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主任宣布完，谁也没发话，也没人提出什么意见，说明拥护魏主任的意见。二百多张脸上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孬孩看到小五的脸发红发紫，杏子姑娘的脸发灰发白，知道他们有事，但又不知会是什么事。
当天晚上，红旗涵洞地上亮起了四盏汽灯。里面两盏，外面两盏，照得如同白昼。里面不说，外面两盏，汽灯发着白炽耀眼的光芒，一盏照耀男石匠们的场地和铁匠铺工作的地方，一盏照着妇女们砸石子儿的地方。妇女们有一半有孩子，半斤粮食两毛钱只好不挣，弃下回家。灯下只围着年轻貌美的姑娘们。她们都离村子较远，大着胆子在一个大棚屋里的大地铺上拥挤着睡觉，只留一个门进进出出。杏子姑娘有时睡在大地铺，有时去村里。村里有她一个不远的姨表姐，丈夫在城里工作，很少回家，姨表姐约她去作伴，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就有杏子姑娘两处居住来回的奔头。
石匠场地，锤声叮当，灯光照着老年青年和少年，钢钻啃着石头，不时迸出白色的火花。石匠们干得挺卖力，小五脱掉外衣，大红运动衣像火炬一样在燃烧，在白色的灯光下，越加艳丽刺目。姑娘们围坐在灯光下，美妙的联想，一个接一个。有时哈哈哈大笑，有时窃窃私语，有时你追我赶，嬉笑追逐。砸石子的声音零零落落，不象白天那么欢快热闹。在她们发出的各种声音的间隙里，充满着大家庭欢声笑语，充满着少心春天般的流水声，哗啦啦……哗啦啦……
杏子姑娘放下锤子，悄悄站起来，向河边走去。灯光映着她那长长的影子投在沙地上，随着她的身子向前移动。“当心光棍子捉了去。”一个姑娘喳喳呼呼的声音从杏子身后传来。杏子姑娘听得清楚，没回头，没回声，也没转身，很快走出灯光的圈子。
“小心光棍，扒了你的裤子。”又一个姑娘喊出来。杏子姑娘只顾走，声也没有。她看到灯光像几个白亮亮硕大的刺球，球刺儿伸到她面前嘎然停住了，刺尖儿是红的、软的，温柔地扑在她的身上。她迎着灯光走上去，她忽然想去看看孬孩儿在干什么，倏地一下躲开灯光，闪到另一处阴影里。突然一个黑影闪出，杏子姑娘一看，是小五站在她的面前。杏子姑娘虽说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怯心消散，没搭理他，向前走去。冷不提防，被小五一伸手从背后将她拦住，“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想怎的？”
“没怎的。”小五嘴里说着，两只手一上一下不住地摸着杏子姑娘“真好受。”
杏子姑娘也不嫌丢丑，问道：“你摸够了吗，我这个又不是给你长的，撒手，不然我就……”
“不给我长的，我摸摸也无妨。”
“你这是流氓，调戏良家女子，该当何罪。”
“我喜欢你。”
“你知我喜欢你吧，再不撒手，我就真的……”
小五摸了一阵，没趣，撒手而去。小五上瘾没上瘾，却不知道，杏子姑娘被小五一摸，浑身颤动。她知道，这就是男人给女人的魅力，使得调情有这样的结果。她不敢作梗，智能的强忍着。她知道，这不能胡来，毁了自己。
杏子姑娘顺着阴影来到孬孩住处，看到孬孩儿像个小精灵一样活动着，雪亮的灯光照着他那赤裸裸的上身身体，像涂了一层釉彩，仿佛皮肤刷着清漆，陶瓷般的那么亮，既有弹性，又有韧性，撕不烂也扎不透，像个犀牛皮。
孬孩似乎胖了一点，肋条和皮肤之间疏远了一些。也难怪嘛，每天中午都由她从伙房里给他捎来好吃的。孬孩很少回家吃饭，晚上睡在炉铺，在老铁匠的铺上。有时偶尔可能回家一次看看自己的弟弟。杏子姑娘每天早晨发现他从炉铺出来，头发上顶着麦秸草。她看到孬孩双手拉着风箱，动作轻柔舒展，好像不是他拉着风箱，倒像是风箱拉着他。他的身体一倾一仰，像摆在架子上的一个电动玩具，一前一后晃动着，十分招人喜爱。再看他的脑蛋，包的圆溜溜，光秃秃，随着下身一晃一动，就像舒缓的河水中漂动着的西瓜，那么令人怜爱透心。两只黑黑的眼睛里两颗亮点也跟着一上一下起伏着，像萤火虫幽雅飞动，一翘一翘的。
杏子姑娘悄悄立在一边，看着小铁匠。小铁匠张申在铁砧子旁边以他一贯的姿势站立着，双手拄着锤柄，头歪着，眼睛瞪着，像一只深思熟虑的看家狗坐在那儿。
老铁匠张靖凯从炉子里把一支烧熟的大钢钻夹了出来，孬孩把另一支坏钻子捅到大钢钻腾出的位置上。烧透的钢钻白里透着绿，亮得让人夺目。老铁匠把大钢钻放到铁砧上，手中的小叫锤敲敲砧子边，小铁匠张申懒洋洋地抄起大锤，像抡麻杆一样抡起来，喀……喀……喀……大锤轻飘飘落在钢钻子上，钢花四溅纷飞，光彩夺目的星花向四面八方飞去。钢花碰到石壁上，破碎成许许多多的小钢花纷纷落地，钢花碰到孬孩微微凸起的肚皮，软绵绵地弹回去，在空中画了一个个漂亮的半弧，坠落地上。钢花与孬孩肚皮相撞反弹飞行时，与空气摩擦发出“噬噬噬”的响声。小铁匠打过第一锤，他如同梦中猛醒，肌肉绷紧，动作越来越快。叮当铿锵，叮当铿锵，一声接着一声
杏子姑娘看到石壁上一个怪影在跳跃，耳边响彻着“当……当……当……喀……喀……喀……咣……咣……咣……”的大小铁锤的颠蹦声。小铁匠张申造铁成形的技术十分高超，老铁匠右手的小叫锤只敲砧子边儿的份。至于该打钢钻的什么地方，小铁匠一目了然。一锤下去一个样，一锤下去一个样。老铁匠快速翻动着钢钻，眼睛和意念刚刚恰到钢钻的某个需要锻打的部位，小铁匠的重锤就敲上去了，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还要准，还要完美，还要成功。老铁匠的手上下翻飞，小铁匠的锤此起彼落，“咣当咔嚓”，“咣当咔嚓”，“叮叮当当”，连声不断。不用投进二次火炉，一气呵成，钢钻砸好成功，既节省时间，又节省了人力和煤炭。
杏子姑娘目瞪口呆地欣赏着小铁匠的好手段，同时也忘不了看着孬孩和老铁匠。打得最精彩的时候，也是孬孩最麻木的时候，他连眼睛都闭上了，呼吸和风箱声几乎同步，也是老铁匠最悲哀的时候，仿佛小铁匠打的不是钢钻，而是打的是他的尊严。自己一生投师学艺打大锤，也没像他这样老练纯熟，吃透师傅的心，要哪打哪，一锤不差。自己能使师傅满意的，却没有。而今，满意十足，料定儿子超过自己了，能不打他的尊严吗？说来应该感到高兴自豪才是，那么，老铁匠为何有这等想法呢？是有他一定原因的。
当年他说过，自己学艺十分艰辛，以打大锤一事，不知提过多少次了。为此，受师傅多少的责骂和毒打，目的说明学艺不易。不吃苦，不受罪，艺是学不成的。古人道：铁棒磨成针，功到自来成。眼下的儿子是自己的徒弟，不用说一声，你心里想的，他早就心领神会，一毫不差，满足你，有何说头，省去多少心思。既省心，又省力。他力大，打得稳，一锤下去，相当于自己过去三锤五锤，实实在在打得好。于此以来，自己面愧，失了自己过去说的话，丢了面子，不就等于打了他的尊严了吗？
老铁匠想了很多，他要真正将手艺传给他的儿子。要知如何传法，请看下面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