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感觉到特别孤独的时候你就会特别期待冬天。期待那满山遍野的白,期待那冰冷刺骨的北风和人们嘎嘎的脚步声。
不管是走在雪地上还是土地上,一步就真的是一个脚印,干干脆脆的一个脚印。这个世界似乎也一下子简单起来了,你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直来直去的,不带拐弯抹角的。呼吸声听上去那就是呼吸声。不像夏天的呼吸听着像喘息。
冬天的吃喝就是吃喝,睡觉就是睡觉。就连穿戴也就是穿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一件件,一层层,一件件,所有关于服饰的名词都挂满你身上了。
冬天是冰的,冻的,却不是死的,绝的。你期待冬天不是因为期待死亡,你只是想孤独的欣赏,欣赏自己,想把自己的脑子,感觉,身子一并冻进去,跟冻猪肉似的。可是你的心是跳的,人家猪的心早已停止了跳动。
冬天,本应该是一年四季最幸福的季节。吃得多,穿的多,盖的也多。躲在被窝里幸福的像婴儿一样的冬天。吉祥爸就这样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可惜他不是睡在自己家里的被窝里。他要是睡在自己家里的被窝里死了,吉祥妈也许还能宽慰点,起码比知道他睡在了另一个女人的被窝里要宽慰多了。
睡就睡了,而且居然睡死了!听说那女的吓得尿了。一个五十好几的老女人尿裤子了,这让还不到四十的吉祥妈着实想不通。自己年纪轻轻的跟着你,到头来你找了一个老女人把我绿了。不,这不是绿,这是恶心,不是恶心,是邪恶的恶,恶心。结果你还死了,我还等着你回来过年呢!起初谁也不知道吉祥爸爸是咋死的?法医检查结果就是饮酒引起脑溢血。走的倒是干脆,跟冬天的脚印一样。
那么关于尿裤子女人的故事吉祥妈是咋知道的呢?按理来说一般也许就不知道,或者没那么快知道,在或者即使大家都知道了,一般人也不会做那个缺德人去到吉祥妈耳朵里去说。那么事情慢慢的也就随风而散了,对活着的人死了的人都好。
可是鬼旦媳妇不这么想,她惦记了一辈子的吉祥爸连手都没摸自己一下就没了,她不甘心。吉祥妈刚过门的头几年她几乎不怎么跟她来往,偶尔的碰面打个招呼而已。这个比她漂亮比她年轻比她瘦的姑娘在就像是她眼里的一根木刺,只要看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眼睛就痒痒。
吉祥爸头七刚过,吉祥妈的眼睛还是肿的,一周的痛哭早已经使她原本瘦弱的身躯更加的瘦弱,衣服看着就像挂在一堆骨头上一样。这时候她已经是一位快40岁了女人了。虽说模样还是有别于其他那些个与她同龄的媳妇们,可是一哭一笑脸上的皱纹还是一股脑儿的跑出来。
女人的皱纹才不是一道道出来的,而是赶集一样一下子就出来了。鬼旦媳妇比她大上个十岁左右。
她们二个关系什么时候好上的不知道,特别是最近几年,吉祥妈也人到中年,她们间愈发亲近了。起码鬼旦媳妇对吉祥妈是这样的,至于鬼旦媳妇隐藏的滴水不漏的秘密,吉祥妈当然也是有感觉出来的,不过她早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吉祥妈肿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鬼旦媳妇,这个浑圆健硕的妇女,虽说她这一辈子没有生过孩子,可是那身板子比吉祥妈生过二个的要粗壮厚实的太多了。她站在吉祥妈妈面前就像一堵墙一样把人遮的是严严实实。二人放在一起份量肯定不是一个级别的。简直就是一个是大象一个是小兔子。
憔悴不堪的吉祥妈听的真真的:“死在了钱老板媳妇的床上,钱老板现在也不要她了,唉!老可怜了。”后面四个字听着怎么都像是说给吉祥妈的。
吉祥妈眼里的泪光停了那么一下,但谁也看不出来。她马上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继续流起了眼泪,一言不发默默的看着鬼旦媳妇,这个她认识了快二十年的女人。
鬼旦媳妇眼里闪烁了一丝慌张,不过她也很快的就淡定的说了一堆安慰的话,就像刚才那句话她没说一样:“吃点东西,我给弄了羊肉包子,还热乎的。”
说着把桌子上的碗盖子打开了,那是一碗热腾腾的肉香四溢的包子。不过这碗包子此刻在吉祥妈眼里就像是剁肉的菜刀一样,她瞟了那么一眼,那肉与面混合出来的诱人的香味让她胃里一阵阵的犯恶心。
她想吐,可是肚子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她干呕起来,呕的胃部抽搐不停。鬼旦媳妇倒了一杯糖水用她那粗壮的大手递到吉祥妈的跟前。吉祥妈很想一巴掌把这杯水推开,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手却伸了过去,咕嘟咕嘟的喝了大半杯。水顺着食管流进了空荡荡的胃里,如同在浇一株就要枯萎的花。瞬间吉祥妈眼睛明亮了许多,她看着鬼旦媳妇虚弱的说:“我躺一会。”
“好,你先躺会儿,我一会儿给孩子们弄饭,今晚还是去我们家吃吧!”这几天吉祥和姐姐都是在鬼旦家里吃饭。吉祥妈的一日三餐鬼旦媳妇都是按时送过来,都是热的,香的。吉祥妈虽然不吃,味道还是闻到了。
刚才那杯糖水效果惊人,虽然这几天鬼旦媳妇一直都在喂她糖水。不过刚才这杯到了胃里之后她现在开始吞咽口水了,她饿,她馋,她想吃肉包子。但是现在突然就大吃起来似乎看上去不大妥当,毕竟死了老公的人。她想先躺会儿再说,等他们都走了再说,他们走了我在起来吃了那碗肉包子。
躺在炕上的吉祥妈肚子里咕咕噜噜叫了起来,刚才的的糖水倒进空唠唠的胃里,开始晃动,开始沸腾。此刻胃里的糖水急需一些固体食物与它混合,交融。可是此刻的鬼旦媳妇一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稳稳的把她那浑圆突翘的屁股坐在了吉祥爸买回来的真皮沙发里去了。并且自己给自己烧水泡了一杯热茶,用的茶杯也是吉祥爸买回来的景德镇陶瓷。她开始喝起茶来,一边喝一边说:“真苦,喝不了,还是白开水解渴。”
自从吉祥妈被带进这个家门后,鬼旦媳妇的话一下子比原来多了起来,她也开始跟村子里的其他妇女们叽叽喳喳起来了。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跟吉祥爸也不再如原来那样一句话不说还故意躲着他,而是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还偶尔开开玩笑。吉祥爸总是会心一笑,随她去。可是吉祥爸这一笑只会使他更加迷人而已。他内心不断告诉自己要忘了鬼旦跟他说过的要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他也想尽快娶个媳妇,好让大家安心。否则自己一个光棍人家借种都头一个想到你。想起来真是可笑可悲。吉祥爸笑的跟原来一模一样。
生吉祥姐姐的那天,还是鬼旦媳妇第一个过来帮忙,也是忙活了整整一天,天黑了才回家。
那时候吉祥爸还没外出干活儿,家里头光景也没有改善,吉祥妈年纪小,但没有任何怨言的留了下来。里里外外的打理的也算是井井有条。家里的营生只能靠吉祥爸周围做点零工维持,倒也够吃喝。
只是吉祥奶依旧趁着吉祥爸不在家的时候对吉祥妈各种污言碎语。后来吉祥爸的一句话宽慰了吉祥妈:“她骂来骂去不过都是在骂她自己。你瞧她多可怜,瘫,不能动,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自从吉祥爸警告过吉祥奶不要在骂他媳妇了,吉祥奶就没在他面前骂过了。不在的时候照样骂,正所谓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吉祥妈虽然小姑娘一个,嘴巴还是刁蛮,回回都是跟她对骂,不会吃一点亏的骂回去。她骂人的功夫倒是令她自己也刮目相看,这怕是遗传了她爸。
每次都把吉祥奶气的发抖,但是自己不能动啊!气的越大她的样子越可笑也越可悲。后来吉祥妈觉得这个老不死的是上辈子冤死的,这辈子来讨债的,越气她骂她她就越顽强,越快活。
她们二个婆媳关系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想那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妈妈也是一样的有着这种烦忧吧?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所遭受过的屈辱。好想看看妈妈长什么样子!可惜她见都没见过自己的妈妈一眼,不,见过,在出生的那一刹那。只是她无法记得更不知道她的妈妈还知道她是个女孩,还求老天保佑让这个女儿一定要嫁个好男人。
吉祥妈生吉祥姐姐时倒是干脆利落,那时候她还不到二十岁,身体最茂密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当妈的感觉,母亲对于她是一个陌生的词语。生就生了,跟每天的日出日落,天黑天亮似的,没啥特别。
后来的的几年由于连续流产二次,大家都觉得她身板子弱可能生不了孩子了。过了七年后才生的吉祥,虽然是难产,但她依旧是生就生了。只是肚子疼的她死去活来的,疼的她忘了疼。二次生孩子吉祥爸爸都不在家,都是鬼旦媳妇陪在自己身边,在她四十岁以后她才确定就凭这一点她觉得她这辈子也要感谢鬼旦媳妇。更觉得自己应该多去疼爱吉祥一些。
夜晚的天空星星点点,天空中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声响,可是天空下活着的人们谁会去听天空里的声音呢?听不听到觉还是一样要去睡。即使听到了又有什么意义?明天一早眼前的一切能有什么不同?谁会在乎是不是有朵花开了,有片叶子静静的飞了,那只小鸟的爱人已经被昨夜的霜冻冻死了,河边的那头黑驴肚子饿不饿?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发出声响,哪怕你已经觉得过于安静了的时候,哪怕一朵云散开的时候也会发出它自己的声音。
除了那些我们听的到的,听的多的,习以为常的声音,还有我们少有听到的和根本听不到的声音。
吉祥的耳朵里永远是嘈杂的,只是他从来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是这样的感受,他以为每个人的耳朵里都是一样的嘈杂。即使睡着了也是一样嘈杂。
他听得到蜗牛散步的声音,一朵花开的声音,一片叶子落在草地上的声音,蝴蝶挥动翅膀的声音……还有村口走来的爸爸的脚步声。村子里每个人的脚步声他都能听的出来,但每个人都不知道他能听的出来。即使知道又能怎样呢?这么一双灵敏的耳朵还不是耳朵,跟所有人的耳朵长的还不是一样的。除非他长了一双什么别的耳朵,兔子的,猪的,驴的,那倒是稀奇。
跟所有人的的耳朵一样有啥稀罕的,不能吃不能喝,更不能当钱花!没有人能理解吉祥的感受,只有河边的黑驴可以。
黑驴肚子里有一种玄妙的声音吉祥特别喜欢听,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反正是黑驴肚子里发出来的,跟狗肚子,猪肚子和人肚子里发出的声音都不一样。而且黑驴不会叫吉祥“傻驴”。
黑驴与吉祥在河边相互陪伴的时光是温暖宁静的,虽然他们中间是有距离的,互相依偎的心却是紧紧相连的。这一点吉祥很肯定,因为他听得到黑驴肚子里的声音和心跳。
黑驴也是一样的,因为它天天站在这里,从来没有失约过。吉祥也是一样,他们也许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至从开始了就没再改变过。他们相信彼此。
那个下着暴雨的午后,吉祥像往常一样的出门,像往常一样的关门。只是他妈妈又推开了门,看着他走进大雨里。
雨下的昏天昏地的,下的让人忘了时间。大雨里的吉祥很快就没了踪影,人在此时走进雨里就好比一块石头扔进河水里一样。吉祥妈妈看不到吉祥的身影后就关上了门,只一扇门的距离,屋子里立刻平静下来。
吉祥是她生了一天二夜才生出来的儿子,虽然二个孩子生了就生了,但是她也是用着自己的方式在呵护着他们的。她是爱他们的。
吉祥妈自打那一年的夏末跟着吉祥爸来到这个院子里,她觉得自己是对得起这个院子的,事实上也是对得起的,她虽说不像其他媳妇那样能干活儿,因为身板子弱。
在家的时候她也就是喂猪做饭,打扫等家里的这些个闲活儿。她的姐姐们都是去更远的地方打工做些粗活。留在家里的原因不是因为心疼她,第一是他爸准备用她招一个上门女婿的,还有就是她不能劳累,只要累到了就会呕吐不止,浑身发抖。那样子可以持续几个钟头,很是吓人,像是抽羊角风。去看大夫说那不是抽羊角风,但是也没有什么具体结论。就是说不能累到。
这一点吉祥姥爷倒是听进去了大夫的话,把她留在家里不在跟着上山采药,去河北沙场打零工等这些粗活。也就是这样她才有机会跟她的鹿哥情意绵绵,也有机会跟吉祥爸离开了自己的村子。
只是她离开的时候没想过这一走就是一辈子了。她还想着也许她的鹿哥会去找她,把她接回来。起初几年她一直都还是这么想的,直到吉祥的出生他似乎不在去那样想了。
当然她的想也只限于把他藏在心里独自的想,表面上啥也看不出来的。她的脸跟她的妈妈一样的是平静的一张脸。很难出现什么特别明显的喜怒哀乐的表情。要说这张脸上什么是迷人的地方呢?就是偶尔你会在这张脸上捕捉到一丝狡黠,不是恶毒的,坏了良心的狡黠,类似于调皮的狡黠,一闪而过的狡黠。
“晚上吃面?”起初吉祥爸对吉祥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四个字。这个家里一日三餐都是吃面。吉祥爸做的一手的好面,也是这些年照顾瘫妈练就的本领。光是哨子面就能做出好几种来,他的手如同有魔法一样,同样的食材别人就是做不出他的味道来。他死了以后,吉祥妈心里想的最多的还真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做的面。
“好。”刚进门的吉祥妈也是惜字如金。虽说他们身体已经在一起了,可是语言还是没有在一起。
这个院子里最美好的的就是吉祥爸的笑容了,这个美好的笑容在吉祥妈过门以后就更加美好了。可是日子不能只有笑容就可以过下去的,这个院子毕竟贫苦。虽然隔壁没有鹿哥家的高墙,鬼旦家的房子修的也是比这里好了太多。
吉祥爸爸心里当然是知道的,平日里他附近做些零工也就是维持个吃喝,要想修房子必须走远点。
他心里一直想着去投奔自己的表哥去,听说表哥现在是一个大工头了,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大老板了。他想着把家里一些事情过度一下,主要就是他那个瘫子妈,自己就准备动身了。日后他确实靠着自己的表哥成了一个小工头,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小老板。如果时间还可以继续他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工头,大老板。吉祥爸人勤快肯干,脑子灵光,嘴巴也会说。这一点全村人有口皆碑,他的成功只是时间问题。一旦有机会他一定是那个远近闻名的优质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