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我的心情有一丝烦躁,有时候人做一件事情的过程中常常会产生要不要继续的情绪,这种情绪有时会起到悬崖勒马的帮助,然而如果长时间处于这种情绪,最后往往什么也做不成。
我想任何事情都是如此,时间并没有很多,人生也并没有很长,正如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事情的真相很简单,师墨然让他的徒弟白鹰去寻云山道人,传言云山道人乃妖界华佗,识百妖、通灵术,可使死妖复生,但云山道人常年云游四海,寻他实属不易,然而白鹰找到他只用了不到半月。
云山道人算到师墨然必会寻他,交给白鹰一瓶药水,并带给师墨然一句话:“火生术并不适用于千年月灵,把这瓶药水喂给吞下千年月灵心脏的人,三个时辰之内,如果千年月灵不现身,也就不用找了,她已经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了。”
师墨然几近绝望的心突然燃起了明亮的希望,信心满满地把药水倒在了我的酒杯中,却迎来了一个心焰燃烬成灰的结果。
那晚江寒珑的魂没有来。
他在短暂的失魂后又变成了凤安大婚当日的疯子,我还没有完全从梦靥中清醒过来,见他凶恶扭曲地要杀死我,身体不由滚落一旁,又气又惧道:“你做什么!师墨然,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她再也回不来了,这都要怪你!我杀了你!”
“谁……”话刚出口我便明白过来,一边躲避着他的追击,急道:“你杀了我也没用啊!”
“我要为她报仇!”
“……等……报仇也不该找我啊!你得找杀她的人!……我可以帮你!我知道谁杀了她!”
他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呆愣半晌后,红着眼睛喝道:“谁!谁杀了她?”
“我说了你也不认识啊,你看这样……我带你去找好不好……”
“就算找到了你也得死。”
“……没关系,只要你到时候让我死的痛快点……”
“你在骗我吧!你怎么知道谁杀了她的?”
“我……这得问你,你刚刚给我喝下什么了?我梦里见到了她在……在镇上的事情。”
他语塞。
我想只要下了山,我就有逃跑的机会,所以我又小声试探道:“她好可怜啊……欺负她的人不少呢,如果你要报仇,也得先杀了那些人,如果没有他们,她根本不会死啊……”
他果然上当,决定下山寻仇,当即唤来白鹰、黑熊。
月淡星疏,寒风萧瑟。
师墨然割破手指,鲜血滴落三个酒杯,他们三人各自饮下一杯。
白鹰和黑熊安静地等待师墨然的命令,师墨然沉吟片刻,淡涩道:“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师徒,明日我们全部下山。”又对船翁道:“孙伯,去留随你。”
孙伯平静道:“我留下。”
白鹰和黑熊怔愣着没反应过来,纷纷道:“不再是师徒是什么?”
“陌生人……以后你们就离开镇子吧。”
“师父,好好的你在说什么呀?我和黑熊发过誓永远不会背叛师父的!”
“是啊!师父,我们永远不会离开您的!”
师墨然默默立着,面无表情。
我坐在船沿边,正想这是唱哪一出啊,白鹰指了指我急道:“是不是因为寒珑姐姐没出现,您要下山去杀沈晏,怕连累我们!”
师墨然深深道:“沈晏已经不是当初的沈晏,师墨然也不是当初的师墨然。”
“就算这样,就算是死,我也愿意跟着你!”
“我黑熊也愿意!”
师墨然痛苦地摇摇头,低声颤道:“不会……你们之所以愿意跟着我,是因为噬妖心蛊。”
“你在说什么呀?师父……”
师墨然昂首道:“十几年前,你们中了我的噬妖心蛊,所以才会对我忠诚,刚刚你们已经喝下了解药,以后就算不效忠于我,也不会心绞而死,我在你们心中也不会出现美好的错觉了。”
他一口气说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噬妖心蛊,传言能蛊惑妖心,使之温顺、驯服于人。
但这只是传说。
白鹰颤颤道:“你说的真的?”
师墨然深吸了一口气道:“我骗了你们,十几年前你们就中了我的噬心蛊毒,你们爱我敬我,甘愿为我而死,这一切只是幻觉!”
“你撒谎,师父,你只是为了骗我们离开,你不想我们两个死。”
“不,我玩腻了,解药你们已经服下,以后不要再缠着我了。”
“师父,你别丢下我们!”黑熊哭道。
“滚。”
白鹰面色铁青,胸前起起伏伏,尖利道:“如果是这样,我杀了你。”
师墨然面不改色,“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黑熊斥道:“白鹰,你敢动师父,我跟你拼命!”
我把搭在船侧的脚悄悄收回来,躲进乌篷,隔着帘子他们的身影朦胧在月光下,白鹰杀不了师墨然,他和黑熊联手就不一定了,师墨然死了我也活不了,两个畜生会放过没有价值的我吗?反之师墨然一定会把我活着带下山。
如果他们动手,我就抄起船桨冲出去,都怪师墨然把我的剑拿走了。
然而他们没有动手。
白鹰和黑熊离开了船,师墨然钻进乌篷,与我对坐,半宿无言。
翌日,云舒雾展,空气中散着淡淡的泥土清新味。
白鹰和黑熊还没有走,白鹰神色冷淡道:“既然要分开了,我再送你们最后一程。”
我以为他要拔刀,没想到他转瞬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白鹰。
孩子,你这样的说话风格容易造成误会的……
师墨然拒绝了黑熊的跟随,这家伙赌气要留在山里等他回来,我琢磨着师墨然是破釜沉舟,毅然决然,很可能不会回来了,劝道:“小黑啊,别在山里闷着了,听你师父的去镇外多好啊,见见不同的风景……”
“你闭嘴!”
好吧,当我没说,你在山里闷到死吧。
白鹰把我们送到了山下的田野就走了,我依稀觉得白鹰只是好面子,他对师墨然有一种嗔怨的无可奈何。
我果然没有看错师墨然的无耻,到了山下,顺手就牵了农户一匹快马,比我这曾经的熟手都厉害,我还没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他已经把我打横抱上了马背,嘶的一声马儿已疾驰在田间。
“去哪儿啊?师墨然!”
“翠摘楼。”
“你让我坐起来,这样好难受的!”
“闭嘴。”
日落前,我们的马就赶到了玫桥镇最繁华的街道,行人络绎不绝,此地位于玫桥镇主城区的玫四亭,遥遥可见花灯锦簇的翠摘楼。
师墨然飞身翻下马来,我腰都快被马背颠折了,他还一把扯下我来。
“哎呦!摔死我了谁陪你找凶手!?”我骂道。
“少啰嗦,凶手是谁?”
“凶手嘛!就在翠摘楼里喽!”
他二话不说,拉住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奔向了翠摘楼。
天刚有些灰蒙蒙,翠摘楼就已灯火通明,绚烂缤纷的花灯在寒风中摇曳,几个穿红着绿的风尘女子,举止轻佻、逢迎媚笑地招揽客人。
少年时,我曾对这种花一般漂亮的小楼产生过狂热的好奇心,它其中一定隐藏着某种魔力,让人想一探究竟。
有一回,我梦到了它,梦中推开那扇红色的雕花硬木门,里面还是门,我不断往前推,一层层剥开它神秘的面纱,最里层,是一扇黄金做的拱形门,我惊楞着,徐徐推开,一寸,两寸……无数朵鲜花海浪一般扑过来,我被冲进花海里,浓郁的花香侵入鼻息,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
醒来后才发现,阿山正卧在我的胸前酣睡。
可怕的是,我遭到了嘲笑,因为我自以为是,把这该死的梦讲给了一帮混蛋,他们说我是童男子,没见过世面,小二飞更是笑得脸上都拧出了皱纹:“要不要我教教你啊?”
恶心得我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风风火火闯来的师墨然被一个浓妆艳抹的胖大娘拦住了,此人正是林妈妈。
“呦!这位爷面生,敢问府上是?”
师墨然登时抬剑横在胸前,冷喝道:“让开!胖娘们!”
林妈妈也是个狠人,见得人多了,一看师墨然这暴戾凛然的气势,就知道不是善茬,撸起袖子一叉腰,挺胸道:“原来是砸场子的!就凭你们俩……”
她凶悍的眼神扫到我,我冲她使眼色,她却没认出来,尖声叫道:“小的们!给他们点教训!”
女人的尖嗓是锋利的刀刃,拥有划破清冷的力量。
蹚-蹚-蹚-蹚-
四个灰衣大汉手持钢刀,四面铜墙铁壁,压迫而来,我俩的小身板跟这四人一比,就如同兔子被扔进了狼窝。
我手中没有兵刃,心想这下拳头要吃痛了,余光中一道黑影飞出,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师墨然已纵身一脚飞踢出去,一个大汉躺在十余丈外哀嚎不已。众人皆是一震。
余下三个大汉转身举刀,怒朝师墨然劈砍而去,我落在一旁,趁兵刃相击、叮叮咣咣的,寻空开溜,此时路上已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我弯着腰,拨开人群,低声道:“让一让,让一让啊!”
一只手腾地把我拽回了场中,我气急败坏道:“谁呀!”
抬头看见师墨然一双黑眼,杀意凛然,我不由瑟缩了一下,退在一旁。
师墨然瘦削有力,身手敏捷,即使没有拔剑,也远胜这几人,他虽然在战斗,一双利眼却时时盯住我。
眨眼间又一名大汉倒下,人群中传来几声欢呼,林妈妈有些慌了。
这些寻常打手在江湖人眼中无论身形多么高大,不过是纸老虎。
解决另外两个自然不在话下,师墨然只是卸了他们的兵刃,并没有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