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个你我,才是真的你我?或者,所谓真的,又是什么?
巨大而又金黄的满月刚刚从远处海岛的背后爬上半空,大到有些不够真实的月亮,近到似乎触手可及,黑亮的海浪起伏有如某种神秘到铺天盖地无处可避的力量,缓缓慢慢铺陈向无际。
一艘全身通黑的船,张着5块黑色的巨帆,像是暗夜的灵魂投影,从岛屿背后月亮之前劈浪而出,横在圆月的光晕里,船上看不见任何的人影,只有一只黑色的大猫大睁着黄色的大眼在船舷上步态从容地来回巡游,主帆顶上还立着一只巨大的白鸦,船头划开海水的声音、风张船帆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寂静而诡谲,摄人心魄。
甲板上空平静到令人窒息的空气突然卷起一个漩涡,一个人影凭空显现,接着又一个,又一个……船舷上的猫闪了闪,不见了,拢共出现了八个人,五男三女,各色人种都有,造型服饰也千奇百怪,三个女人都是近似古装的造型,两高一矮,领头的貌似就是那个身着19世纪海盗战衣的高个东方女子,其人名郑石一,得有1米7以上吧,看年龄约莫30左右,英挺自信,腰间斜挎着一把长刀,样子倒有七分神似叶倩文,三分酷肖林青霞;立于其左侧的矮个东方女子穿一身性感逼人开叉到大腿根部的日漫式女子战衣,名小谷市,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帅气地插在腰间,说她矮其实也是相对另两人而言,保守看也有1米6以上,样子神似《女座头市》中的绫濑遥;而最后一位金发女子跟高个东方女子身高不相上下,名安妮·博尼,身着18世纪的女海盗服装,已经跟近现代服饰没太大区别了,戴着顶酷酷的灰黑色礼帽,腰间两把漂亮的燧发枪,样子倒有些像《蝙蝠侠》中的猫女安妮·海瑟薇。
五名男子有一东方人,酷肖《让子弹飞》中姜文的“张牧之”,民国范儿,蹬一双马靴,挂两把左轮,名管仲谋;一黑人,酷肖《艾利之书》中的丹泽尔·华盛顿,背后插着一枚黑柄黑鞘的短剑,名艾伦·坡;俩白人,一者酷肖《银翼杀手》中银发的鲁特格尔,赤膊黑皮裤外套一件灰蓝色无袖敞襟风衣,腰间挂着一把古怪的银色似枪武器,名赛克X,一者则酷肖《康斯坦丁》中的基努·里维斯再多加一些沧桑和颓废,头发长而凌乱,满脸乱糟糟的胡子,额头正中隐约有个竖立的中分椭圆形,除此倒也没其它特别之处,名凯兹·沃特;最后一名男子却是个印裔和尚,酒红色袈裟,赤脚,手持一串玄色佛珠,大多时候处于闭目用手指数佛珠状态,名阿输迦。
这个怪异无比的组合虽然是各自突然出现的,但仅仅是他们站立的姿势就给人一种很是默契和谐的力与美之感。
郑石一犀利的眼神扫过一众人等:“上次的记忆,都连上了吧?”
众人点头。
“自己应该怎么死去,心里都有数了吧?”
众人再点头。
“好,废话我就不再多说了,虽然这次的任务未必有上次麻烦,但你们也都知道,这次的关键是我们每个人必须按照既定的方式死去,错一个都不行,否则前功尽弃不说,什么时候能重新载入也还是个未知数,而且,重载有多麻烦你们也不止一次经历过了,虽说到了毕其功于一役的紧要关头,系统会载入‘补刀手’帮忙,但那毕竟是非常之计,出错的机率甚至更高,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忘记这个,尽力靠我们自己搞定,明白?”
“明白。”众人齐声道。
“好,准备出发,舰曰‘死亡号’,世界坐标‘荒芜海’,旅程‘逐月’。”郑石一话音甫落,大船猛地一个近乎90°的转向,向着金黄的巨月全速航行。
“一姐,来段BGM?”管仲谋点上一支雪茄,扔给站在船头的郑石一。
“上次是在沙漠里,配的好像是《荒野大镖客》吧,这次海上,你觉得听啥合适?”
“我觉得吧,木扎的《安魂曲》就很好。”管仲谋想了想道。
“大家呢,都说说吧。”郑石一转身问另外六人。
“《加勒比海盗》呢?!”小谷市略兴奋地抢先道。
“唔,海盗曲,很应景啊。”接触到小谷市期待的目光,安妮·博尼给出一个攻气十足的笑容,温柔地附和道。
“《安魂曲》,好的。”艾伦·坡淡淡但坚定地随了管仲谋。
“我选大卫·鲍未的《太空奥德赛》。”赛克X潇洒地往后捋了捋满头酷酷的银发。
“可这里是海上啊。”小谷市提醒道。
“我觉得,也行吧,这个海世界应该也在某个太空里吧。”凯兹·沃特低沉而疲倦的声音,似乎随时会中断消失,却又让人过耳难忘。
“阿弥陀佛。”阿输迦略睁开双眼,单掌宣了个佛号算是回应。
郑石一再扫了眼等着自己做最后决定的众人,“好吧,我决定了,就《甜蜜蜜》吧”,在众人一脸懵逼之下,她一挥手,转身朝向大海和圆月,邓丽君版本的《甜蜜蜜》就在这荒芜之海的巨大荒芜中悠悠响起,音乐声中,黑色大船航向金黄圆月的场景一时竟透出一种莫名的浪漫,船舷吻着浪花,“笑得多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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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前,公元前686年,冬,即墨。
管夷吾带着自己的人马已经连续赶了两天一夜的路了,人困马乏之下,暝色也铺天盖地的再次浸蚀下来,而据探子报告,公子小白与鲍叔牙一行也早就在一队莒国兵马的护送下快马加鞭赶往临淄——暗自深呼吸之后,管夷吾命探子务必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探明对方的行进路线,然后命令队伍就地休整一炷香的功夫。
舒服地躺在道旁的草垛上,假寐片刻之后,恍惚间,管夷吾又看到了那只似乎会说话的大黑猫,那个神秘的节奏奇怪的声音也伴随它的出现再次响起在他的脑海里,“用右脑感觉判断,用左脑谋划,待时而动,白宜死而复生”。
大黑猫突然欺近,一只爪子甚至已经挠进了管夷吾的头,一个激灵,管夷吾醒了过来,他想起好多年前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之后自己与老友鲍叔牙、召忽的那次彻夜长谈,在那个暗夜里,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一种天启,属于他们的时代或许就要到来了,而密钥无疑就在那句凶险无比的“白宜死而复生”之中。
为确保万无一失,管夷吾充分发挥自己的左脑思维,想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于是,三个生死之交分道扬镳,他和召忽去辅佐公子纠,而鲍叔牙则投奔了公子小白,数年来,他们各自尽心尽力,相互之间除了公众场合偶尔的看似“正常”的眼神交流之外再无其他交集,他们也凭借超人的才干各自取得了两位公子的绝对信任,同样地,在数年的就近观察中,他们也更为坚定了扶公子小白上位的信念。
“成败就在今夜,希望公子不要令我失望才好。”管夷吾暗自道,起身拍了拍身旁红色的落日弓和白羽的杀矢。
是的,就在今夜,管夷吾就将射出那足以改变历史——或者说注定历史的一箭。
一天前,600多万年前的非洲大陆,刚入夜的草原深处,一处丘陵之中。
望月者所属的猿群进入草原也已经数十代了,作为这一代唯一可以偶尔直立行走的猿,在低矮的草原上它能够更快更远地发现危险,也能更快地找到捕食者吃剩的食物,这使得它成为族群当然的领袖,仅仅今天一天,它已经带领大家成功避开捕食者六七次了。
就在昨晚,一只母猿为它生下了一只和他一样有着奇怪大脚趾的幼崽,它希望另外几只大肚的母猿也能顺利产下和这只一样的孩子。
巨大而金黄的月亮笼罩着草原的天空,望月者总是最后一个入睡的,它“迷茫”地看着夜空,恍惚间又看到那只“看到”过无数次的让它惊恐万分的奇怪动物,那其实是一只大黑猫,直立行走的黑猫,每次看见,它不是在用石头砸死一只猿,就是在用石头分割动物尸体,在其左右,常常伴随着一只叫声难听随时等待着分块肉吃的白鸟,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望月者还是再次被“惊醒”过来。
月正当空,明天,明天又将是凶险无比的一天,明天又将是忙碌无比的一天,必须草木皆兵,必须风吹草动,必须如履薄冰,必须活下去!
一天前,公元1570年四月二十六日晚,近江浅井氏内宅。
夜更深,灯影瞳瞳,阿市刚得到前院传来的讯息,浅井氏决定联合朝仓夹击信长,剧闻此讯,虽早有心理准备,阿市还是眼前一黑,心里第一个声音即“怎生尽快通知兄长”,但冷静下来又不免有些踌躇,“难道我要背叛自己的丈夫吗?不,不对,是他们背叛了与我织田家的盟约,如果在不知情势下被浅井和朝仓夹击,兄长、藤吉郎他们难逃一死,织田家从此除名,不,不可以这样”,想到这里,她眼前似乎已然看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里兄长和藤吉郎死不瞑目的眼睛,猛然地,她站起身来。
适时,家督浅井长政一脸惭愧地走了进来,四目相对:“阿市,你都知道啦?”
阿市点头,哑声惨然问道:“为什么?”
“你知道的。”长政惨笑道,“你——想办法尽快知晓织田君吧。”说完这句话,长政似乎已经用完全身的力气,踉踉跄跄抢出门去。
静思良久,阿市开始缝制“小豆袋”,并将其两头用小细绳紧紧扎起,她知道,藤吉郎一定知道其中含义。
窗外的院墙上,一只大黑猫踏着优雅的步容缓缓走过,墙下的樱花树花期正盛,零落一地的花瓣随风而起,再一次零落向穿院而过的曲水中去。
明天,一定将在日本的战国时代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天前,公元415年10月,秋晚的残阳塞满了古埃及亚历山大港,平静的波浪里,海水暗红如血。
希帕提娅最后看了一眼心爱的图书馆,那只惹人厌的大黑猫再次闪现于书架顶端,回头看她的眼神里似乎充满悲哀,一只白鸦突然飞过。
恍然间,她又看到了自己的死,他们把她从马车上拖下来,一路拖进教堂,扒光她的衣服,卵石、陶器雨点般砸向她,鲜血淌满了教堂的大理石地面,她已经有些迷糊了,但刺骨的疼痛让她再次清醒过来,他们用碎陶片刮下她皮开肉绽的肉块,不断投进火堆……虽然这景象让她止不住全身颤抖,但真正令她心痛的是另一幅画面:大火中的亚历山大图书馆,一架子一架子灰飞烟灭的书籍!
恐惧与愤怒让她本能地一阵腿软,从急到缓数次深呼吸之后,她想起今天已经有四五个学生私下里或警告或请求她改变回家的路线。
“总主教说你是上帝之外的偶像——”
她回头看了看图书馆里自己发明的天体观测仪和比重计,或许自己还有许多许多的问题没找到答案,但显然,那追寻答案的种子早已洒落四方,那哲学与科学的微光总会在某些地方再次点亮,也许,这就够了。
也许,是时候去死了,希帕提娅对着无尽而充满未知的星空温柔地笑了笑,毅然决然迈步走出图书馆,那一刻,月色洒满她醇静若水的脸。
夜色中的亚历山大港在巨大无边的沉静中躁动不安,倒映着巨大无边的夜空,拍岸的浪也无法阻止圆月的明亮与圆满,这明亮与圆满盛大而悲伤。
“到达迦南应许之地,接受所有应接受的血与火的炼狱之境。”
一天前,公元前13世纪的某天,摩押平原,波尼山。在“神”的指引下,摩西终于看到应许之地迦南,当“神”消失之后,静待死亡来临的老摩西回望一生,无数的闪念如天空骤来骤去的云影。
他本来以为在死亡来临之前他会害怕,毕竟,从来,他都并不想做这天选之人,但奇怪的是,他却感到异乎寻常的平静,近乎麻木的平静,甚而是,一种形神俱散的大解脱感。
他想起每次都以不同样貌出现的“神”,还有每次在“神”出现之前,那只一闪而过的大黑猫和白鸦;他想起那些让他不得不一再坚定相信的种种神迹,西奈山的不焚荆棘与火,那“自有永有的神”,化蛇的牧杖、麻疯的手、落地化血的尼罗河水,以及霍然裂开的红海;当然,还有那无数炼狱般的惩罚与战争,那让埃及人几乎灭绝的十灾天罚,那凭空出现的几欲毁天灭地的蛙群、蝇群、蝗群、冰雹、永夜等等,还有那人畜不忌的长子灾,自己的钢铁心肠或许就是那时炼就的吧,“吐啊吐的就习惯了”,以致后来的亚玛力人、迦南人、亚扪人、米甸人近乎种族抹除的屠戮已经惊不起丝毫波澜了。
“我们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尊奉单一神的民族吧”,摩西再次想起十诫,“除我之外,不可有其它的神。”
“我们是活生生的示范吧,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不可作任何上天、下地、地底下、水中百物之形象,难道,人类会想要自己做偶像、做神吗?”想到这里,摩西感觉思维一阵空白,进而陷入无意识状态,他知道,自己的时辰到了——
一天前,公元前261年深冬,古印度摩揭陀国孔雀王朝。
从羯陵伽国得胜归来已经有月余时间了,一个多月以来,阿输迦每晚都会被一个同样的噩梦所困扰,那是尸横遍野的羯陵伽国战场,那些喷涌的鲜血,横飞的残肢断体,惨厉的嚎叫几乎要将他埋葬,很奇怪,征战半生,屠戮无数,连杀99个兄弟都未曾皱皱眉头的伟大的阿育王,为什么会在战争就要永久结束的时候频繁陷入噩梦呢?是想念杀戮,还是厌倦了杀戮?又或者,只是突然的不习惯?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战争结束的当天晚上就开始了——那还是在达亚河畔,血流水涨的达亚河,浮尸断流的达亚河,夕阳如血,映照着士兵们打扫战场的身影,他从岸边横七竖八的尸丛中艰难走出,爬上河岸旁的一处高地,将手中浴血的长剑插入脚下的泥沙中,抬头的瞬间,他似乎看到半沉的夕阳中蹿出一只巨大的黑猫,扑面而来,眨眼间在眼前消失不见,莫名地,他发现自己全身悚起了鸡皮疙瘩,不舒服至极。
莫不是跟那一刻的幻觉有关,那只大黑猫——阿输迦一阵恍惚,他仿佛看到自己被囚禁在那只黑猫巨大的黄亮的眼睛里,那眼睛里的物事越发凝重,使得他难以动弹,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摇头之后,他清醒过来,全身湿透,脱力到肝颤。
泥浴之后,阿输迦终于感觉好了些,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催动着他的双腿,下意识地,他走进了自己那座臭名昭著的鲜花“祭堂”,眼前的一幕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名僧人正端坐在一只柴火凌厉、滚油狂躁的油锅里,有如坐在一只舒适的蒲团上一般,正若无其事地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那声音虽轻,传进阿输迦耳内却有如晨钟暮鼓般直达心底,进而触电般四散开来,贯通了每一个毛孔。
大自在之下,阿输迦似乎有所明悟,而在一声猫叫之后,眼前的和尚顿告消失不见。
一天前,义体人纪元169年,姫纳西思GO公司总部大楼顶层,原人类世一座名为郑州的城市的上空,白云环伺的空中花园里,赛克X正品着古老的普洱茶享受着秋日午后的风光能量浴,在另一幅景象里,他置身彩云之南真正的茶山茶海,仰望着蓝到近乎虚假的天空,阳光丝丝缕缕清晰可见,在一些微不可查的光线的偏转里,他捕捉到一些更好的能量,那是宇宙本初的能量,在大爆炸后构建出宇宙完整的框架和肌理,并推动宇宙时空不断加速延伸,或许,它在大爆炸之前也早就存在吧,谁说得准呢?可惜的是,虽然他已经可以捕捉到它的存在,却无法捕捉到它,那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种能量啊,万物于此生灭不息,令人感动莫名,嗯,对,这种情绪就叫做感动吧。
“父神”的声音讯号随风光而来,在耳畔娓娓“响起”,“晚10点出发,荒芜海,接口为‘死亡号’,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我的荣幸!”赛克X以声音讯号回应道。
“可能的话,让他们给当年的我带句话,‘你所想的都是对的,但挫折和痛苦也是对的’。”
“明白。”
一天前,大足元年,即公元701年,武周皇都洛阳,巍峨的“天宫”镀上一层如霜的月光,一只白鸦落在塔顶,一种巨大的荒凉无处不在。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七十八岁的武曌怀抱一只肥胖的大黑猫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天宫”长阶上,低吟着这首自己在半个多世纪前写下的诗歌,往事纷纷纭纭涌上心头。
自去岁国老过世以后,这一年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独处,越来越容易沉浸于那些早已逝去的人和事,太宗、高宗、小宝、长孙无忌、裴炎、徐敬业……战友也好,敌人也罢,他们才够格吧,也只有想起他们时自己才会觉得一阵轻松惬意,一阵充实满足,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愈发深沉的寂寞和浓浓的倦意,“或许,朕的时间也快到了吧”。
而回望眼前,武氏子侄,一群窝囊废;二子,一者懦弱残忍疯癫,一者软弱无能至极;二张,宠物尔……又一阵心烦意乱,她想起去岁与国老最后的私谈,就算是他们两人之间也从未如此坦诚过。
“子虽未必孝,但敢不祭乎?”国老一语中的。这也是她十月下诏书恢复李唐夏历的直接缘由。
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何妨更进一步呢?从台阶上站起身来,月亮将武曌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