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姑娘一喊,小五哪敢怠慢,不顾疼痛,拽着衣服,拔腿就跑,一转眼,无影无踪了。
杏子姑娘见小五跑走,自己爬起来,捂着嘴呵呵呵地笑着,贼东西,想占便宜,够你受的。也真灵,一喊他就跑了。杏子姑娘放开了胆子,走进亮圈,向孬孩住处走去。来到门口,老铁匠,小铁匠都在。还没进屋,一只手搭在杏子姑娘肩上的胸前,杏子姑娘回头一看,是他,心想,他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有心想说,没能开口,处于下策,瞪他一眼,她把他的手从自己胸前移开,他也只好通情达理地撤了下来。
小五是怎么回来的,他不害怕吗?一上来害怕,跑到半道,停住了脚步。我跑啥呀,没影的事,我为什么要跑。一跑不就成真的了吗?对,不能跑,我得赶回去。没影的事,怕啥啊,明天还得上工,这么一跑,弄假成真,绳之以法,如何见人。不是自己给自己自找麻烦,疤眼照镜子——自找难看嘛?他捂着下身,一会儿轻了,他就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孬孩!”杏子姑娘叫。
“孬孩!”小五也叫。
小铁匠见他们二人,没存好心,这么晚了,收工的人也好到家了,他们为什么还在这儿。是这个……还是那个……要不,能做什么呢,就是为了看孬孩,留在这儿。他斜着一只眼看着她和他,腮帮子抽动一下,没作声,默默沉思着。老铁匠坐在自己的草铺上,双手端着烟袋,像端着一杆盒子炮吧嗒吧嗒抽着,上下打量着杏子和小五,疲惫而宽厚地说:“坐下等吧,他一会儿就来。”
“他上哪去了?”两人一起问。
“不用问,回来你们就知道了。”老铁匠张靖凯吸了最后一口烟,磕磕烟袋,挂在脖子上,声音不高,慢慢腾腾地说。
收工后,小铁匠伸着懒腰,打着哈气,吩咐一声,“哎哟,饿死我啦。孬孩,你提着桶,去北边扒点地瓜或土豆,再拔几个萝卜和几棵白菜来,我们开个夜餐。”
孬孩睡眼迷蒙地看看老铁匠,意思征求他的意见。老铁匠坐在草铺上,像只羽毛凌乱的败阵公鸡,看着孬孩,粗声粗气地责问道:“瞅什么?狗小子,小子让你去你尽管去。”
孬孩有了口令,没再回话,提着桶转身走了。
……孬孩提着一只空水桶,沿着河堤往上爬。
小铁匠张申腰挺得笔直,脖子一抻一抻的,像是在锻炼什么功夫,样子很好看。他扫射了一下瘫坐在铺上的师傅,忍着烫伤的胳膊,拾掇屋里乱七八糟杂乱的东西。胳膊上的烫伤虽然很痛,但比起手上愉快的感觉还是轻的,完全压倒了臂上的伤痛,这是心理的安慰,不是表面的承受,这个温度的体现可是绝对的舒适,绝对的妙,绝对的刻骨铭心的爱。
“你们在那儿站什么,还不进屋,不冷吗。”老铁匠说话了。
“不进来,就让他们冻,有膘的人就是这样的,冻死迎风站,赖称作好汉。”小铁匠酸不溜溜地说了话。
杏子姑娘没说话,自己进来了。小五也没吭声,随后也跟着进来。老铁匠看在眼里,知道杏子姑娘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不知因在何处。要说嫌弃小五,两人一前一后到来。不说一块,也跟一同到来一样,少不了小五有私人事给耽搁了,晚来一步,也是有的。
两人进来,老铁匠问道:“你们怎么没回家,这么晚了,家里能不惦记着。”
“我是过来看望孬孩的,他的伤势怎么样了?”杏姑娘说话了。
“哎哟,你是个好姑娘,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这么上心。不要紧,他没大碍,过几天就好了。你呢,小五?”
“我也是来看孬孩的。”
“噢,你们是一起来的。”
“不不不,我们不是一起来的。她来她的,我来我的。”小五摆着手说。
“这么巧,一前一后,就到了。”
“我来时,见前面有黑影,不知是谁,到了灯光下才认识,原来是杏子姑娘。她到了,我也到了。”小五作了解释。
“噢,原来是这样,真是巧了。”
“夜里,外面很冷。不是白日,暖和,你们烤烤火,等一等吧,小五马上就回来了。”
孬孩拎起一只空水桶,跌跌撞撞,踢踢踏踏往前走。“噗通”一声,仿佛一下掉下了井,爬起来,四下瞧瞧,周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得使他的眼睛里不时迸出闪电一样的虚光,他胆怯地蹲下去,闭了一会眼睛,当他再睁开眼睛时,看得较清楚了。天色变淡了,天上的星光照着灰暗的大地,也照着他自己……
河堤上的杂乱的大大小小槐树一棵挨一棵,他摸索着前进。杂乱的枝条交叉伸展着,他一只手拨着枝条,一只手提着水桶,斜着肩膀往前走。手里捋着湿漉漉的枝条和枝条顶端一串串饱满的树籽,微带甜津津的槐叶儿不时碰着自己的嘴。他知道,这里不仅有其它树,也有刺槐树,刺槐对身上长满了刺,如一不小心就会爱上了你,不是手破,就是胳膊腿受伤,一直小心翼翼地瞅准往前试探着走。他的右脚忽然碰到一个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脚下突然响起“唧唧唧”,“嘎嘎嘎”的叫声,将他吓了一跳,原来是一只花脸的野鸡,这只花脸野鸡被一脚踩着,懵头转向地飞起来,像一块黑石头落到一块蓖麻地里。他惋惜地用脚去摸摸花脸野鸡适才趴的窝,那儿很干燥,有一簇干草,草上留着鸟儿刚才的体温。这一惊吓,它再也不敢在这儿取暖了。
孬孩站在寂静的野地里,听到杏子姑娘和小五喊他。他拍了一下铁桶,发出信号,杏子姑娘和小五不在叫了。实则他们真的听到这个声音不叫的吗?其实不是,他们二人根本不知孬孩何去何从,铁桶的声音怎么能说明是向他们二人传递信息呢。此时的河水被唯一的汽灯照着,明亮的河水越加明亮了,缓缓的河水不知疲倦地向前流动着,它不担心,也不烦恼,自由自在,日夜奔流不息。
树林里不知从哪棵树上传来几声猫头鹰凄厉地叫声。迷信人有个说法,夜猫叫,祸来到。这种说法古来就有,是真是假,谁也没有经验过,孬孩是否有祸降临,也未可知。他的后娘可不这样,她既怕雨天电闪雷鸣,又怕夜里夜猫鸣叫。孬孩希望天天打雷,夜夜有夜猫叫,吓死这个老女人。
孬孩恨他后娘,是他后娘多年的积怨,怪不得孬孩对她有这样的心情。孬孩能恨到何等程度,要知详情,请看下面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