖麻、簸箕柳,连同庄稼,就像深邃的海洋,被风一吹,一起一伏,呜呜作响。不到收获,是很少有人钻进去的。尤其是黄麻、苘、簸箕柳,即便钻进去,也别想出来。既闷又热,有的有刺,痒得钻心。有的无刺,却有毛虫,挠一下,够你喊三天三夜的。即便没有,到里面能不晕倒在里,那都是你的侥幸。蓖麻就不同了,株穴稀,无虫,叶杆光滑油亮,擦在身上凉丝丝,舒服极了。
小五和孬孩悠悠逛逛走到红旗涵洞时,堤岸两旁的地上已集合了两堆人。一堆男的,一堆女的,像两个对垒的舞台。一个公社干部拿着一个小本子站在男人和女人之间说着什么,却听不清楚。就看他的胳膊忽而扬起,忽而垂下,打着手势,一摆一摆的。小五认识那个公社干部,姓魏。小五牵着孬孩,沿着岸坡走到那位公社干部面前。小五喊一声:“魏主任,我们生产组的来人了。”
“好啊,那边坐着。”
这个魏主任,叫魏广南,公社干部,分管这里水利。
小五常到公社出官差,与魏主任时常见面。魏主任呢,也经常带领人马督促各类工程,彼此都认识,见面就开玩笑。“又是你这个滑不溜鳅的小五子!你们村真他妈的会找人。一次这样,两次这样,这次又派你这个一手抓不住的滑溜蛋来,够我闹心的啦。小工呢?”
孬孩看着魏主任那宽阔的嘴巴。那构成嘴巴两片紫色的嘴唇碰撞的一张一合,发出一连串音节来,他似乎开玩笑地说:“魏主任,你要嫌弃呢,我就回去。咱可说好了,我们回去,就再也没人来了。”
“你这个小东西,想溜,没那个门。这次怎么着也不能再让你走了,用挠钩钩住,也不会放过。我问你,小工呢?”魏主任这句话很着重。
小五的手指头依然在孬孩的头皮上卟噔噔,卟噔噔不停地弹跳着,“你看,这不是。”孬孩感到小五的手指在自己头上敲了敲,他知道,这是小五告诉魏主任的信号。
“什么!这也算个人?你是毛蛋孩子,怎么又带来一个毛蛋孩子。你们队长是怎么搞的,拿此工程不当工程看是吧,执你们来。”魏主任捏着孬孩的脖子摇晃了几下,孬孩的脚跟几乎离了地。“派这么个小瘦猴来,你能拿动锤子吗?简直是胡闹。”魏主任虎着脸问孬孩。
“我小吗,十好几了。你看,锤子在你手里,还是在我手里,说我拿不动,真是小看人。”孬孩瞪着眼自我表白,还带着不服气地说。
“嘢呵,人不大,口气可怪大的,还不服气,有种。”
“我就是不服气,当然有种了。”
“行了,魏主任,我的魏广南大老爷。社会主义优越性嘛,人人都要吃饭。孬孩家三代贫农,社会主义不管他谁管他?何况他没有亲娘,跟着后娘过日子,容易嘛。亲爹鬼迷心窍下了江南,一去三年没个影,不知做什么不相当的事被扣了,还是被熊瞎子给舔了,是狼崽子吹了,还是老虎耍到肚子里了,谁也不清楚。你是个主任,阶级感情哪儿去了?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我们两个,没有一个合你适的,既然不喜欢,真的不行,俺一块回去。我再说一遍,俺一走,恐怕再也没有人来了。那边正用人,你不清楚?”小五把孬孩从魏广南主任手里拽过来,半真半假,说得魏主任信以为真了。
“好好好,谁嫌弃你们了,说说笑话还不成吗。就冲他家里状况,留下就留下吧,可得好好干哦。”
“那还用说嘛,来就是卖的。不好好干,别给工钱,也不给吃,怎么样。”
“别再多嘴了,就这样吧。”
孬孩被推搡得有点头晕。刚才靠近魏主任时,他闻到了那张阔嘴里喷出了一股酒气。一闻到这种味儿他就恶心,后娘嘴里也有这种味。爹走了以后,后娘经常让他拿着地瓜干子到小卖铺里去换酒。后娘一喝就醉,喝醉了他就遭殃了。挨打不说,挨拧,挨咬,一样不少。今日见到魏主任,就像见到了他的后娘,熏得要命,害怕的要死,他怎么是这样的人,酒鬼。
“小瘦猴!”魏主任骂了孬孩一句,再也不管他,继续训起话来。
孬孩提着那把八棱小铁锤,蔫儿古唧地走上堤岸,望着河里水,瞧着民工破土分开岸坡。站累了,来到红旗涵洞石边。红旗涵洞东西有百来米长,十几米高,槽里还残留着河水。孬孩站在闸上,把着石护栏杆,望着水下的石头,警觉起来。咦,几条黑色的鱼在石缝里笨拙地游来游去,好玩的心一下子迸起来了。
红旗涵洞连着南北大堰,一头连着山东临沂,那是沂河发源地,一头连着苏邳骆马湖。高高的河堤,是通往两地的要道。前几年,有几个骑自行车的人被马车挤到闸下,有的摔断了腿,有的摔折了腰,有的摔死了。那时孬孩比现在当然小的多了,但比现在身上肉多,那时候父亲还没下江南,后娘不浪,也不喝酒。他跑来看热闹,却来得晚了点儿,摔下的人已被拉走,只有水槽里还有几团发红发浑的地方。他的鼻子很灵,嗅到了水里飘上来的血腥的味,他恶心地呕吐了……
孬孩兴致冲霄,手扶冰凉的石护栏杆,八棱小铁锤在栏杆上不时地敲砸着,“当当当”,“当当当”,传出栏杆和锤子一齐撞击声。这八棱小铁锤和石护栏杆的碰撞声,催赶着孬孩将往事一下子从眼前消失了。
太阳很亮,照着远处大片大片的黄麻、苘、蓖麻、簸箕柳,昏昏暗暗。那些薄雾匆匆忙忙在黄麻里,苘里,蓖麻里,簸箕柳里钻来钻去,一会儿消散了,一会儿又回来。黄麻、苘太、簸箕柳太密了,下半部似乎还有间隙,上半部的枝叶挤在一起,密密麻麻,湿漉漉的。蓖麻却不,稀稀疏疏,油油亮亮。他继续往西看,看到黄麻地,苘地,簸箕柳地的西边有一些地瓜地,土豆地,萝卜地,白菜地,叶子紫勾勾的亮,像泼上了水。孬孩知道这种地瓜、土豆、萝卜、白菜是新品种,营养丰富。地瓜、土豆,蔓儿短,结瓜多,面大味道甜。地瓜白皮红瓤儿,也有红色的,也是红瓤,煮熟了就爆炸。土豆白而亮。萝卜更不用说,它的性质像水果,嘎嘣脆,又甜,像梨子,像苹果,人人喜爱。地瓜地北边是一片菜园,是社员的自留地统统归了公,生产队种下的。孬孩知道这块菜园和地瓜都是二里外一个村庄的,这个村子挺富。菜园里有白菜、萝卜。绿油油的蔬菜绿得发黑,长势旺盛。菜园子中间有两间孤独的房屋,住着一个孤独的老头儿,看青的,孬孩都知道。一望无际的黄麻、苘、蓖麻、簸箕柳和庄稼,一片连着一片,像无边的大海,接天蔽日。一面蓖麻,一面苘,一面簸箕柳,加上一面黄麻和庄稼,使地瓜、土豆、萝卜的菜地变成一个个大地毯。孬孩想着,想着,一切又变了,那些紫色的叶片,绿色的叶片,一瞬间变成井中水清亮。紧跟着黄麻、苘、蓖麻、簸箕柳和庄稼也变成了水,几只飞腾的麻雀变成了绿色的翠鸟,在水面上捕食鱼虾,觅食添肚……好不热闹。
魏主任还在训话。他的话大意是,“‘农业学大寨,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是***向全国发出伟大的号召,八字宪法水是第一法,也是第一宝,没有水的农业,就不是农业,就像无娘的孩子,有了娘没奶,也是个瞎奶,有奶没奶水,孩子活不了,活了也像个瘦猴,不如没有。就像有人唱的歌一样,‘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魏主任用手指指着站在红旗涵洞上的孬孩。孬孩背对着人群,脊梁上两块大疤瘘,被阳光照得忽哧忽哧闪亮,就像两块小镜镶嵌在他的后脊梁背上。)我们眼下的任务,就是兴修水利,搞好人民的生活,是我们迫切的任务。生活不好,怎么是社会主义呢。
“过来的人都知道,旧社会无人过问河道,一到雨汛,洪水到来,江水泛滥,大堤决口,冲毁多少房屋,演没多少良田,死了多少人哪。你们看,这里的南沙河,就是当年大堤决口形成的南沙河。社会主义了,不能再让农民受这样的苦,遭这样的罪。党委分派我来负责这项工程,我就要向国家负责,向党委负责,向人民负责。你们看,这个红旗涵闸太窄,年多失修,又没有防护栏,不安全,年年有摔死人的现象。
“公社党委特别重视,认真研究后决定加宽加固整修这个红旗涵洞。因此调来了全公社各生产队民工,共计二三百口子(不包括其他的人员)。分成两个阶段进行,整修河床,那是第一阶段,用不着我们。我们这儿是第二阶段,任务是这样的,动土破岸,建造现代化的红旗涵洞。姑娘、媳妇、老婆子加上那个瘦猴(他又指指红旗涵闸上的孬孩,阳光照着的大疤瘘,像两面小镜子,依然一闪一闪的),你们看,把那几百方石头砸成鸡蛋大小那么大的石子儿。石匠们要把所有的石料按照尺寸洗琢剥磨整齐,以备后用。还有铁匠(他指着两个黑黝黝的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他们是父子俩,好手艺,负责修理石匠们用秃了尖的钢钻子之类的东西。”
小五一看认识,就是本村七生产队的张家父子俩,老人叫张敬凯,人都称他老手艺老铁匠。儿子叫张申,通常叫他小铁匠。他们是祖传,手艺真的不错,方圆七八十里地是出了名了的老铁匠铺。这里有他们父子俩,不怕钻子不坚硬了,有空和他们父子唠嗑唠嗑。
魏主任继续说:“吃饭嘛,不成问题,离村近的回家吃,离村远的到前边村里吃,我们开了一个大伙房。睡觉嘛,更容易,离村近的回家睡,离村远的睡大草棚,大草棚里铺着大地铺。女的东间,男的西间。里面铺着麦秸草,暄得像海绵,舒服死你们这些狗娘日的。不在这儿吃的,都有一笔账,竣工补贴粮食照发,领回家养活你们的老爹老娘和你们的妻小,你们能不满意吗?”
“满意,满意,魏主任,你也睡这个草棚,这个大地铺吗?”
“噢,我……我嘛,我是领导,能与你们一样吗?我要以身作则,带领大家一起干。至于睡嘛,我有自行车,愿意在这儿睡就睡,不愿意在这儿睡呢我就骑自行车回家。当然了,这是我自个的事,你们就不用替我操什么心了。当官骑马,那是过去的事,士兵骑不上马,也是过去的事。现在不同了,官兵一样,官民也一样。你这个孬孩不长脑子,你这个狗日的,给我听好了,要好好干,每天工分不少挣,还有一斤水利粮,三毛水利钱,谁不愿干就滚蛋。噢,我是骂这两个孬孩子的,不是你们。你们也一样,连那个小瘦猴也照样得一份钱粮,修完红旗涵洞,保证他会胖起来……不再像个瘦猴子了。”
“那是,那是,魏主任您说的太对了,生活好,能不胖吗。”
“那是自然,别再多嘴,好好干吧,亏不了你们的。”
魏主任在没开工前,作了一番动员,在生活住宿,以及补助都作了具体的交代,大家都很满意。要知红旗涵洞如何修建,民工有着怎样的热情,要知详情,请看下面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