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滑落咽喉的一瞬间,顿时化作一股咸咸的水,同时漂浮在尸体上的白光也都不见了。
我卯足了劲儿,一脚踢开趴在我身上的尸体和白衣少年,瘫坐在那儿,怔楞片刻,狂呕起来。
此时,门外响起纷杂急促的脚步声。
“就在这儿呢!早上我见她还好好的呢!”是林妈妈的声音。
听有人来,白衣少年迅速抱起尸体破窗而出,行动快的捉不住行迹,只看到一只白色的鹰慢慢消失在窗口的天空。
当凌岸带着一队卫兵进来的时候,只看到满屋狼藉、一地殷红,以及瘫坐在地上因为呕吐而满脸涨红的狼狈的我。
我与凌岸是故交,他对我还是很信任的,我将发生的事情如实禀告于他,除了妖的内丹被我吞下一事。
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有些妖的内丹能反噬人心,如果我被妖反噬控制,我就不再有为自己辩护的能力,一旦我变成妖,将是人人得而诛之。
这个案件在经过一番查问后更是陷入了僵局。
首先是死者江寒珑的身世,据林妈妈所说,江寒珑并不是被人卖来的,她是自己来翠摘楼为妓的,此事当时还引起了一阵轰动,一个谈吐伶俐、花容月貌的女人只要不傻,不论何时都不应该无以为继到要做一个妓女,何况大家都说她看起来很聪明,跟她有过一段露水之情的夏公子说:“会要银子的女人算不上聪明绝顶,可也决不是傻子,跟我那一个月,顶我在别的姑娘那花一年的银子!”
“她就是傻子,鼎鼎有名的裘三爷要赎她做妾,她反倒把人给打跑了,十足的傻子!”曾经低她一头,如今稳坐头牌的月袖姑娘冷笑道。
“她呀!是爱做婊子的傻子!”依偎在月袖身旁的姑娘咯咯笑道,林妈妈瞪了她一眼,后者顿时缩在一旁,不敢哼声。
“林妈妈,江寒珑来这里有多久了?她有没有说过她是哪里人?家里还有谁?”凌岸问道。
“她是一年前的夏天来的,身世嘛,无论哪个到我这儿来我总要问的,但她不肯说,只说是家里没人了。”
“你们知不知道她可能是妖?”此话一出,除了我和束妖司的,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妖?这……这不可能,她虽说是后来脾气变得有点怪,可绝不是妖!”林妈妈肯定道。
“是小妖精还差不多!”夏公子一脸坏笑。
“怎么古怪了?”凌岸继续问道。
“她不想干了,想离开我这儿。”
“那怎么没走?”
“她还没还清我的银子呢。”
“她欠你银子吗?”
“她在我这儿干活,签了十万两的卖身契……”
“她主动来你这儿,你还另外给她要十万两?”凌岸皱起眉头。
“客人私下给她塞的金银珠宝可多呢,我捧着她,宠着她,十万两对她来说真的不难……”林妈妈讷讷道。
“那她怎么还欠你银子?”
“我想着兴许她私下养了哪个小白脸,给人家花光了也不一定……”
“谁?”
“我……我没见过,我是说兴许……”
我虽然不认识这个姑娘,但从他们的描述中依稀感觉,她是一个可怜的姑娘,是否愚蠢不敢说,但绝算不上聪明,一个聪明的女人不会让自己无路可走,更不会把自己置于众矢之的。
讲到这里,老东头的女儿回来了,将一坛酒放在我们面前的桌上,拎着烧鸡走进屋去,不一会,端出一盘切好的烧鸡,道:“您二位请慢用哦~”
我连声道谢,她眉眼弯弯,笑道:“我可以听你们的故事吗?”
我说:“当然可以。”老东头默不作声,似是还在想故事里的凶手到底是谁。
我们的故事继续进行。
束妖司问询过死者基本情况后,又查问了周围房间的客人,皆一无所获,我看得出来,凌岸也明白,凶手很可能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跑掉了,何况死者是妖,什么人能杀死妖?
此案很可能就此不了了之。
我和凌岸不想久别重逢竟是在这样一个场景,心中感慨良多,约在洪天酒馆把酒言欢。
我原以为他堂堂的凌总司总该比我一个浪迹江湖的人快乐,酒过三巡,他却向我大倒起了苦水。
“不昧啊!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自由自在的。”
“我呀!饥一顿饱一顿的,哪有你做官舒服?”
“哎!别这么说,你是没站在我的位置,况且我这位置也快要保不住了……”
“你要辞官啊?”
“嘿!我现在还真有这个想法!”
他眼睛发红,摇头晃脑地说着些醉话,我突然感觉他变了,变得有些颓唐了。
“你辞官了,凤安怎么办?”我说。
“凤安……她要嫁人了……”
“啊?你们要成亲了?什么时候?”我脱口问道,在我心里秦凤安要嫁的只可能是凌岸,但我又马上从凌岸苦涩的笑容中清醒过来。
“那个人不是你,对不对?”我震惊道。
“对。”他艰难地点点头,通红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之间怎么了?”我小心问道。
“没……我们之间很好。”
“那她为什么要嫁给别人?那个人是谁!”
“是她爹让她嫁的,嫁的是一个外地来的富商,那个人收购了镇上半数的斩妖馆。”
凤安的爹秦玉江是月鹰镇的镇长,而月鹰镇不止因妖魔横行出名,更有名的是第一斩妖镇的名声,镇上斩妖馆云集,人对于命是最肯花钱的,所以斩妖馆的银子来的只会比青楼更快、更多,拥有半数的斩妖馆,更是不可估量的财富。
“那……凤安怎么说?”我问。
“我都没有办法,她能怎么办呢?”
“你可以带她走。”
“走?走哪去?不昧,凤安不是普通女孩儿,她锦衣玉食长大的,我也不是你,行走江湖有自己的一套,我靠她爹吃饭的,这位置有没有,秦玉江一句话的事!”
“你有一身的武艺,为人正直,去哪里吃不开?再说你家里还有——”
“停!别再说什么正直了,什么功绩、信仰,不昧啊!都是屁话,哄人的屁话!你知道我是什么吗?嘿嘿……我就是他秦家的一条狗,我配不上她!我甚至都不像个男人了!拼命努力了这么久,连她家的门槛都迈不进去……”
他痴笑癫狂的模样再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有为青年,一股怒火从我心中升腾起来,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痛声道:“凌岸,你清醒一点!就算她要嫁给别人,你也不用颓废成这样,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你颓废成这样!”
他痴痴笑着:“你知道无能的代价吗?连独属于自己的那份温柔都守护不了……你不懂……”
我的确不懂,不懂一个青年才俊怎么会变成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不懂一对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怎么走着走着就散了?在送凌岸回家后,天已经黑了,我独自漫步在树影斑驳的街上,感叹人生际遇不可捉摸,却不知道我自己也正处在命运这场大漩涡里。
凌岸自那日后倒是没有再喝过酒,清醒后他也没再提过凤安,我也没提,只是对他比平常更多了几分关注,他照常去束妖司,照常吃饭、做事,看不出一点异常,甚至还约我去郊外打猎。
八月二十五,是秦凤安与外地富商沈晏的婚礼。
这天,晴空万里,凌岸也来了,还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我担心他做傻事,以凑热闹为由也跟着他去了。
婚礼在镇长府邸附近的一处新宅里举行,此地远离闹市,周围是大片清幽的竹林,但宅院磅礴大气,有重兵把守,又高又阔的大红色木门上挂着一块新匾,金色的沈府二字朴厚刚强。
虽是清幽之地,今日却堪比闹市,前来祝贺的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俱是些豪门贵户,甚至还有好多外乡的大户显贵,别说穷人家,就是镇上有钱的老爷娶妻与之相较,都是云泥之别。
我们随着人流前进,凌岸站在我的身旁一言不发,只在看到熟人的时候笑嘻嘻打一声招呼,那些人面上也都笑嘻嘻的问好,走过去后却或是窃笑,或是充满同情地议论着什么。
我好像突然有点理解凌岸当日的话了。
花轿迎来的时候,凌岸的眼睛就没从新娘身上移开过,成亲仪式开始时,他也开始往人群最前面移,我意识到他可能要做些什么,紧紧跟在他身后,显然他此时做什么都不合适,如果他要对新郎动手,恐怕还没出手,就会被打翻在地。
“一拜天地,佳偶天成,三生石上书姻缘”
“二拜高堂,恩重如山,父母之恩大于天”
我冲过去一把抓住蠢蠢欲动的凌岸,低声吼道:“你干嘛!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我要当众杀了他!”他咬牙切齿道。
“别!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
“我要的就是这个场合。”
“夫妻对拜——”
正在我与凌岸的力量较量时,一个空灵冷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喜庆的婚宴。
“沈晏,你脸不要了,命也不要了吗?”
众宾客皆是一惊,心道谁胆子这么大,敢砸镇长的场子,纷纷回身看去。
一头白鹰从云层穿出,欺面而来,黑幽幽的眼珠圆睁着,诡谲而猖狂。
众人骇然失色,踉跄着后退闪出一条道来。
接近地面时,才发现鹰背上竟还坐着一人,那人倏地跃下地来,一身月白长袍,颀长而消瘦,头发半白,一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沧桑,髭须凌乱,面色阴沉。
“沈晏在哪里?”那人冷冷道。
众人面面相觑,我和凌岸也互相看看,俱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