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叔叔,噢,是师父。”
“这还不行,你身体弱,好好吃东西,身子长肥了,也像我一样,周身的疙瘩,三锤两锤楔不倒,这样才能学好铁匠。”
“是,叔叔,师父,我全记下了。”
孬孩不是原先了,踌踌怵怵。有了老铁匠爷爷和小铁匠叔叔的鼓励,胆子越发大起来了。拉风箱也有劲了,神气十足,满怀信心抖起精神起来。
杏子姑娘看到孬孩下唇流出深红的血,眼睛里顿时充满泪水。她不知道刚才的事,也不知道嘴咧的原因,怒气冲冲地喊道:“孬孩,不给他们干了。走,回去跟我砸石子儿去。”说着,她走到风箱前,捏住孬孩那两条干柴棍一样的细胳膊。孬孩死命地挣扎着,喉咙里“呜呜呜”地响着,像一条要咬人的小狗。他身体很轻,杏子姑娘架着他的胳膊轻轻地把他端了出来,他那粗糙的脚趾嗤嗤划着地面,地上荡起尘土,碎石片儿也跟着“哗哗啦啦”地响起来,像锅里炒玉米花,“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的那么好听。
“孬孩弟弟,咱不给他们干了,你顶不住烟熏火燎,你这么瘦,流光了汗,就被烤成锅巴啦,多不好啊。还是跟姐姐去砸石子儿,那儿轻松。想砸多少,就砸多少,没人计量,在这儿受他娘的窝囊气,不值呀。”杏子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放下,用一只手拖着他往石堆那边走。她的胳膊粗壮有力,却很柔软,捏着孬孩的手腕,像捏着一条小山羊的腿,拽着“哧哧哧”跟着跑。孬孩打着坠,在地上打滚不跟走,脚后跟“哗哗啦啦”犁着地上的碎石片,“稀里哗啦”响。“你这个小傻瓜,小犟种,好好跟我走,打什么嘟喽,这儿能有你的好事。”姑娘停住脚,回头对他说着,用力捏捏他的手腕子,“看看你这小狗腿,我要一用劲,保准捏碎了,那么重的活你怎么干得了呢?”孬孩恨恨地盯了她一眼,猛地低下头,在杏姑娘胖嫩嫩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杏子姑娘“哎哟”了一声,“你怎么咬人呀。”立即松开手,趁此孬孩转身跑回了铁匠铺。
孬孩的牙齿十分锋利,杏姑娘的手腕被咬出了两排深深的牙印。他的犬齿是两个锥牙儿,锥牙在杏子姑娘腕上钻出了两个流血的小洞。小五关切地走上前去,掏出一条皱了吧唧的手帕要给杏子姑娘包扎。她推开他,眼也不看,捂着伤痕,拔腿就跑,去寻“血见愁”去了。
转眼杏子姑娘回来了,小五见是“血见愁”,惊叫一声,“有病菌,使不得!”
“哼,你懂什么,蠢货,连这个都不懂。”
“这……”
“这是中草药,止疼,止血,消炎,你懂嘛,笨蛋。”
小五被说得没可不可,孽呆呆地站在那儿。
杏子姑娘走回乱石堆前,寻着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呆呆地瞅着河水泛起层出不穷的波纹,一块石子也不砸,想着心事。这个孬孩,怎么这么不经情理。我是关心他,他可倒好,情不领,还咬我一口,真是的。
孬孩跑回了铁匠铺,想想刚才的事,惋惜得不得了。哎哟,我确实对不住杏子姑娘姐姐。几次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就……唉……一定咬的不轻吧。我……我还是个人吗?现在怎么办呢。是赔礼,是道歉,还是……姐姐心眼好,心眼好也不能这样呀,她能原谅我吗?我应当给姐姐赔礼道歉,如果连赔礼道歉都做不到,畜生都不如。对,我得赶快过去,晚了就不近人情了。
再看这些大女人,“你看看,你看看,又傻了一个,孽呆呆坐在那里石子也不砸了。”
“好心不得好报。古人云:狗咬吕洞宾,不得好人心。”
“孬孩八成会使魔法。”
“什么魔法,孬种。这么好的姑娘,能下得了口。可不,还真的咬了。”
“关心他嘛,自找没趣,管他老大没裤子来。”
“她是多管闲事。”
“我才不管呢,安安稳稳不过,找这个事来。他爱怎着,就怎着,你好心对他,又不领情,何苦来,不得好报也就算了,还咬你一口,真是傻子。”
“要这么说,杏子姑娘是坏心了。”
“那也不能这么说,都是那个不知趣的,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只有不懂人情,才做出这等事来。”
“你们都不要瞎猜,孬孩咬他一口,一定是有原因的。他要是想砸石子儿,不就留在这儿了,为什么又跑回去。说明那边对他更有情,对他有更大的好处。”
“杏子姑娘的情就不少了,还能比他更大更多的情。”
“这也难说,他这样做,不是坏心,迫不得已下的口。不然的话,怎么咬一口立即跑回去。孬孩也不能像你们说的那样,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不懂人情做出这等事来。他很可能正在后悔呢,这么好的姑娘被自己咬了,说不定马上回来给杏子姑娘赔礼道歉呢。”
“我同意你的看法,孬孩不是那样的孩子,咱就等着瞧吧,看看谁说的对。”
几个女人们咬着耳朵低声俏语,叽叽咕咕,说个没玩没了。
孬孩刚想走,被老铁匠喊住了,“哪里去,马上打铁了。”孬孩退了回来。“我知道你要到哪里去,是不是去赔礼道歉。”孬孩笑了。“不忙,打完铁再去也不晚。”
孬孩回来拉风箱。就在这时,就听一声喊,“孬孩,你给我滚出来、狗崽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五骂着往铁匠炉所在的地方走去。
“噗”,一股脏乎乎、热烘烘的水泼了出来,劈头盖脸正巧蒙住了小五全身。小五恰巧对着正门,瞄得准,半桶水几乎没浪费。他的头发上,身上,领子上,沾满了满是铁屑和煤灰,脏水像小溪一样从头到身一直流到脚后跟,就像在河里洗了个澡。
“谁啊,瞎了狗眼了!”小五大骂着冲进铁匠铺门,“谁干的?说,谁干的,不长眼?”
没人答理他。铁匠铺里黑烟铺地,一时难以散尽,炉火正旺,黑铁塔般的老铁匠用一把长长的铁钳子将一根烧得铮白透亮的钢钻子从炉里夹出来,钻子尖上“噼噼噼”,“啵啵啵”地爆着耀眼的钢花。老铁匠把钻子放在铁砧上,小叫锤叮当敲了一下铁砧的边缘,铁砧清脆地回答着。他的左手操着长把铁钳,铁钳夹着钻子,钻子按着他的意思翻滚着;右手的小叫锤很快地敲着钢钻。他的小锤敲到哪儿,独眼小铁匠的十八磅大铁锤不偏不倚打到哪儿。老铁匠的小锤像鸡啄散米一样,“叮叮叮”,“当当当”,“啪啪啪”,“钪钪钪”,不及迅耳,小铁匠的大锤一步不让,铿锵……铿锵……铿锵……很有节奏的呼呼带着风响。铁匠铺里一股股“呼呼呼”的热风,扑向门外,打个旋儿,冉冉袅袅升上空中,渐渐消失了。此时的铁匠炉里打得热火朝天,铿锵……铿锵……一锤接着一锤,一声接着一声,高高低低,此起彼落,非常好听。在惊心动魄的锻打声中,似乎撕裂人的心肺。
钢钻火星四溅,火星溅到老铁匠和小铁匠围腰护脚的油布上,“滋滋滋”,“呲呲呲”冒着白烟。火星飞到孬孩裸露的皮肤上,他咧着嘴,龇出两排雪白的牙,“嘿嘿嘿”干笑着,两手抱着风箱把逍遥的不紧不慢地拉着。钢火在他肚皮上烫起几个大燎泡,却没有痛的神色,依然“嘿嘿嘿”,“嘿嘿嘿”地傻笑着,他是个常乐派,没有苦恼的时候。眼睛里跳动着猜不透心荡神迷的火苗,两个瘦消的肩头耸起来,脖子使劲地缩着,双臂交叠在胸前,手捂着下巴和嘴巴,挤得鼻子上满是皱纹,本来就瘦,这样一挤,更像个猴子了,看了让人着实可笑。
秃钻子被打出了尖,颜色暗淡下来——先是殷红,继而银白。地下落着一层灰白的铁屑,铁屑引燃了一些麦秸草,麦秸草悠然地冒着股股青烟。
“谁他妈的泼了我?”小五盯着小铁匠臭骂。
“老子泼的,怎么着?”小铁匠遍体放光,双手拄着锤把,优雅地歪着头瞧着他,“怎么了,要打架吗?”
“你瞎眼了,有人过来,你泼水?你这是什么水,不讲卫生,乱泼一通。”
“眼是瞎了一个。老子泼水你走路,碰上了你的好运气。这儿又不是泼水节,你到这儿做什么,合该。”
“你讲不讲理?”
“讲理,什么叫讲理,你恐怕不知道吧。我告诉你,这个年头,你瞧。”说着,拳头举起。“拳头大,就是理。拳头小,就没理,你想怎着。”小铁匠握着拳头,胳膊上的肌肉顿时聚拢起来,疙瘩叠疙瘩,好吓人的。
“我怕你不成,有种的你出来吧,独眼龙!老子今天就把你这只狗眼也给打出来,让你双瞎二目。让大家伙都过来瞧瞧,独眼龙没有了,成双瞎二目龙了。”小五也不示弱,怒气冲冲拉着架势靠了上来。
两人火都气上来了,像逗场的大公鸡,支起架子来,一场血战就要开始。要知他们能否真的打起来,要知详情,请看下面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