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元这几天明显话少了,一张媚脸苦大愁深的,猜想是吴以添的已婚身份,扼杀了她那株唤做希望的幼苗,可能处于服丧期。伍月笙决定讨好她一下,选了个好天去采访,早早结束了叫她出来逛街。
手机好半天才被接起,“干啥?开车呢。”
伍月笙说今天开资,过来给你买衣服。
程元元大叫:“你早怎么没说,我过前边收费站就到立北了!”
伍月笙好惊喜,居然不产生任何费用就把问题解决了。太阳暖暖地照在她的心尖,独自在商场前转转悠悠,像一只吃饱晒太阳的大猫。商场门店里,有家写着“专业”二字的纹身店。转转手腕,伍月笙走了进去。
满墙的纹身图片,瓶瓶罐罐五颜六色摆在桌子上,墙角一只大画板。店主正坐那画画,听见门响抬起头,“你好。”
是个身材瘦小的男孩子,套着深色围裙,戴一副白框眼镜,右耳上挂了一排金属环,让人想到某个国产武侠片的主题曲:刀,是什么样的刀……
他站起来擦了擦手,热情地招呼:“美女,随便看看。”
伍月笙随便看到他的画板,竟也是在画狗头。“你纹这狗得用多长时间?”
小师傅很受打击,“不搞笑行吗?是狼!”吹吹纸上的铅笔屑,“这个有俩小时就能纹完,纹肩胛骨这儿,夏天穿吊带正好露出来。贼个性。”
伍月笙皱眉,“你怎么让人往能露出来的地方纹?”李述也是,选都没选就纹在她手腕上,万一她真哪天参与国家领导人竞选,一伸胳膊露这么个纹身,不毁仕途么。
那男孩流里流气道:“妹妹,露不出来的地儿,一般得是您主动要求的,我圈拢着纹,不太好吧。那……你要往露不出来的地儿纹?”
伍月笙厌恶地看着他那期待的眼神,“进来看看,不纹不行啊?”
男孩嘿嘿笑,瞄到伍月笙手上的蝙蝠,“这纹好些年头了吧?下针太浅,快化了。不过师傅手艺还不错,线儿走得真匀。”细看了看,“哎哟姐们儿,你这用的不是一般颜料吧?白鸽儿血?”
伍月笙有趣地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得意洋洋,“那当然。人工色素时间长发青,你这个颜色发黄,不细看以为胎记呢。”
发青发黄取决于体质酸碱度,跟神奇的红睛白羽鸽子血没关系。听李述讲,用鸽血上色纯属噱头,没什么特殊效果,而且很不仁道。鸽血易凝固,用来纹身,得当场割开鸽子喉咙,取鲜血,以针头刺进皮肤。
对纹身的讲究,伍月笙不比谁懂得少。
太平日子过了几天,伍月笙忽然感到生活里缺了些什么。给程元元打电话问:“还什么时候来?没烟抽了。”
程元元气到虚脱,“自己买吧,以后别指望我。我也不指望你了。你爱咋地咋地吧。”
听到这个期待已久的消息,伍月笙好像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高兴。
电话那边萍萍和阿淼正竖着耳朵听,电话一挂立马问:“怎样?”
程元元有气无力地,“那祖宗让我给她买烟!”
萍萍说:“这是引子。”
程元元问:“有证据吗?”
萍萍有信心,“伍月笙那个性子,想让你去,可能直说吗?”
程元元犹豫,“我倒觉得她根本不可能想让我去……”
阿淼忽然问:“七嫂,那个叫六零的,伍月笙怕他吗?”
程元元冷笑,“怕个屁!还有她怕的人?”
阿淼奇怪,“不说他俩干好几仗了,伍月笙一点便宜都没占着吗?”
程元元说:“可六零也没占着啊,让咱那个浇了一脑袋凉水。”
阿淼摇头,“那是有人拦着呢。你说,要是那男的,起码能治住她吧?起码干起来伍月笙不是他对手,说不定几天就给打老实了。”
萍萍惊慌地推她,“你活傻啦?让那祖宗知道你敢出这招,不废了你的!!”
阿淼吓坏了,“唉呀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们可别告诉她!”
程元元头疼欲裂,前科累累的伍月笙,让这种泼皮货提起来也犯怵。
萍萍接着贯彻自己的思想,“嫂,反正你这次得绷住了,让你去也别去。伍月笙自己在外地,一个人住,过一段时间就该空虚了。肯定就找人陪了。”
阿淼倒觉得不一定行得通,“你拿咱家伍月笙当你哪,几天不整憋狼哇的。”
萍萍扭头喷她,“你行不行啊,唠正经的呢。我说找人陪,说是陪睡觉啦?”
程元元烦不胜烦,“滚滚滚,没他妈两句就唠下道了。”
伍月笙还不知道自己被程元元联合帝豪的妖精给算计上了,日子在不习惯中又渐成习惯。晚上可以赶稿子了,喝很多咖啡也没人管,就是夜里睡不着,天亮起不来,经常迟到。吴以添忍不住拿话磕打她,“行政新来的经理,你别让人家抓典型。”伍月笙说有数。结果第二天又来晚了。幸好没人注意她,吴大主编正在电视部那边焦头烂额呢。
前两天地产圈出了个热闹,说是本市两大地产公司的老总在公开场合因为言语纠葛动手打一起去了。吴以添脑子一转,想到要做一期谈话节目,找些专家,给他们几个议题侃侃。再把那二位都请到场,肯定有收视率。选题跟电视部几个编导一说,大家都觉得挺绝,重点是由谁去说服二位话题人物出镜。开了一下午会,好容易有点眉目,今天一看报纸,地产特刊头条——那俩哥们儿握手言和了。
吴以添气得直揪头发,“什么人格啊?你说你们俩爷们儿,刚才还恨不得干死一个,转身又坐一起说说笑笑的。啥事啊!这俩傻逼!气死我了……”笑,“下周咱做什么啊?”
电视部编导们也都又气又笑,各自回去想选题了。吴以添叨着根烟在办公室里逛大街,间或发一阵子笑。大家都倍感恐怖,不敢拿正眼儿看他。
伍月笙来得晚,不明真相,在他经过身边傻笑的时候问了一嘴:“做什么好梦了?”
吴以添往她的纸杯里弹弹烟灰,“昨儿去采老贺怎么样?”
伍月笙发愁,“那人说话跟让谁撵着似的,录机笔里的导出来都听不清。”
吴以添点头,“幸好我没去,我们俩要到一堆儿就更没你说话的份儿了。”
伍月笙回忆一下,“他也说了,你们主编出了名的吴铁嘴,肉烂嘴不烂。”
吴以添欣然接受这评价,又问她:“晚上有安排没有?有人请泡脚,带你一个。”
伍月笙不感兴趣地垂下睫毛,“编稿子。”
吴以添给她减压:“这稿子拿上期项目的随便攒攒就行。贺吉明过阵子要调去华北了,不用费劲给他上人物。这边可能要来个新领导,还不道是人是鬼呢……”自言自语够了,回到之前话题,“也约了六零,一起去吧。”
伍月笙想都不想,“不去。我跟他犯葛。”
吴以添劝道:“那不是误会吗?”两只胳膊都搭在伍月笙工位的隔断上,眼仁里贼光直转。“哎?我还没问你呢,三五,那次你因为啥泼他啊?你俩不是背着我有啥单线联系吧?”
伍月笙不爱听,“要有线儿我只想勒死他。”
吴以添干笑两声,“没有啊?我记得人六零没得罪过你啊,那嘎斯罐让你当众泼那么一身,也没发飙,你不知道,这是极罕见的事儿。”
伍月笙骂骂咧咧,“那是没好意思打女的,你没听他说我欠揍啊?”
吴以添大笑,“还挺记仇这丫头。”
伍月笙正要点烟,听见这句话一愣,松了打火弹簧抬头看他。
深究五官,他同李述并没多像,硬要说像,也就是眼睛都是所谓的轻眼,细而长,很利于隐藏心事的那种。刚打照面的那天,他侧首专注,略带思索的表情,确实跟李述神似。相处下来会发现二人的气质人格其实相差甚远,但在一些细节上,比方说惯用称呼,还有在她说严肃话题时发笑的行为,也曾让她一度有错觉。
吴以添笑意未歇,硬给盯僵了,纳闷地问:“怎么了?”
伍月笙皱眉,“对女同事不要使用这种侮辱性的称呼。”
“什么称呼?”吴以添想了想,很冤枉,“‘丫头’?这怎么是侮辱性称呼?这是昵称。‘丫头’是什么意思啊?小女孩儿,知道吧?比女孩儿还小,夸你年轻呢?显得我多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啊……”
伍月笙喷着烟雾,“闭嘴,话痨。”
家里的话痨走了,安静的房间与公司形成强烈反差。
伍月笙长这么大以来,从没一个人生活过,在立北有程元元,有帝豪那一群不管真假永远笑脸迎人的妖精,还有李述。上大学之后,寝室里也是成天叽叽喳喳不得安生。所以她本来对独自一人的生活颇有些向往,能够随心所欲地听听歌看看书写点东西想些事情。现在如愿了,才发现独自一人的概念有两种,主动寻求和被人扔下,完全不是一回事。
做了个面膜,涂完指甲,又把明天要穿的衣服选出来,还不到十点。掀了窗帘望出去,一楼视野不佳,只能从小区护栏缝隙里,看到对面酒吧霓虹闪烁,车来车往却没声音,像一幅画。
推开酒吧大门,伍月笙想回头看看家里的灯,死活没找到是哪一盏。服务生递来酒牌,她看一眼,跟帝豪的酒价一样黑。点了一罐喜力,手插着兜靠向椅背,眯起眼打量视线范围内的客人。或吵吵闹闹、或窃窃私语,或抱在一起猛啃。
啤酒送上来,倒进杯子里慢慢啜着。酒花在口腔里翻腾、爆破、又归于平静。很少有人是这样的喝法。李述就说过,这丫头喝啤酒好像喝咖啡。伍月笙不大爱喝啤酒,却因为这句话迷上喝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苦多于甘,没法大口喝下去的黑咖啡。起先酸苦,咽下之后的呼吸中又有种奇异的香。
像很多事情的发生。当时感觉一般,甚至有点反感,但品味起来又很独特,谈不上怀念,只是有时候会想,能再来一次多好。对于“以前的事”,有人叫它“过去”,有人则称之为“经历”。伍月笙想:后者一定有着很不错的回忆。她和李述的相识算是经历吗?还是已经过去了。上次通电话,是李述生日。
再过半个多小时,就整一年了。
手机电力不足报警,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倒像是鼓励她打电话一样。
伍月笙的电话簿里人名少得可怜,L开头的很快就翻到了。现在连座机都用彩铃等待,他的电话拨通,却只有嘟——嘟——脉冲的声音。看来离开前卫设计行业,李述连时髦都赶不上了……
“您好?”
伍月笙听着声音猜测,“还没睡呐?”
电话那边静了一下,“五月吗?喂?怎么不说话,五月?你什么时候换了号码?为什么不告诉我?毕业了没有啊?”
伍月笙把他的迟疑当做是太过惊喜,放弃追究他不确定她声音的错误。“李述你是蓝猫淘气三千问吗?”
他失笑,声音恢复成伍月笙熟悉的宠溺,“你这丫头。”
酒吧女歌手弹着电子琴,嗓音沙哑,唱的是“冰冻的时分已过零时的夜晚,往事就像流星刹那滑过心房。灰暗的深夜,是寂寞的世界,感觉一点点苏醒一点点撒野。”
有些情绪正在借酒撒野,袖子下的纹身又开始发痒。伍月笙有轻微的酒精过敏,纹身破坏了皮肤组织,相对免疫性能较低,便作为病理产生出发痒发红的反应。那只小蝙蝠经过乙醇和指甲的内外夹攻,仿佛吸足了血液一般鲜艳,妖冶非常。
伍月笙以指尖摩挲杯口,用自己都听不到的音量问:“你在哪里?”不等他回答,又低低笑起来,“别说。李述。别告诉我。”
李述说:“好。”然后问:“你喝酒了是吗,五月?”
“喝了一点儿。我没带那么多钱,这酒水跟帝豪的一个价儿,什么呀,又没特殊服务。”
“自己吗?一个人的话别玩儿太晚。”
“嗯。知道了。对了,李述,我认识一个人,长得好像你……”
长得好像李述的吴以添,此时正和陆领还有另外一个哥们儿在贵宾房里,泡着脚,吃着新鲜水果,欣赏一场重播足球赛。
正是足球这个神圣的玩意儿让房间里的三人结下一段孽缘。
几个月前的欧冠决赛,相信所有球迷朋友们都不会忘记那次盛宴:AC米兰VS利物浦,开场仅五十二秒,马尔蒂尼刷新欧冠决赛史进球最快记录。
酒吧开始骚动,却只有俩人拍着巴掌喊“漂亮”!一个是吴以添;一个坐在吧台上的陆领——伢锁也跟他来了,但伢锁没他那么激动。
欢呼声一落,陆领也挺费解的,这群人巴巴地围着大屏幕,怎么进球了没人给彩儿呢?终于在幽暗的灯光中捕捉到吴以添的视线,他乡遇故知般喜悦,不约而同举起手中酒瓶遥遥相敬。
如果说之前那一声欢呼,还可以理解为一个泛球迷情不自禁的举动,那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下,这二位做出的庆祝行为,就只能说是挑衅了。
其实只要稍微细心看看,不难发现酒吧全部客人都穿着利物浦的传统红色球服,连服务生都扎着队旗做围巾或装饰。就在陆领手边,一只硕大的利物鸟牌子,上有一行字:YOU'LL NEVER WALK ALONE……这一切自然是该酒吧的精心布置。酒吧老板,自称是一个纯粹的KOP,为了这场决赛,在网站上广发帖子号召利物浦球迷来此线下聚会,凡到场者每人送啤酒一瓶,利物浦要是捧杯则全场免单。本着天下志同者是一家的原则,酒吧门口只立了个“今夜属于红军,非战友请止步”的水牌,算是包场。不料遇上吴以添、陆领和邪锁这仨货:一个眼神不好的没看见,一个直接把它当成酒吧广告牌,看都没看。伢锁倒是看得挺清楚,但他对足球的认识程度仅停留在“二十二人比赛俩球门分上下半场的运动”,瞅一眼那牌子,还以为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什么纪念日,跟着陆领就进来了。
于是这个剑拔弩张的局面,其实谁都没真正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酒吧里顿时只剩下大号音箱里解说员的声音。伢锁推推陆领,让他离开不该坐人的位置。陆领再迟钝,单凭生物的原始警觉性,也感受到了周遭炽热的火星。
吴以添已经在思索:我是直接跑、直接跑,还是直接跑呢?选择中,他看到一个满脸胡子的胖男人走向吧台,瞅那个形象就不是能好话好说的人。暗叫不妙:要他妈坏菜啊。
陆领对未知危险并未重视,但屏幕被挡住了,他只好虚心地问:“咋了?”
这句话同声传译到连毛胖子耳中为:“老子就是反利物浦,不服啊?”再看陆领那么个天真到欠揍的表情……连毛胖子胡子眉毛乱翘,低吼一声:“不服!”
吴以添叹口气,心说人一辈子能仗义几回啊,“哥儿几个别误会……”手一撑站了起来,邻桌伸手一档,场面顿时僵住了。
比赛还会有重播,遭遇战可是谁赶上了算谁的,再说这种敌寡我众十分明显的形势,全酒吧的人各自就近以陆领和吴以添为中心,形成了不太明显的两个战圈。
吧台上,陆领荡悠着两条腿,左右晃下眼仁,视线重新落在那胖子的一脸横肉上,“你不服有用吗?没人规定开场一分钟以内进球无效,利物浦们都以为马尔蒂尼只会头球,皮尔洛就给是低平球。”他总结,“这叫打埋伏,正经好球。”
沉默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这笑声像骨牌一样传递开来,大家重复“埋伏”这个词儿,纷纷看向连毛胖子。连毛胖子莫名其妙地得意起来,伸出姆指比比自己摇晃的大头:“老、老子就叫埋伏!”
咧着嘴,牙床里缺了一颗犬齿。
吴以添身边一哥们儿用拳头敲敲他肩膀:“哥儿几个也别白蹭席啊。”意思你看看场合,别人家办丧事你进门就说大爷恭喜。
吴以添推推眼镜,“得罪了啊。没注意这儿KOP专场。”
很明显这个称呼取悦了在场每一位,人们开始发表看法以期不辱这个神圣的称呼。
“特劳雷也太他妈生猛了,上来就这么干,老梅不吹他才怪。”
“杜德克确实疏忽了。”
“怪不着杜德克,他没视角。AC那傻大个子挡着他了。”
“我靠!!!这球进的,太他妈憋屈了。”
陆领盯着吧台边的小屏幕,利物浦的前锋正带球连过两人。连毛胖子也注意到了,激动地攥紧两只E罩杯的拳头低吼:“好球巴罗什!”眼看突入AC米兰禁区,被防守队员把球捅出去了,气得他一拳砸向手边吧台。
要是他一人这么干也就罢了,陆领也很气愤,偏巧两人拳头落点距离不到两公分。杯碟们原地跳起又落下,钢化玻璃台面惨叫一声,骨折了。
至今想起那张吧台,埋伏还心疼不已,他以前砸过多少次了,从来就没碎。吴以添替陆领说话:那是它已经承受到极限了,吹弹即破。
一起做足疗的另一位,正是与吴以添同年同月同日认识陆领的埋伏,那个足球酒吧的老板。听了吴主编的小词儿,再看为自己做按摩的女技师,那张因用力而透粉的小脸,埋伏很不纯洁地笑了起来。
女技师还不知道自己成为客人意淫的对象,敬业地问道:“力度可以吗?”
埋伏很享受:“可可以。哎?你这技术我也、学过两天,要不我给你按按?”
吴以添点着烟看埋伏耍流氓,奉劝道:“快省省吧,你那胳膊都赶人姑娘腰粗了,再闹出人命来,我和六零还不得跟着沾包。”
为陆领服务的那个小姑娘才是倒了大霉了,无论多大力气,这位客人都没什么反应。按培训的话说,不让客人皱个一两次眉毛就算服务失败。小姑娘暗暗加劲,累得浑身冒汗。
陆领终于皱眉了,“你这手心怎么滑叽溜的!”
埋伏口齿不利索还满哪接茬儿:“贱——贱……”
那姑娘急了,“你骂谁!”
埋伏一慌,麻溜把话说完,“见你太受力,使劲儿累的呗。”
吴以添忍俊不禁,“老埋,你那颗牙是不是就这么让人干掉的?”
埋伏很受侮辱,作势弯腰扳大木盆:“让你尝尝爷爷洗脚水多、多咸!”
吴以添哈哈大笑,“粗鲁!妹儿,去给哥拿根吸管。”
埋伏跟他玩不起恶心,干呕了一声,躺回椅子上,发现陆领正拿着遥控器频频换节目,不满地要求:“换回去。”
陆领不理,“反正你们俩就在那逼叨,也不正经看。”
吴以添翻个身,“哎,六零,你这阵儿瞅着不太对劲呢?”过去一说玩数他欢实,现在找到头上了都不积极,这两次出来也不张罗找伢锁,能是真因为帮人打那一架后悔了?
埋伏说:“女人。”
吴以添笑,“他哪来的女人?”
埋伏很坚持,“所所以才不对劲。”
吴以添敲敲躺椅,“想起来了。画儿!”
陆领没什么表情,“事儿逼!”
埋伏听不懂,“什么画儿?”
吴以添清嗓子,正色道:“话说六零同学的高中时代……”
埋伏心急地企图快进,“跳!跳!”
不高兴被人打断讲演的吴大主编秀眉一扬,“跳不了,就是高中时候的事。”
“那你挑干的讲。”
“一个女孩名叫画画,曾与六零谱写过一段英雄美女的恋曲。”细节他还真编不出来,问伢锁也没得到详细描述,他自己又想像不出什么样的女孩能跟六零搞对象。
“我咋没、没见过呢……”
“曲终人散了呗。”
埋伏倍觉扫兴,“那说她干屁。”
“后来——”吴以添拖个长腔,“据不完全记录应该是在公元……”
“哥,咱好好地。”埋伏听惯现场解说,对这种纪实文学报道腔接受无能。
吴以添轻笑,悄声悄语道:“前两天来电话了。”当时他就在旁边,接完电话后陆领主动交待:以前女朋友。把吴以添刺激够呛。
自然埋伏也惊讶得露出了不轻易示人的那颗豁牙,“啊!?”
“在外地上学呢,要回来了,显然有意再续前缘。”
“真哒!”
“不过这傻小子对人没好腔。”不耐烦地说一句“知道了挂了吧”弯腰接着打台球。
直转急下的语气和内容让埋伏倒足了胃口,“啥?”
吴以添故意听错音儿,“我也觉得他傻。你要知道,现在女人都不缺心眼儿了,敢跟他的不多……”
陆领对这番八卦不怒反笑,但他笑得超级恐怖,吴以添没敢再说下去。
埋伏急着辩解:“我我我可没说你傻……”强大的八卦心使他最终战胜了懦弱,“美吗?”
“当然!”吴以添不假思索,“虽然没见过,但我们有理由相信。比方说你从没听六零说过别的女人美吧?比方说他对别的女人从来不正眼看吧?比方说他连个正经女性朋友都没有吧?当然不正经的也没有……”
埋伏对吴以添的理由从来不听,这厮的一张嘴甚至可以列出一堆理由证明他埋伏也很美。但六零交过女朋友这种事,确实让人惊讶,“还还以为你和伢锁子……嘿,嘿嘿。”
陆领瞥了憨笑的埋伏一眼,“保护好你仅剩的那颗虎牙,杰拉埋同志。”
吴以添佩服地望着陆领,“又改杰拉埋了。”六零一天想起啥就管埋伏叫啥,什么贝克汉埋,舍甫琴埋,前两天还埋缺牙维奇呢,今天又换回利物浦内部的了。陷入埋伏扩展名的盘点中,手机一响也没看是谁就接起来,“喂?”
伍月笙被酒精软化了神经,一口倒钩腔调,“给领导跪安。”
吴以添被这半生不熟的声音闹愣了,看来电,“咦——?”
埋伏倾过来肥重的身体,喉音,“谁?”
吴以添做个“三五”的嘴型。
伍月笙问:“在哪呢?”
吴以添纳闷答道:“外边呢。找我有事儿啊?”
伍月笙嘿嘿笑,“在外边儿干啥呐?”
听着不像有事,吴以添也配合地跟她闲扯,“干一些不利于家庭和谐的事。”
伍月笙懂了,“嫖娼呐。”
吴以添冒汗,实话相告,“骗我媳妇说加班,哥儿几个在澡堂子看球呢。”
伍月笙接着笑:“过来我陪你看啊。”
吴以添笑眯眯地,“行啊。”这丫头还跟他耍上流氓了。问她在哪,她说“家楼下酒吧”,通话突然断了。拨回去,提示已关机。
陆领看着石化的吴以添,“谁啊?”
“三五。”吴以添回想这短短几十秒钟的通话内容,“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陆领哼一声,“你今儿看谁都不对劲。”
吴以添摇摇头,“可能喝了。”
陆领别过头,“切,管她那么多。”坐起来让按摩师帮他揉肩膀。
吴以添搓着下巴沉思,“别这回头出事儿了,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我这不是平白惹是非吗?”
埋伏竖起姆指,“太、太有才了!”连泡妞都能想出这么严肃的借口。
吴以添谦虚道:“太太一般,我比较有才。”站起来伸个懒腰,“走吧,咱也差不多了,反正回去路过她家那片儿,顺便去看看。”
陆领拧起眉毛,“她让你上她家去?”
“没有。说是在家楼下了。”
埋伏很色情地问:“你咋、知道她家?哎哎?她知道你……结婚了吗?”
“她连我闺女都见过。你们可别瞎想,这姑娘行为是大咧咧,不过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吴以添觉得很有必要澄清一下,“再说我也不是那样人啊?”
最后这句话得到四只鼻孔齐齐喷气。陆领活动活动关节:“你就扯犊子吧。别怪我没警告你,她那个妈可不是一般人,你惹她姑娘加点小心。”
吴以添嘴角抽筋,“她姑娘我也惹不起啊。那是跟你小钢炮都敢对嗑的人。”
陆领不跟他废话,“埋伏顺我一道。”
埋伏跟他家根本不是一个方向,“顺哪儿去?”
陆领随便一比,“后边网吧打会儿游戏。”
吴以添骂道:“打个屁游戏!你这小岁数就老熬夜,过两年非肾亏不可。”
埋伏拍他的肩膀告诉陆领,“添哥就是血、血淋淋的教训。”
吴以添撇着嘴诉苦,“我媳妇儿天天给我整这整那的补呢。”
还真说着了,埋伏好奇地问:“都啥?”
“金银铜铁锡,啥硬吃啥。”
“那那那那不能重金属、中毒了啊?”
陆领打个呵欠,极度不耐:“唠完没?走啊!”
埋伏对吴以添撇撇嘴,意思是叔叔间的话题小朋友没兴趣。
吴以添点点头,不让陆领去网吧,“你跟我到三五那儿转一圈。她没啥事儿,我给你送回家去。”
路上吴以添又打了几遍电话,伍月笙手机一直没开。估计不是没信号就是没电了,很庆幸自己的好记忆力,一下就找到了她住的小区。陆领不太赞同:“送女的回一次家就能记住人家在哪,那不叫好记忆力。那叫没安好心。”
吴以添振振有词,“我要没安好心干啥还带着你?嫌天黑啊?”
俩人在附近几个酒吧搜寻一番,找到伍月笙,正端着杯子叨根吸管咕嘟嘟吹啤酒泡,抬头看他们一眼,没反应。
陆领问:“是她吗?”
吴以添调侃,“你跟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没记住长啥样吗?”走过去拿下那杯啤酒沫子放在一边,“三五?”醉了吗?看看桌上,就一个小玻璃瓶啊。
伍月笙一抬头,脸色很怪异,“你怎么来了?”
吴以添啼笑皆非,“你不说陪我看球吗?”
伍月笙皱恍然大悟似地,“主编啊。”
陆领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表现,“好像把你当别人了,呵呵。”
吴以添也有这份认识,做个很受伤的表情,问伍月笙:“还喝啊,明天不上班啦……”手机响起来,他坐到旁边接电话,才听一句又站起来,“啊?多少度啊?行行,我马上回去。”挂了电话跟陆领说:“小忧忧不怎么发烧了,我媳妇儿抱她去医院呢。我得赶紧回去。”
陆领低咒一声,“她怎么办?”
吴以添让埋伏传染了,一着急就结巴,“她她家就在对面,你给送过去吧。我走了啊。”
陆领冲他背景喊一句慢点开车,在伍月笙对面坐下。
后者姿态妩媚地靠在沙发里,正用发梢刷着自己下巴,歪着头看他。这个动作加上神态,如果她是清醒的女人,可以理解是在勾引对方,否则就是酒精刺激大脑后智力退化的表现。陆领清清嗓子,问:“我送你回家啊?”心想,她认识我是谁不?别醒酒了再泼我一脸水。
服务生过来下单,陆领摆摆手。伍月笙的目光转移到服务生身上,追着他走了好远。陆领叫她好几声才唤来注意力,“你能找着家不?”
伍月笙听完开始沉思,一拍巴掌,指着他,“六零。”
瞅这反应速度,陆领就知道自己接了个烫手的饽饽。吴以添那衰神,就说跟着他没好事儿,不如刚才去网吧了。想到这儿眼睛一亮:现在去网吧也行啊。他为什么要管把人送回家?就像在回答他的问题一样,隔壁桌的男人半抱半拖着一个神智不清的女孩儿离开……谁知道那是不是女孩儿,反正看这架势过了今晚肯定不是了。陆领又坐回来。算了,当卖七嫂个人情。
是喝太多了吗?伍月笙感觉今天手腕特别痒痒,挠一会儿又很疼。
陆领的视线扫过,只见她那手腕红红一片,以为她抠出血了,拉过来借着幽暗的光依稀辩出是个红颜色的小图案,指腹搓了两下没掉,“纹上去的?”伍月笙点头。他不相信地沾了点唾沫再擦。
伍月笙皱眉毛,挣着抽回手,“恶心。”
陆领不悦,“这里面有溶菌酶。你看你都抠破皮了。”
伍月笙抬起手腕凑近眼睛细看,难怪火辣辣的,不过沾了他口水之后好像真不太痒了。
陆领看得心烦,吼一声:“别挠了!”
伍月笙护着噗噗乱跳的心脏,“你吓死我了……”隐隐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她刚才给李述打电话,话说一半就想逗主编玩,结果手机没电了。她还没跟李述说生日快乐。不过今年她过生日,李述也没来电话。对,她换了手机号没告诉他,可是他要打听,怎么也能打听到的……
“喂喂喂……”陆领看她眯着眼睛半天不出声,伸过隔桌子猛摇她肩膀,“你可别睡着啊。赶紧说你住哪儿,给你送回去我好回家啊!”
伍月笙抬手制止他说话,表示自己正在想事情不容打扰。
陆领没耐心等她醒酒,喊来服务生,“她结账没有?”得到否定回答,认倒霉地掏钱买单。然后不由分说拉着伍月笙起来。晚上风凉快,应该能吹醒她。伍月笙恍惚着,毫不反抗地跟他出了酒吧。在门口台阶上绊了一下,身体微晃,晃动了只有啤酒没有晚饭的胃囊,脸色骤变,弯腰狂呕。
陆领看着自己的票子哇一声变成一股水被吐出来,简直无话可说,半瓶啤酒下肚就会醉的人,他还是今儿才开眼。
眼眶呕得发涨,穿肠毒药也清干静了。伍月笙抚着火烧火燎的胃对陆领说:“你走吧,我自己能回去。”
陆领出题测试:“你家在哪个门?”
“七号楼六单元101。”
低头想一想,陆领说:“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她要是敢误会他有什么不轨,黑灯瞎火的……他本来也不怕打女人的名声传出去。令他意外的是,伍月笙什么也没说,双手插在外套兜里在前边带路,步伐稍欠规律。
押送她到楼下,陆领才转身要走,就听身后低低地“嗯”了一声,心里涌起不祥预感。
伍月笙在自己身上乱摸一番,放弃了,回头看他。
陆领眯眼,“没带钥匙。”
他用的肯定句,伍月笙也不用点头了。
两人一起看见了小区外闪闪发光的“宾馆”二字,陆领一脸“你是麻烦”的表情,“你自己走去吧,我回家了。”
伍月笙说我没带那么多钱。
陆领掏钱,一张,两张,大票儿都给了她,“想着还我。”
伍月笙接过来:“嗯。”也没说谢谢。
陆领也没指望听。走出小区,他在路边停下等出租,挥手赶人,“去吧。”搓着疲倦的脸嘟囔:“二半夜的瞎他妈作。”
伍月笙离他两步开外,低声问:“你想跟我睡吗?”
陆领身子僵直,额上青筋正一根一根地暴起。
伍月笙挨到他身边,与他肩并肩,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嗯,想不想?”
陆领一把拎住她衣领,“你又犯病了……!”
伍月笙说:“我想。”感到脸有点热了,她并没有喝醉,清楚自己的行为。“陪陪我吧。”
陆领可不管她是不是酒后乱性,刚才她冲他耳朵说的话,点着了他的火。他赌气地想:反正现在俩人都在这间双人房里,谁也跑不掉了。
他对自己的情绪也有些费解,之前觉得伍月笙处处防着他很无聊,现在深更半夜的,她毫无芥蒂同他共处一室,他还是来气。
伍月笙简单地冲了个澡,出来后就坐在敞开的窗前抽烟。
陆领烦燥地抓抓比平头略长一些的短发,“做不做了?”
指间那根“555”烧了长长一段烟灰,随着伍月笙扭头的动作被震落,飘在浴袍的口袋上。她看着日光灯下陆领清晰明朗的五官:眉毛很浓,杂乱,昭示着主人不算好的脾气;一双漂亮眼睛里火气冲天,很认真地研究了一下,相信那绝对不是欲火;鼻梁挺直,鼻尖略圆,显得有些孩子气;厚嘴唇,唇型好看得像个女孩儿。
她把烟弹出窗外,关了窗子,朝他走去:“做吧。来都来了。”放在浴袍带子上的手僵住,跟他讨论步骤问题:“你来还是我自己来?”
陆领坐在床上,与她对话生生矮了半截,虚增气势地跪起来同她平视。首先看到她头上那块拧成螺旋状的大毛巾,很可笑,手指弹了一下,他说:“好像一坨屎。”
伍月笙没好脸色,“对屎还挺亲切。”摘下毛巾散开长发。
两张并没什么期待的脸一靠近,陆领说:“你先去刷牙。”
伍月笙说:“刷过了。”
陆领仍然不满意,“一嘴烟味儿。”
伍月笙皱眉,心里骂他。同样抽烟的人牛逼哄哄挑什么毛病啊?因为是自己要求的,她耐着性子建议,“你不好别碰嘴巴。”
陆领直挺挺对着她,手指一张捧住那张娃娃脸,唇压上去,含糊说道:“不碰嘴的,老子不会。”
伍月笙半怒,被在他含住了嘴没法说话,只在鼻腔里哼哼两声。倾了身子把重心交给他,掌贴上去,轻轻推开距离问:“你是谁老子!”
陆领笑起来:“你老子。”抱着她向后仰倒。
伍月笙趴在他身上,一边骂一边狠狠啃咬他的下巴、喉咙。
陆领开始还沉着气,看她把他的上衣胡乱脱去,卷成一团抛在床边。
她的头发没擦干,所触之处湿湿凉凉。
他冷得打摆子,伸手解了她浴袍,里面再无一物。贴上那具软滑喷香的身子,牛仔裤下某个灼热的器官跃跃欲试。
“三五。”他唤她,托着那颗在他胸前磨人的头颅,“你是处女吗?”
她继续吮吸,双手扯着他裤子纽扣,只答道:“反正没有病。”头皮一痛,她被向后拉起,对视一双发狠的眸子。“咬疼啦?”不着痕迹垂下眼看,她咬过那只乳头的确实颜色深了一些。手指歉意地抚上去,即被抱着翻了个身。
陆领半撑着手肘俯视她。
这不符合他性格,他想吃的东西从来是一口吞下去,很少细端详。他只是想看看,连亲妈都称之为小怪物的女人,她的瞳孔是什么形状,是不是有两个以的上灵魂在里面,不然怎么时而处处防他,时而积极勾引他。
眼仁好黑,晃动着他越来越大的脸孔……
伍月笙不躲不避任他看,等他看够了压下来的时候,以手挡住他的嘴,“我要在上面。”
这女的怎么这么能折腾?!陆领甩开她的手,表情扭曲,“你在上面个屁!”
“那不做了。”她合起浴袍两襟。
陆领冷哼,一边一只捏住她手腕固定在头两侧,半起身骑在她腰间,用两人接触的敏感部位直接拒绝她。之前她说不,也许就罢了,他又不是畜牲。可他也不是神仙。
伍月笙怪模怪样地撇撇嘴,“还挺精神!滚下去。”
“你是不是想玩强奸?”他挺了挺腰,飞快按住她弓起要行凶的腿,“你要敢废了我,我就把你打死到这床上奸尸。”
尽管与陆领见面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伍月笙却能轻易分辩出他吓唬和警告二者的区别。乖乖放下腿,余怒尚存地扯出被他夹在手里的发丝,“你别硬来,我没做过。照顾一下。”
“我尽量,但是你也别抱怨。”他只能这么承诺。“我也第一次。”
倾身吻住那张发出疑惑声音的嘴。
拼体力,陆领自认可能输给一个女人,却也没有在这场仗里大获全胜。他有个最难缠的对手,被压在身下的伍月笙自我主张仍在,完全不懂妥协配合为何物,从始至终胡来一通,最艰难的时刻还咒骂出声。那种嚣张跋扈把他原本就不多的君子之忍彻底破坏,一门心思要收拾她,之前关于照顾的允诺被忘得一干二净,最终演变成一场横冲直撞的征服战。旗鼓相当的两个人谁也不肯首先投降,直至最后一丝体力耗尽。
倒有着前所未有的痛快淋漓。
原来从一开始被在乎的就是战争本身,而非输赢。
她果然是个怪物。
陆领想不通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自讨苦吃的女人?这是她的初夜,她懂得常识,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阻碍,却故意激怒他,使这一切都变得更加不顺利,加剧疼痛。仿佛为了牢固这记忆。
很多人都认为大脑的存储量是无限的,可以盛放很多记忆。然而,为什么能被长久记住的,都与痛苦有关?一个很著名的疯子说:人类所有感情中,痛苦最美,因为它最深刻。
伍月笙讷讷地说:“不像啊。”
“嗯?”陆领刚要起身取烟,听见这话身子顿住,低头看她直勾勾的眼神,“像谁?”脑中有些记忆片段让他不太痛快。在酒吧找到她时,她把吴以添当成了谁?
伍月笙拉高被子挡住春光。“不像第一次。”
陆领回神,越过她把烟和火机拿在手里,朝她晃一下。她摇头。他便自顾自点燃一根,把玩打火机,想想她的疑惑,呵呵笑:“怎么不像第一次?把你伺候好了?”
她对这词儿还是有点发烧的,侧过身子不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陆领觉得这一刻的伍月笙非常女人。这话说起来,尤其是对一个刚跟她经过云雨的女人而言,可能有点侮辱。不过伍月笙确实就是上了床也一如想像中的强悍。同她做爱更像是做战。
回想她的宣战以及刚刚在床上的疯狂,陆领的胸口有一点憋闷,他抽着烟,斜视手边猫一样乖巧的伍月笙。她的肩膀上有他捏红的印记,发丝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左手腕外部,那个形状模糊的蝙蝠同此时的主人一样安静。陆领将手指贴上去,力道温柔得自己都意外。
伍月笙轻轻颤动了一下。
陆领问:“去不去洗洗?”她额前的发仍是湿的。
似乎理解了他的友好,伍月笙说:“没想的那么疼。”她睁开眼,半转过身凝视他精壮的胸部,忽然噗哧一乐,“看你脱光之后我真有点儿怵,要不是怕你杀我,根本不想来了。”
陆领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曲臂把她抱了满怀,想说什么又觉得矫情,手臂收了又收,他笑声越来越低,最后化成她的名字。
她应了一声,半天没听见他再说话。耳边陌生但温暖的气息,混和“555”可靠的味道,伍月笙眯着眼,视线变模糊起来。
指腹无意识地描绘她手骨的形状,直到彼此的身体变得柔软不设防。陆领摁灭烟,手缩回来,仍旧拥着她。静静地,也不知是谁先睡着。
灯没有关。宽阔的大床上,两个人蜷在一起,占据着不到一半的面积。
像是相互取暖的两只幼崽。
程元元打了一夜电话最后打到陆领那里,“那个小吴的手机号你有吧?告诉我一下,我打电话问问他伍月笙今儿去没去上班。死孩子昨天一宿没开机,家里电话也没人接,不知道死哪去了。”
陆领看看身边,“她忘带钥匙了进不去屋。”
程元元反应非常快,“哎?你为什么知道?”
陆领想说实话又觉得不妥,但他又不会撒谎,嗯了一会儿,“你自己问她吧。”电话塞给伍月笙,起身去洗漱。
伍月笙全身不舒服,化成一肚子起床气,“干什么?”
程元元想法单纯,“你们几个在哪玩了一宿啊,这都几点了还不去上班?”
伍月笙心想没有几个啊,就她和六零俩人。也没注意到她妈为什么会打六零的手机,一听到“上班”二字,腾地坐起来,“几点了?!”
程元元说:“快11点了呗。怎么钥匙还能忘带呢,一天天的啊……”杂七杂八训了一通。
伍月笙想反正也是迟到了,不如打个电话请假算了,反正她今天也不想去上班。索性又躺了回去。陆领光着膀子找了半天,才看见T恤在伍月笙枕头底下压着,走过去扯出来,伍月笙震得头一晕,斥道:“干什么!”
“我衣服。”陆领一把掀翻了枕头,大力抖着衣服上的褶子。
伍月笙看他一眼,“你喷点水挂一会儿。”
陆领不敢相信地指着嘴巴,“用嘴喷啊?”
伍月笙大笑,“用尿喷!”
“我日啊……”陆领瞪眼,噗哧笑出声,穿上T恤骂她,“真他妈恶心!”
程元元听着电话那边不算小声的说笑,想起萍萍和阿淼的话,口红涂了一半停下来,“我儿你没犯什么错吧?”
“怎么了?”伍月笙坐起来,感觉有点腰酸,两腿之间不太舒服。“我哪知道犯了什么错,第一次跟人上床。”
母亲手里的口红生生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