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村口的几个男童穿着缝缝补补的衣衫,正蹲在地界碑的草丛旁边,聚精会神地盯着里面一只脸颊鼓鼓的大青蛙。
他们看得饶有兴致,青蛙的腮帮子鼓一下,他们也像模像样地学一下,很快大家便欢快的闹成一团。
青蛙还没看够,突然觉得地面慢慢有了一阵骚动,青蛙也被惊了一下,一蹬腿钻进草里,立马就没了踪影。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似雷鸣一般越来越清晰,几个小娃也不看青蛙了,眼睛都直直盯着村子口唯一的那一条路。
不多一会儿,一群人骑着马越来越近了。
那群马个个身姿矫健,头颅高昂,马头上遮覆着铁制的头套,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看起来煞是威武。
领头人在界碑处勒了马,看了一眼那界碑上的刻字,朝身后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人策马前来,对着村口喊到:
“圣上手谕在此,速带村长前来!”
但此时正是农忙,仅有两个妇人在家中带孩子,可是小村庄里的妇人又怕生人,只敢躲在家中,偷偷从门缝朝外偷看。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路旁吸溜着鼻涕,睁着大大眼睛的稚子。
马背上的男子一手高高地举着令牌,却半天无人应答。
这大概是他为官生涯中最尴尬的时刻了,在一个破败的小村庄里,他竟然被无视得这样彻底?
幸运的是,后面珊珊来迟的两辆马车上下来的人打破了这种尴尬。
第一辆马车上慢吞吞动作有些不矫健的人,正是丹穴村所属的父母官——一个小知县。
随后一辆马车上也下来一群人,目测有四五个妇女,手里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妇女们似乎面有疲态,但看起来却并不精神萎靡。
朝廷命官都来了,这些刁民竟然一动不动?
他和他的随从踱步到一个正探出头看热闹的村妇面前,毫不客气地说:
“我是同州知县,你们村长在哪儿?”
村妇虽然不认得骑着高头大马的领头人,但是这同州府知县是必然有耳闻的,她当下脸上就露出紧张的神情,慌慌张张回答道:
“这会儿……村长估计正在地里干活嘞!”
村长大约午时才从地里回来。
等他看到在自己家门口的大队人马,原本轻松惬意的心情一下就散了个干净,吓得他赶紧放下手里的锄头就快步走上前。
村长赶紧扶起坐在自家门口石头上的知县,彼时这个圆圆滚滚的父母官正在百无聊赖踢石子儿。
村长平日里就低着的头颅又低下去好几寸,讨好地问:
“您大驾光临,有什么事儿?”
兰珠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声,可又想看看外面的动荡,只能扒着窗户偷偷看几眼。
但她一直没敢出门,甚至关紧了自家门窗。
怀里的小满也好像懂得她的紧张一样,日里爱哭爱闹的性子也收敛了许多,只是躺在自己怀里一边“吧嗒吧嗒”吃大拇指,一边看着兰珠傻笑。
脸蛋儿红彤彤的小满,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咧开小嘴露出粉色的牙龈,笑的开怀。
好像一下就能扫去所有的阴霾。
兰珠正沉浸在这笑容当中,门外却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砰砰!!”
“开门!有人在吗!”
外面是一阵喧杂,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夹在一起。
“快点开门!!”
敲门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兰珠抱着孩子躲在偏房的衣柜后面,半天也没有上前开门的意思。
久久不开门,外面的人也开始有些烦躁了。
“莫不是不在家中?”
这是村长的声音,小心谨慎地解释道:“有可能家中没人。”
“笑话!”一声震怒:“一个尚在月子中的妇人!大中午不在家能去哪儿?”
“来人呐!把门踹开!”
兰珠听见这话吓了一跳,赶紧环顾周围,目光四处搜寻却不见有什么能想的法子,也没有能用上的东西,慌乱之下,外面的踹门声音越来越大,动静也越来越大,那扇小木门上“漱漱”落下许多灰来。
再不开门,恐怕这门就被踹垮了,兰珠无奈只能狠心跺脚,上前把门打开。
门口堵着的是好几个陌生面孔,还有门口卑躬屈膝的村长,人群的最外边还围满了好几个看热闹的村民。
兰珠只把门打开半人的缝隙,也不退让,用身子挡在门口问:“有什么事吗?”
为首的男人一把将她推开,那力量大的出奇径,兰珠感觉一咧肩胛骨都快碎了。
他径直走向屋内,熟门熟路地坐在大方桌前面,派头十足地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苏家娘子,这几位是朝廷来的官人。”村长赶紧回答道:
“今天来可是因为朝堂来了恩典!”
为首的人百无聊赖抓起桌上的一个小茶杯把玩,面上满是对这些乡野村民不屑的神色。
“恩典?”兰珠皱眉,这穷乡僻壤还能跟皇帝扯上关系吗?
“是了,”座上的人回答道:“我朝国师夜观天象,发现于这山方圆十里之内,内有奇景。”
兰珠反问道:“那又如何?”
“皇上体恤山中条件劳苦,若是有大人物降生,恐委屈了贵人,特此将方圆十里今年六月初八生人带入皇宫,好生培养,这难道还不是天大的恩典?”
果不其然。
“可草民的女儿并不是六月初八生人。”兰珠打断他的话:
“我的孩子生于六月初九,大人莫不是弄错了。”
领头人面上露出十分不满的神色:“我知道!为了防止出现差错,国师特地嘱咐,将六月初七、初八、初九生人,均带入皇宫。”
“草民心性浅薄,并不在孩儿身上寄托过多厚望,只愿……”
“放肆!圣上的旨意,岂有你不允的道理!”
“管你愿不愿,只要这圣旨下了,便是拖着你们的尸首也要进宫!”
领头的将士把茶杯一手扔在地上,茶杯滚了两圈,发出清脆的声响。
“您消消气,”村长赶紧凑上去:“村妇愚昧,将军切莫跟她一般计较。”
兰珠心里又急又气,可面上也不能对这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无礼,打不过倒还是小事,人家可还是朝廷的人,权势可大着呢!
她焦急地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呵,也是。乡野妇人就是目光短浅。”座上的人嘴角泛起一抹笑容,又问:
“据说你家中,仅有你们母女?”
兰珠回复道:“确实仅有我们母女。”
“那就更简便了,”他黑着一张脸回道:“如此,那明日后你与我们一同启程前往京城。”
“草民……”兰珠原想还说些什么,可村长一把上前来抓住她的手臂,狠狠地摇了摇头。
兰珠到底只是个村妇,在面对一大群雄壮的男人时,本就已经是鼓起所有的勇气在争辩,她一人又敌不过对方一大群人,本就已经处于下风。
最终哪怕她心里有许许多多的不满,也只能化作轻轻的一声叹息。
“来人呐!”座上的男人站起身来,吩咐道:“派人守着门口,明日准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