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叫做‘荒野’,其实并不完全是沙漠戈壁,它是特指那些失落了文明的被遗忘之地。
残破的钢筋混凝土围成的空间内,看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锈迹斑驳的汽车,引擎盖都被撬开,里面早都空无一物,想找到一小截电线都难。
最初的核战争结束后,幸存者们艰难的治愈着世界的创伤,而当树桩上的新叶刚刚抽芽,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不知道多少次的战火像耕牛一样,反复犁过每一寸土地。
血与泪,骨与肉,被炮弹掀起的尘埃覆盖,再被致命的灰色雨水(注1)浸润,而后更多的尘埃像蛋糕一样将‘过往’层层堆砌掩埋,行走在荒原上,也许一个驻足,脚下的泥土中,便是一个绝望的故事。
袭击不期而至,当看不到聚集地的灯火后,第一发狙击弹在三海身侧的墙体上开出一个大洞。旋即是另一个角度的夹击,着弹点致命刁钻,从timing手法来看,是战时的老手,三战后可没谁有那么多子弹喂出这水准,真是好大的阵仗!
三海心里默默数了一下方圆百公里内的各家势力,算来算去也只有?北能拿得出6名如此强劲的狙击手,也只有他们敢这么玩。没错,6名!还有一组没有出手!
但是三海已经大略知道最后一枪来袭的方向,前两组之间的夹角太小了,对方并没有包夹的意思,反而更像是驱赶。他们知道,单凭狙击枪,哪怕再来3组也杀不死已有所警觉的三海,只会被三海捏准位置,逐个清除,那样将会损失巨大,所以令三海背后汗毛倒竖的最后一把枪,也必定在正南90度内。
“他们想把我驱赶到正北方向,所以那边有什么在等我?陷阱?还是机修厂?嘿嘿!”三海翘起右嘴角,甩掉脑袋上的碎石块,左脸感觉凉凉的,有液体顺着脸颊缓缓而下,希望这次不要留下伤疤。
猛的窜出掩体,三海竟像野兽一样伏着身子飞速位移。
人类的身体结构,是并不适合四肢着地奔跑的,因为人的腿太长了,关节肌肉也与四肢并用的兽类相去甚远,尤其是没有用来在飞奔中保持平衡的尾部。正常人连像近亲大猩猩那样蹦跶都不能,偏偏三海能做到,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并不是前后肢轮换的跑动,而是巧妙的利用地形在废墟中借力弹跳,只是每次飞跃的距离都有些夸张。
“那就去北边看看,让我们都流点血。”三海舔舐着嘴角,自言自语道。
……
“喂?哪位。”
“呵呵,汪先生,您好,以您的实力,想必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不知道,我不是神奇海螺!你开着变声设备,还用加密算法掩饰了通讯路径,还要浪费时间问我这么蠢的问题吗?有事说事,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我的个人专线,很贵!”
“I know i know,我也支付得起,整个?北,没有什么钱是我花不起的。”
“呵,你这自报家门的方式,真是无趣,可惜我还是没猜出你是谁,是不是很难受?
不过你好像很有钱?那么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会是个大买卖?
神在跟我轻声呢喃,你想要三海的命?
报价吧。”
“呵呵,汪先生快人快语...”
“我不喜欢你的谈话风格,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我这个午夜倾诉热线,连着天上目前已知的唯一一架卫星(注2),信号费用不说了,你估计也知道。光我藏在马桶后面的加密设备,每分钟就要烧掉300子的油钱,所以你如果不介意,我甚至可以给你唱一段《三娘教子》,我也绝对有办法收回你欠我的情感交流费。”
“那么,开门见山,我想请您,保住三海的命。”
“...有趣,我收回之前说的那几句话,要是我脑子没坏掉的话,这会儿在几公里外打猎的,都是您的人吧。而且三海的命,我可保不住,想杀他的人坐桌子上谈一谈,够建立一个国家了。”
“...您的情报能力,总是让我感到惊艳,仅限今晚,凌晨6点之前。”
....
“我这人不太会说话,您不要介意:我警告您,试探我是不明智的!不过这单我接了,谈价格吧。”
“您是个商人,我们用商人的方式结算吧,目前市面上的两种货币,子弹或者钢镚,您尽管开口,油料电池也行。”
“呵,也好,您听清楚了,我要航空煤油,150桶,别跟我说没有,也别说三海的买卖不值这个价。”
“您的胃口,有点大啊...呵呵,那么您想要的是,JET还是JP?”
“您如果继续试探我,那么,160桶。”
“看起来您有架心爱的小飞机?”
“170桶。”
“呵呵,我给您200桶!如果您有添加剂需求,也尽管开口。”
....
“哈哈,爽快,交货地点呢?”
“?北向西10公里的437站,有个还算能用的空仓库,治安也还说得过去...您如果不放心的话...”
“就这么着吧,以您的身份,也犯不着暗算我这么个乡下穷汉,回头您货到了,打个招呼,我喊两个司机去弄回来。”
呼,汪富贵快速切断了通讯器,事情,有点大条了,让人措手不及啊!
太快了,原本设想中今晚只是配角们的过场戏,没想到,主角耐不住寂寞提前登场了...
“喂,是我,按照预设目标计划:保护三海,无限制,现在就可以执行了,先护着他到明早6点前吧。”
“头儿,你确定?”
“执行任务。记住,无限制,我们不能和?北有人员上的正面接触,也不能有伤亡,否则后患无穷。”
“收到”
……
“给我联线‘老板娘’。”
“头儿,‘老板娘’刚接到全频道指令之后通讯静默了。”
“……”
已经来不及了吗?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有大麻烦上门了。
……
轰!有些沉寂的夜,被惊天的炮响撕开了数道裂口。
“啧,车载榴弹炮,一瞬间打掉了2个暴露的狙击位吗?弹道修正都不需要,汪富贵这条醉狗...啧啧!那么,还有一把狙...”
‘嗤’的一声轻响,三海皱起眉头望向一栋黑漆漆的烂尾楼。以他老道的经验,刚才那个位置,有一把身份不明的狙击枪精准的打掉了?北的最后一个狙击位的射手,就在自己身后数十米远,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能做到这一点,要么是远超荒野的新科技,要么就是...
“有意思,现在新人类这么不值钱了么,满大街都是。”
一口气提到顶点,三海毫不犹豫的冲出残破的咖啡店,以惊人的速度向那栋幽深的烂尾楼突袭而去。
这种感觉很不好,今夜的一切,都有种极不协调,类似于那种走路同手同脚的感觉。虽然在前进,却像是罐子里的蛐蛐,总有一根小树枝在撩拨。
教科书式的三联狙击位,车载火炮系统,基本可以判定为有着隐匿技术的新人类狙击手,今夜还真是热闹,不睡觉的人真多。
如果能抓到这个自己发现不了的存在,大概能得到一部分答案吧!三海心里这么打算着,努力的调整情绪,不让那种被当做玩物产生的愤怒影响自己的呼吸节奏。
七秒,人类不可能做到的极限,三海已经突袭近百米到了烂尾楼下,粗略观察一下烂尾楼内可能的行进路线,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强突!
然而就在三海脚步刚动的时候,一发势大力沉的狙击弹呼啸着轰击在了他左侧的掩体外侧!就像炮弹一样,巨大的动能瞬间穿透二三十公分厚的砖墙,三海被余波冲击得在咖啡馆里翻滚了好几圈,耳中只剩嗡鸣,费力的睁开眼睛,一缕红色的液体顺着额头流进了眼睛里。
三海努力的唤回神志,强迫自己开始战术分析,反器材狙击步枪,贫铀穿甲弹,500米9点方向,窗口,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制措施!
“真是狼狈啊,看起来,之前的两把狙都是在逗我玩,也并不是想要给我赶到北面去?不,还不能确认对方的真正意图,毕竟最后这把狙也打偏了。不过,这位能称得上是今晚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了,”三海自嘲的笑笑,不由得想起了历史上第一位被狙杀的新人类。
“没有开第二枪,是被楼上这位盯上了么?不如给他们一点时间?”
正当三海打算静观其变的时候,头顶的黑楼里响起极轻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切又回复宁静。
啧!好快!
……
五分钟后,三海摸到了黑楼的三层,令人遗憾的是,那位危险的射手早没了影踪。
地上赫然放着一把装着消音器的JS,同时旁边的地面上整齐的放着三只弹夹,一套热成像设备,甚至还有一只能够快速补充热量的单兵口粮,以及一把匕首。
三海猛地拔出手枪,摆出标准的战斗姿势,转身死死盯着身后的黑暗角落。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栋烂尾楼楼只有一个出入口,没有视野的房间极少,且都被他挨个清理过了,那么这个神秘的狙击手,去哪里了?!
没有气流流动,没有气味线索,甚至连一丝的杀意都感受不到!
三海异于常人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他能感受到附近的模糊意念,比如强烈的杀意,巨大的悲伤,咆哮的愤怒,空灵的欢乐,这里面比较有用的,就是感受杀意,方便提早掌控战局,这是他在刚开始闯荡江湖的时候救了好几次命的本事,另一种比较有意思的作用,就是...嗯...做某种事情的时候,能从另一位那里,体验到双倍的快乐!
之前在进入酒吧时,刚靠近木板门,三海就感觉要被满场的杀戮欲望淹没了,那些蠢货犹犹豫豫的杀意,不停地变换,一会儿下定决心,一会儿又软弱退缩,就像冲击礁石的海浪,让三海有种晕船的错觉。再比如最后一组狙击位,虽然距离挺远,但是因为对方有着强烈的指向性意图,所以三海始终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甚至能大致判定对方的位置,但是这股杀意清澈精纯,反而让三海十分的舒服。
曾经有?北的二手生物学‘专家’对此做出过扯淡的解释,三海的脑波强于常人,如果说别人的脑袋像个手机,那么三海的脑袋就是个专业探测器。
但是反观眼下,就有点不正常了,按理说刚才那位,接连击杀了对方两名狙击手,这里残留的杀戮意念应该是浓稠的像泥浆一样才对,然而什么都没有,干净的就像刚打开包装的纸巾,甚至让三海潜意识里放松了警惕!
失去警惕心,在战场上,意味着死亡!
调动全部的感知神经,三海静默了足足3分钟,终于一脸挫败的放弃了僵持,他确认,人是真的走了。
“这算什么?野餐派对?请我吃能量棒?”三海有点无语的盯着神秘阻击手之前卧姿伏击时在厚厚尘土上压出的痕迹,两坨神秘的凹陷...
而后他小心翼翼的确认没有诡雷之类的陷阱后,提起那把JS,触手间,闻到枪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很高雅的类型。
“呵,我好像被一位身穿性感紧身皮衣的女士‘救’了,这位迷人的小姐还喜欢口香糖?...呼,香水品位不错,不过明目张胆的在枪托上贴上一个追踪器是什么意思,过了今晚之后打算找我要野餐钱么?”
思索半晌,三海一脚把夜视设备和匕首踢进角落里,熟练的拆下消音器装进风衣下的战术背心里,说句实在话,他没有那种装着消声器还能保持射击精度的本事。
仔细把弹夹、口粮装好,简单处理下伤口,又努力清理了下衣服上的灰尘血渍,三海眯着眼睛看向北方。
今晚这个战况让三海很想把碍事的风衣仍了,但这件衣服实在喜欢,荒野上很难找到做工、质地如此考究的战前遗产了,还是留着吧,天气越来越冷了。
枪托上的跟踪器三海打算留着,认真思考这些东西的意义,这是对方在提醒他:事还没完。在荒野上摸爬滚打这些年,让三海懂得一个道理,一匹独狼打算和狮群搏杀,那就不要自视太高,盲目的信任是愚蠢的,拒绝溺水时伸来的那只看不清脸的手,也是愚蠢的。
“那么,中场休息结束。”
深深的吸了一口满是尘土味的夜风,三海从十来米高的三层楼跳了下去,没有想象中的重物落地声,一道影子在落地的瞬间翻滚进了一堵饱受炮火摧残的残破围墙后,接着几个起落,消失在正北方向。
(注1:灰色的雨水。科学家设想中‘核冬天’的一种现象,因核弹爆发产生的烟尘颗粒被巨大的动能推入大气甚至平流层,烟尘在落地之前吸收太阳热能,导致地面温度降低。部分较小的颗粒随时间推移随雨水降下,因核爆中直接与间接产生的一些物质,灰色的雨水具有一定的腐蚀性,同时具有放射性,会污染土壤。)
(注2:唯一一架卫星。此处仅指?北地区,实际上在?北之外,还有很多势力掌握着更多的通讯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