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过来!”
一个声音在耳边猛然炸开。
他这才像回过神般,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老师和来接他的女人都站在他身边,面色有些不对劲。
老师皱着眉头,仔细观察他,提醒女人晚上一定要让他早点睡觉。而女人草草地回了一声,紧紧地盯着他,脸色有些苍白。
从学校里出来,女人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在背起书包离开教室前,他依稀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从中拈出了“又推又捶,没任何动静”“连呼吸都没有了”的只言片语。
是说他吧?
原来,只要纹丝不动,没有对外面的人做出反应,就算是不在了。
看来,这次的“消失”是最成功的一次。
这样想着,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像小鸟振翅般的感觉,带着嘴角也勾起来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女人将目光落到他身上,看到那个浅浅的笑容,终于爆发了。女人甩开了拉着他的手,劈头盖脸骂道:“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谁家的孩子有你这么坏心眼!竟然当着老师的面对父母不理不睬的!这样的心思,我们从来没教过你!”
“你说你怎么这么气人!你小时候那么乖啊!”
“……”
他有些疑惑。怎么毫无缘由地就冲他发火了呢?就算没有他们接送,自己也是一直乖乖地上学放学,作业课外活动什么的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他并没有犯什么错误啊。
“妹妹那么小,需要父母照顾!你这个当哥哥的,不仅不照顾妹妹,还一点儿也不体谅我们!”
女人一下子就哭得梨花带雨,好像整个世界都对不起她。
“我一会儿给你们老师打电话说明情况!从明天开始,你自己回来!”
“自己回去”的意思,就是想玩多久的“消失”游戏就能玩多久了,不会有大人和老师来打扰他了。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还笑!你还笑!”女人举起巴掌冲过来,“真的是这么久没收拾你了!”
一群中学生从他们身边经过,十几岁的年龄,露出冷嘲热讽的表情看着一个中年妇女发疯。
他也抬起头,默默地看着那个巴掌挥下来。这好像是自己挨的第一个耳光,是不是真的像书里那样形容的是火辣辣的疼呢?
只是,那个巴掌带起一阵风,生生停在了离脸蛋几厘米的地方。
怒气冲冲的女人还是剧烈地起伏着胸膛,眼睛一下子变得红肿又湿润。
她蹲下来将他一把抱住,他被勒得骨头好像要断裂了似的。
“你们都不让我省心,你们爸爸也气我,总有一天,我会一下子消失,让你们谁也找不到我!”
女人说完重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迈开了脚步。
消失吗?其实闭上眼睛就能做到了。
但他没有追上去说出口,好像现在的时刻不合适。
像女人说的那样,从那以后,他真的是自己上学,自己放学。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越来越能够操控自己的气息,不想被人打扰就能让老师错以为他旷课一天。前两次,老师打电话回去,他们依然会紧张,后来见怪不怪,只要一见到是学校来的电话就直接挂断。
妹妹病好了,妹妹变高了,女人老了,男人也经常不回家了。
这些变化没有深刻地钻进他的身体,而他的变化是不咸不淡地长年龄长个儿,进入中学,住校。
在外人看来,他已经完完全全划入了呆子的行列。
就算老师的粉笔精准地砸在他身上,就算走在走廊上被莫名地撞到,或者被多分配了扫除的任务,也不会掀起多大的波澜,相反的,本来应该掀起的风浪很快就平息在了他那格格不入的淡定里。
十几岁的年纪,陡然上窜的除了男生的个子还有所谓的男子气概。可对他来说,就算同班男生为了面子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他也能坐如钟,稳如泰山。
为何连自己是谁都没有搞清楚,就非得和别人争高低呢?
教室中间的桌子早已经东倒西歪,书籍试卷撒了一地,还有凌乱肮脏的脚印踩在上面。几个人还在中间斗得不可开交,其他的同学已经被逼到了窗边、门边,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去阻止这场恶斗。
嘭!
然后鸦雀无声。
他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下,眼前的景物出现了好几层影子。
后脑勺传来剧烈疼痛,使他一下子明白鸦雀无声是刚才的哄闹全都凝结在了倒吸一口凉气之中。
所有的同学都在望向他,连纠缠在一起的男生们也停住了拳头望过来,眼中充满了各种情绪,惊讶、惶恐、慌张……
他微微动了动脑袋,迟钝地抬手摸着后脑勺。掌心触及到一片粘稠温热的液体。
“快去叫老师……叫救护车!”
在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他直直地朝地上栽去。
是要死了吗?
失去意识之前,他冒起这个念头。
是糅合了荧光粉的黑暗,微光薄如蝉翼一般。
那些奇奇怪怪的花纹游来荡去,像某种引路的信号。
他用感觉无法测出黑暗的广,黑暗的大。
又是“闭眼消失”游戏,这一次,应该会持续很久很久。
起初,有蚊子般的人声隐隐约约地漏进来,好像一根牵引风筝的绳子想要把他扯出去。不过待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危险,所以他也就不再去探究声音究竟来自何处。
在这里,一呼一吸中没了时间,一进一退中模糊了界限,那他唯一所拥有的,也只有这片黑暗。
也不知道是一瞬还是许久,直到他意识到在这片黑暗中,自己并非原地不动,而是正在缓慢地、缓慢地下落时,风筝线似的扯着他的声音也完全消失不见。
是不是人在出生前,也待在这样相似的地方呢?
体内传来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如果将这片黑暗变成荧绿色,应该会看见一双巨大的眼睛吧……
……
咦?为什么是荧绿色?为什么看到的是眼睛?
咦?这陌生的感觉,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这样想着,黑暗像音乐剧开幕一般,徐徐展开一片白色,里面出现了模糊的人影。
“留在医院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全面检查,身体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一个专业的声音里也充满了疑惑,“其实就是一道口子,伤口也做了及时的处理。先前的撞击并不会导致什么灾难性的后果。一般正常情况下,病人可能几个小时就能醒过来。”
“可是……”一个女声绝望地说道,“家里的情况也不允许一个废……废人一直躺着呀。根本就无法照顾他啊!”
“总之,你们还是好好斟酌一下吧,这是最好的建议了!”
专业的声音渐行渐远,女声还在说什么,但也渐渐地模糊了。
不一会儿,耳畔流过轻微的呼呼声,连带着黑暗也似乎流动了起来。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下坠,以流星般的速度。
快到无以复加!
快到彻底消失!
有什么东西……要朝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