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多情吗?
谈风光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她从最开始,就一直在自作动情吧……
心中一小簇火焰,在这个念头形成时,终于放弃地熄灭了。
唉,这么长的时日,她到底是做了些什么呀?
“谈风光!”
凌八的声音传来,好似在拉近,又像渐渐远离。
那如台阶般星罗棋布的高楼楼顶在眼前越来越近。后背贴上坚硬的地面,又好像是睡在柔软的床上。
谈风光的意识明明灭灭。
这就结束了吗?
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啊……
小逸被大火扑倒的那一刻,在想些什么呢?他有没有想到我呢?是想终于摆脱掉我了?还是希望我能去救他呢……
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谈风光!”
脚步声停在身旁,她听见凌八蹲了下来。
谈风光偏了偏头,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凌八的表情。
“小八活蹦乱跳的,挺好。”
她想笑一笑,但一出气,就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碎掉了。有湿润的液体落在她的手背上,但谈风光什么都感觉不到。
“别说得自己好像付出了很多一样!”凌八的声音依然很冷漠,“我从来不需要谁的保护。”
谈风光笑得有些无奈:“是我自愿的,和小八没关系。”
扶她起来的凌八身子僵了僵。两人相处这么久——或者压根儿就没怎么相处,谈风光总是觉得自己年长为姐,关心他的一切是理所当然。而他听一个姐姐的话也是理所当然。准确来说,凌八觉得谈风光像一只在织网的蜘蛛。
谈风光的身体因为疼痛轻轻颤抖着。
“现在看来自己挺可笑的,但是啊……我真的把你当成小逸的影子了。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照看你。”
废弃厂房的争吵……出国前的冷战……
因为好胜心见到小逸就转身离开,当没看见他似的……
直到从废墟中抬起他的尸体……
“小八,我只是想弥补自己后悔的心情罢了。”
“……你快闭嘴。”
谈风光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远方,漆黑漆黑一直长长前延没有尽头,但就在远方,就在那里,仿佛站着许久未见的身影。乖巧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轻轻的,软软的,一如她第一次在医院里抱起的他。
谈风光笑了。
“小八要照顾好自己,以后就不会有人强迫你叫姐姐了……”
凌八的怀中猛然一沉,他忽然想到一直拽在手中的风筝断了线的感觉。
“这……算什么?”
许久,凌八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喃喃地问出了一个无人能回应的问题。
随随便便地站在他身边,然后随随便便地说自己做的一切是一厢情愿……
“谈风光,在你眼中,我到底算什么?”
话一出口,凌八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不是不在乎吗?
难道,就没有一丝期待过?
有些东西在内心深处是渴望过的吧?而它们也趁他不注意,狡猾地钻到了他心里吧?直到失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
轰轰轰——
大地发出破碎的闷响。
凌八抬起头来。
黑色像一双巨大的蝶翼,舒展开来,遮天蔽日。“沧海桑田”的土地碎块开始落向城市。没有山崩地裂之声,只有渐渐掉落的碎块散成无数光点的同时,悄然无声地带走了接触到的痕迹。
一个人、一栋房;一棵树,一群鸟……
凌八的目光闪了闪。
他放下谈风光,站起身来。
啊——这才是他想要的啊……
讨厌的一切都消失掉!
除他以外的都消失掉……
扭曲的笑意爬上了凌八的脸颊。
巨大的黑色蝶翼舒展开来,像两张挂在半空中的巨帆。
咕噜咕噜,有什么东西在蝶翼里蠕动,顺着纹路冒出皮肤,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来。
蝶翼轻轻扇动,飓风乍起,肆虐过整片土地。
幸好有白业的提前预防,宫宇天才能稳如泰山。他看见地表像剥动物皮毛般翻起飞过头顶,低低地叹了一声:“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呐。”
白业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诗人,请看看场合行吗?”
一白一灰两个面孔随着蝶翼的振动看见了彼此。白面一下子暗沉了脸色,颇是愠怒道:“虚涯,用你自己的脸会死吗?”
灰面冷冷地笑道:“将躯壳变成我的外形, 是在展示你有多痴迷吗?”
“这是最好的结合效果!”
“与其在这里说相声,你干干正事可以吗?”
巨大的蝶翼如山岳缓缓向前移动,面孔张开大口,将盘旋在上空的光幕吸过来。
宫宇天只感觉眼前强光一闪,再回神,他已经漂浮在城市与沧海桑田之间。
确定自己在哪里后,身体才传来骨头散架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跳帧了?
“假豆丁,快看,千年难得一见的景观哟!”
宫宇天寻声望去,只见光幕在两张大口前汇聚成能量球,但眨眼之间,“沧海桑田”近一半的土地碎块朝城市落了下去。
这发射速度,竟是普通人肉眼捕捉不到的。
碎块陨落如流星,城市在迅速消失掉。人们都露出或迷茫或讶异的表情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还来不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还来不及从心中感到恐惧,下一刻便被光粒轻轻一点,无影无踪。
蝶翼上的面孔又开始争吵起来。
“你的准头就是这种水平吗,虚涯!”
“你的眼睛也好不到哪里去。”
“呵呵,反正到最后都要从新设置,现在破坏大点才尽兴。”
一个小小的人影像一颗小小的石头砸向蝶翼。
“咦?怎么现在才来送死!”
小小的能量球开始聚集,凌八好像没看见似的,笑得狂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能量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没他。
“唉,”灰面叹一声,“连塞牙缝都不够。”
盘旋的光幕落下,像背景般贴在蝶翼后面。
“这个家伙,一上来就搞大动作啊!”白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有些后悔放了一只大型犬进来了。”
“这哪里是大型犬?你别随便贬低汪星人好吗?”宫宇天皱着眉头,“能量球的速度太快,想要制服它,连身都近不了!”
还有下面这座城市。
这是他一直生活的城市,难道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它彻底消亡?
“怎么办呢?”
宫宇天不知不觉地把心中的忧虑问了出来。
白业淡淡地望过来,像在思考什么,又像看见他这个样子很有趣。
“假豆丁,你现在的关注点是不是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宫宇天疑惑地望着白业,眉头依然紧紧地皱着,“这可是我一直生活的地方,跟我有关的所有人,所有回忆,好的坏的,可全都存在在这里。”
“噗哈哈哈哈。”白业笑起来,“跟你有关系的可没几个。”
“可我都记着呢。”
“那我呢?”白业冲他眨了眨眼,眼底有一抹若隐若现的期待。
“帮过我的人,我怎么可能忘掉!”
白业似乎没有料宫宇天会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个问题,自己倒是愣住了。这么认真的眉眼和表情,像极了最初的那个小豆丁。
冷冷的天,香喷喷的米粉,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快吃吧。”
他终于拗不过那双大眼睛对碗中米粉的执着,突发奇想地将整碗米粉都递了过去——虽然这是他的早饭。等到放学后,他又看见那双大眼睛。小豆丁兴高采烈地跑到他跟前,极其小心地从外套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白哥哥,这是回礼!”
握着棒棒糖的手软乎乎的,就像他身体里那颗软乎乎的心一样。
那一瞬间,白业觉得自己心中也有了一点软乎乎的东西。他抱起小豆丁朝他们的“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有一种踏踏实实的温暖。
白业沉默了一会儿。
“嗯……那就这么办吧。”
思忖了一番,他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
“什么?”
“我说这么做!”白业指了指那对翅膀,“假豆丁,这个东西就交给你了。”
“我没听错吧?”
“你是老年人吗?”白业露出一个鄙夷的眼色,“这不是放听力题,你给我竖起耳朵,我只说一次。那个大家伙只有你钳制得了,我要和你一起只是拖后腿。我呢,要好好给城市做做防护工作,免得主场战斗搞得像凄凄惨惨的客场一样。”
说话间,巨大的碎块又从两人身旁擦过。
白业微微向后退了一段距离,举起手来。
“假豆丁,我看好你哦。”
五指张开,便有透明的镜面挡在城市与“沧海桑田”之间。落下的碎块不断地撞上透明的碎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