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墨然提剑走来,对林妈妈说道:“我们没有钱,来这里吃酒可好?”
林妈妈看我们的眼中饱含着恐惧,瑟瑟道:“好,好……”
师墨然揪住我一把推进去,我听到他对林妈妈低声警告道:“不要报官,否则……”
没人敢拦我们。
由于逃生的渴求,我第一次开始认真审查周围的环境。
拨开翠帘,一朵妖冶的万花灯悬垂在庭中半空,开阔的圆形大厅内,挂满了浅粉色的纱帘,其间人影憧憧,暗红的桌布上,美酒佳肴,金色的酒杯从姑娘的纤纤玉手流连到男人的唇边。
远处正前方,粉色的帷幕悬垂在舞台两侧,有人在上面抚琴,琴音悠扬低婉,似在浅诉着无人问津的心事。
混杂着酒气和花香,有一种朦胧迷醉的味道,一股幽幽的红光,像是有妖精的感觉。
而围裹着大厅的四周,则是一间间客房。
我并非第一次来青楼,只不过近些年没有来过,当人越大,越不会留恋烟花之地,因为这里品尝到的,往往是更深的孤独。
师墨然质问道:“凶手在哪?”
梦里我根本就没有看清凶手,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不能这么说,一直以来,我能做的就是稳住他,伺机逃跑。
我环视一周,挠挠头,苦恼道:“先吃点东西嘛,那人还没来呢。”
他愠气顿生,揪住我缓缓道:“别耍花样,玄铁丝出鞘,十步之内,你必死无疑。”
“我对你绝对诚实。”我举起双手。
“寒珑之前住哪里?”他突然说。
“……楼上。”
他拉住我的胳膊,拔腿迈上了楼梯,此时林妈妈冲了进来,提着裙子,肥硕的身姿左右摇晃,边上楼,边叫道:“两位公子,二楼都是贵客,可不能随便上去……”
师墨然并不理会,把我推上围廊,道:“哪里?”
我指了指其中一个门。
“进去。”他冷冷道。
我只好去推门,里面一双男女惊惶而起,男的气急败坏道:“他妈的谁呀?!”
林妈妈忙拉住师墨然道:“公子,楼下有空房,您去楼下吧!我叫蝶儿姑娘陪您!”
屋里那男人已经光着膀子冲过来,气耿耿道:“你他妈的谁呀!知不知道小爷我……”
话未尽,师墨然已抬脚踢在了他的胸口,那人跌在地上,恼羞成怒,搬起一旁的椅子冲过来,师父一剑杵在他的肋下,那人赫然倒地痛呼起来。
“都给我滚。”依旧是冷冷的。
林妈妈不敢再管,男人落荒而逃,女人尖叫着冲出门去。
“关门。”师墨然道。
我关上门,师墨然立在窗前,一如那天白鹰与我的对峙,我想起那个可怜的姑娘江寒珑,中秋月圆之夜,一个本该举家团聚的日子,她孤单单惨死在烟花之地。
“老实说吧,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他盯住我。
“实不实说,你都要杀了我,我为什么不实话说呢……而且,我非常同情江姑娘的遭遇。”
后半句出自真心,尤其是那场梦靥后,我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她的故事产生了狂热的好奇心,像是中毒的人寻求解药般,我期冀着从凶手那里得知事情的原貌。
“你真的在梦里见到了她?”
“真的,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好像看见了她的一生。”
他面色一怔,艰涩道:“那……梦里有我吗?”
我努力回想起来,只是模糊一片,含糊道:“或许有,太快了,我又太害怕,只记得一些片段,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说完我心中一惊,我说漏嘴了,但他脸上并没有怀疑的神色,只是叹了口气,继而环顾屋内,好像在追寻她活过的踪影。
这一刻,我觉得他也并不是那么可怕,起码不够聪明。
“你说你看到了凶手,总该知道名字吧?”
“我……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只是看到了凶手的脸,你会相信吗?”
“我只能信你。”
“为什么?”我愣住了。
“她就算灵气散尽了,总也散在你的身体里。”
“那你还要杀我?”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说。
“如果你着急,不如先杀了我,自己去找凶手罢!”
“你别逼我。”
“我没逼你,你问我嫖客什么时候来嫖娼,我怎么知道?”
他勃然怒道:“嘴巴放干净点!我可不是一直都好脾气!”
我噤默不言,心道发什么疯,一阵阵的。
我心中已有了一个逃生良策,只要拖他在这里几天,林妈妈必然报官,那女人最在乎银子,吃白食的无赖,本领再高强,她忍得了一时,绝忍不了几天。
“我去趟茅房。”我喊了一声,就要开门,师墨然马上跟过来。
我无奈:“撒尿你也要跟?”
“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
撒完尿果然浑身舒爽啊~
往回走时,路过圆形大厅,一个灰衣灰帽的小厮吸引了我的注意,瞧着鬼鬼祟祟的样子,八成是个小偷,我兀自寻了个空位坐下,师墨然跟着坐在我旁边。
我暗自发笑,多么明显而拙劣的手法!小厮正在给各桌客人端酒,眼睛却不时盯着对面桌子的年轻男子,那男子一身紫衣,长脸凸嘴,正在给怀里丰腴多汁的女人喂酒,那小厮转了一会,朝紫衣男子身后走来,及至近前,我疾步过去,钳住了他的手腕。
我一把将他拉至一旁,低声道:“兄弟,偷东西被发现要砍手的。”
他惊愕地抬头,我顿时愣住,好清秀的一张脸。
他的手臂在奋力挣扎,我马上察觉到了异样,原来他手中正攥着一把短刀,刀身藏在衣袖里——他不是要偷钱,是要杀人!
一瞬间的怔愣,他挣开了我的手,飞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我回到原地,师墨然问道:“谁呀?”
“不知道。”我茫然道。
“哦,我以为你们认识。”
“不认识……哎?你竟然没问我是不是凶手……”
“不用问。”
“为什么?”
“她是个不会武功的姑娘。”
我霎时瞪大眼睛,“这你都能看出来?”
师墨然一脸鄙夷,“亏你还是个闯荡江湖的,常年习武的人走路不会那么重。”
我送他一个大白眼,“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很明显啊!”
“我怎么看不出来?”
“蠢。”
“……”
我微微一笑,“不知道谁蠢,谁说杀人一定要会武功、分男女的,我要说就是她呢!”
他面色顿时一僵。
我哈哈一笑:“开玩笑,不是她。”
接下来两天,我们自是霸着楼上的屋子,坐在楼下一边听曲一边找人,有时会倚在二楼围栏环顾场内,我心里急得很,师墨然也一再追问我那人的面相之类的细节,我只好胡编乱造,不知能撑几时。
到第三天的时候,我终于等来了希望。
我和师墨然正坐在楼下厅内,人群忽然闹闹哄哄的,一阵纷杂急促的脚步声,混着铁器撞击的哐啷声传来。
“让开!让开!”一个浑厚的高音从中震开。
人群中迅速开出一条路来,哗啦啦一群铁护门的卫兵围过来,打头的是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一身铠甲凛凛生威,指了指我们,问身后的林妈妈:“就是他们俩吗?”
“是!就是他们!来我这闹事,白吃白喝好几天了!”林妈妈愤愤道。
我心中暗自叫好,来的是铁护门的人,进了牢里,我可以托人叫凌岸补上这几日的银子,然后就可以出来了,师墨然就待着去的吧!
“把他们俩给我拿下!”男人喝道。
一群卫兵正要闯将过来,师墨然忽然抬手道:“慢着!”他朝那长官慢慢走了两步,“李诉?是不是你?”
“大胆!竟敢直呼我们队长名讳!”一人抬刀叫道。
那长官摆摆手,示意他停止,也朝师墨然行了两步,看了半晌,迟疑道:“……你是……恩公?”
嗯?!什么情况??
“是我。”师墨然点点头。
叫李诉的男人激动道:“真的是您!您变样了,都快认不出了!”
师墨然面上露出一丝难见的和蔼笑容,“我老了,你都这么大了!”
李诉随即拂手叫那些人退下,与师墨然两个人似是唠起了家常。
此时我算是完全明白了,人算不如天算,我以为能脱身,不过是掉进了更大的狼窝,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呢!趁着他们沉浸在重逢的热潮里,我挑了个人少的空隙钻了进去,一溜烟跑到了街上,不多时一群兵从翠摘楼冲出来,我躲在一处墙角蒙混过关。
至此我终于摆脱了师墨然,此时已是深秋时节。
在月鹰镇,我能想到的人,只有凌岸,我决定先去投奔他。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凌岸已经不住这儿了,在我的追问下,卫兵不耐烦地告诉我,凌岸已经不是束妖司的总司了,现在的总司是沈晏。
“那凌岸去哪儿了?”
“听说他现在搬去了东郊。”
到了东郊,打听到凌岸的住所并没有很难,一个老人家颤巍巍地指着不远处高高的房屋道:“瞧,就是那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