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鱼贯而出,狭小的房间里少了这么多人,一下就竟然变得空荡荡的起来。
小满正在床上躺着,半天不见娘亲来哄,在床上手舞足蹈,嘴里发出不满的咿呀声。
兰珠瘫坐在一旁的长条凳子上,单手扶着桌沿才不让自己身子倒下去,目光呆滞无神,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不能入宫。
幼年犹记自己还是京都当中人人羡艳的,左相嫡女。
可惜成为官场中斗争的受害者,一场皇帝和大臣的战役,兰珠在其中丧失父母,自己也连同家中婢女一起被扔到市集,当成卑贱的货物出售。
兰珠尚才七岁,她的婢女一路上护着她,藏着她,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毕竟白白净净的官家小姐,以极低的价格,买回去当个仆役,当个童养妾,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若不是婢女一路拼死相护,恐怕她已经是另一番光景了。
如果是那样,兰珠这一辈子,也就被毁了个干净。
但最后将她从水深火热中带走,给她安稳日子的,是婢女那并不富裕的家人。
这个婢女当初因为家中独子患病,筹不到钱治病,这才卖身到左相府为奴。
现在相府出了变故,幸好她儿子病已经痊愈,家中也有了一些积蓄,婢女的丈夫倾尽家财,终于凑够了钱,将她们两人平安带回家。
值得庆幸的是,兰珠头上一支最平凡,最不起眼所以才没有被人抢走的珠钗,已经足够这个贫穷的家庭重新恢复正轨了。
兰珠的童年是不幸的,幼年痛失双亲的阴影使得她迫切希望远离京都,也不向往财富或者权力,因为一幕幕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每每都在噩梦中警醒她。
不能去京城。
那里的繁华之下全都藏着亲人的血肉!
可是现在门外守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若是凭借自己的小身板硬闯,正门口是肯定闯不出去。
等兰珠去查看后门时,竟然发现后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堵上了。
那一整天她都魂不守舍,兰珠重复地翻找着家中为数不多的财物,一件件的放进包袱中,又一件件的拿出来。
就算再不情愿,内心再怎么抗拒,最终她还是坐上了那辆马车,怀里抱着她最最可爱的女儿。
马车上还有四位妇人,看衣着,有穷困潦倒的,衣着精致的,虽然外观有千般不同,但无一不紧紧搂住自己的孩子。
同她们兴致勃勃不同,等到兰珠好不容易调整了心态,也不再呆呆地愣着,而是撩起窗帘,一直紧盯着外面的变化。
得逃。
自己背上的包裹里,是她的所有身家,从这一队人马当中混迹出去,一切都可以再做打算。
原本回往京都的这一趟官路畅通,按理说是不应当有什么机会能逃的,可偏偏才动身不过两日,天降暴雨,马车无法前行,一行人被困在驿站,只能暂停歇息。
困在驿站时兰珠本来也想逃,可惜外面是暴雨,淋湿自己事小,孩子身体虚弱,淋了大雨万一生病了可不行。
况且门口还有众多守护着的侍卫,凭她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都没法逃出去的。
只能焦灼地等下一个机会。
雨连着下了两天才停。
经历了这一变故,本以为这下总能够畅通无阻到达京城了吧,结果上路还不到半天,一行人就被拦住了。
山坡上的碎石和泥土被大雨冲了下来,堆成一座小山挡在这条大路上。
等官府派修路的人过来修缮还不知道要多久,领头人脸色变得凝重,思索一会儿,决定派人去抓个附近的农民来问问还有没有别的路。
兰珠看着外面的风景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马车转了个头,车轮又开始“咕噜咕噜”转了起来。
这条路说是路也是路,毕竟看起来还算规整,三人并排也能稳稳当当地走过去,可马车过去稍微有些困难,这条路不够宽,马车只能半个身子压在菜地里。
此时地里的油菜长势是极好的。
绿油油的菜杆子已经开始节节拔高了,硕大翠绿的叶片低低地往下垂,上面还有一些晶莹的露珠,看起来让人神清气爽。
但马车穿行过去后,菜地里就被轧出一道清晰车轮的痕迹,只留下碾碎的油菜叶子和泥巴和在一起,领路的农民看着这些庄稼,心疼地不得了。
可毕竟这些马车的主人是官家的人,别说是毁了这一地的白菜,就算是直接取了他们的性命,他们也是不能有半分怨言的。
这半天崎岖小路走下来,马车颠簸的十分厉害,菜地里的路着实不好走,马车一路起起伏伏,搞得车上的人苦不堪言。
车子里的是还未出月子的妇女和尚未满月的婴孩,自然遭不住这样的摧残。
到了夜晚,一行人实在没办法,只好停车在半山腰的一块平地上休整,马车里的妇人吐的吐,昏的昏,已经不成人样了。
领头人看她们遭罪,把她们都弄出马车,在外面吹凉风。
兰珠身体也很不适,胃里翻江倒海一片混沌,但好歹还没吐出来,强忍着反胃的感觉打量周遭的景象。
这是一块在半山腰的平地,里面靠着路边,外面就是一块悬崖似的斜坡,黑黝黝的看不见底似的,所以那外边也没有把守什么人,几个官兵都在路边坐着闲聊。
兰珠旁边的一个妇人一下马车就有些受不住,张口就“呕”的一声,吐在马车边。
一股酸腐味道一下就弥漫了开来。
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不敢去闻这味道,那几个侍卫赶紧喊:“就不能朝着外边吐吗!闻这味儿,真够恶心的!”
有机会!
兰珠不再屏住呼吸,而是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酸腐的味道一下子就冲进她的脑门,再加上在一开始在马车里五脏六腑都被搅了一番,她也忍不住开始干呕。
她一边呕,一边慢慢朝悬崖边儿上移。
因为被官兵抱怨了两句,后面想吐的妇人也开始走到悬崖边上,兰珠混在人群里,也不算太扎眼。
这悬崖看起来陡得吓人,实际上兰珠心里清楚,这地方被树木遮掩,不过是个大斜坡罢了。
兰珠一边干呕,一边慢慢移动身体,移到一处篝火的光照不到的地方,又把小满的襁褓捆在自己胸口。
看着女儿咯咯的笑颜,她狠了狠心,试探着抓住旁边的一棵手腕粗细的小树,慢慢滑了下去。
才下过雨的山坡很滑,正是因为这样,踩在坡上的枯叶上声音也很小,兰珠继续慢慢往下滑,等到头顶的火光完全照不到自己这边了,她才摸到到一棵大树的根部,在那儿停了下来。
只要等这一群人走了,自己再爬上去,另找一条路,就不信还躲不过他们。
上面时不时传来交谈声,一切照旧进行,好像大家并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
初夏的风吹起来凉凉的,小满不多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兰珠失笑,这未足月的孩子,整日里除了吃就只知道睡。
她慢慢靠在树干,也有些疲惫。
过了好一会儿,上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她想,极可能是夜间众人回到马车上,有妇人发现她不见了。
侍卫们一群人正打算往大路上搜一阵,有一个妇女却灵光一闪,抱着孩子往外喊:
“那个妹子刚才身体不舒服,去悬崖边了!莫不是掉下去了!”
这个妇人着实是为她着想,心思也很细腻,可现在细腻的心思就直接把她置入危险的境地。
听了这句话,士兵们开始朝悬崖边聚拢搜寻,脚步声也离兰珠越来越近了。
来的一群人打着火把,他们将火把伸进下方的树林当中,眯缝着眼睛,努力寻找痕迹。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兰珠下来的地方留下的一条明显的滑痕。
“莫不是掉下去了?”一人问。
“给我找!”领头的人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就治办事不利之罪!”
一群人越来越靠近。
她的心都快拧在一起了。
左右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去。
她开始埋怨自己刚才贪图便利,为什么不再向下走一截,再走一截,应该找一个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悬崖边的火光越来越亮,光亮几乎快能照到她的头顶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一支火把慢慢探出来,照亮了上方那一张瞪大了眼睛的脸,也照亮了一脸惊恐的兰珠!
“在这儿!”那人大声喊道。
兰珠看着他越来越靠近,恨不得能插个翅膀飞出去。
下边的路虽然深不见底,可上面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兰珠单手托着孩子,借着火光找准了下方一个落脚的地方,趁着还没被抓到,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可一跳,却出了岔子。
被雨水打湿的泥土格外滑,兰珠始料不及,本想跃到那棵大树的底部,却不小心脚底打滑,重重地朝山坡底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