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秋的夏天里,山坡上路二边的各种杂草会疯狂的生长,几天不见就窜得老高,虽然茂盛,却无比荒凉。一种无比野蛮荒凉的美。那种茂盛是有别于夏天的茂盛。那种荒凉是这个季节独有的荒凉。
你被一种紧迫感紧紧的缠绕,你不知道这个就要过去了的夏天你都做了什么?虽然你真的过了,真的走过来了。季节的交替是悄无声息的,人与人之间的更替难道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吉祥妈真的不知道自己是那一时间里被那个穿着黑风衣的女人替掉了的。她只能这样哑口无言的,装作若无其事的看着她的鹿哥和那个一脸惨白着黑风衣的女人就那样在她的眼珠子前走过。他们二个就像走过一头猪的面前一样的走过于她的面前。
鹿哥是有回头瞄了一眼吉祥妈的,只是一眼,也许那一眼连一眼都算不上,半眼。那半眼在吉祥妈的眼里就像是一把斧子劈柴一样把她的心劈成了二半。她朝思暮想的鹿哥就在那个中午的太阳底下消失了,没有了,融化了。
后来的某一天她想过应该把她的眼珠子劈成二半或者把她的鹿哥劈成二半。鹿哥瞄她的那半眼在吉祥妈心里直到吉祥消失在河水里后才彻底的消失不见了。那如同斧子一样锋利冰冷的目光,只有瞬间的停留,却足以置人与死地。原来一个眼神真的就可以杀死你。
吉祥妈不敢更不愿相信,那可是她的鹿哥看她的眼神啊!同样是那双眼睛曾经是那样柔情似水的,千回百转的看过她啊!那双眼睛曾是她心底的清泉,只要看一眼就浑身清澈。那双眼睛是她的翅膀,看一眼就能飘飘的随风飞起。而此刻她又如此的明白她必须要相信,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虽然斧子早已经劈开了她的少女的心。
鹿哥那眼神背后是什么吉祥妈妈一直在猜想,从表面上吉祥妈妈看到的都是嫌弃,无尽的嫌弃。她一直想问问他的鹿哥是不是真的那么嫌弃自己?后来有次他跟鬼丹媳妇二人喝醉酒,她就对着酒瓶子问:是不是嫌弃我?你是不是嫌弃我?
再后来等她再次见到了她的鹿哥时那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只是心跳加速的看着眼前的鹿哥又一次消失了。
但是鹿哥的眼神却让吉祥妈心里的小火苗彻底熄灭了,接下来她就跟着吉祥爸跑了。她只想赶快离开那里,离开那堵高墙,她要跟一个男人走。吉祥爸爸也不是她随便的选择。起码她觉得那人看着不错,长的也不错。
她对他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冲动。这种冲动不同于她对鹿哥的冲动。对鹿哥她是一种小草对大树的冲动,有仰望,羡慕,虚荣。对吉祥爸她是小草对雨水的冲动,特别是吉祥爸那双眼睛黑白分明,还有那牙齿,那可是一口不抽烟的牙齿啊!白白的牙笑起来也是白白的,干干净净的。
这样的笑容让心碎了多日的年轻的吉祥妈跟着它跑了。她跑的那天根本不是什么半夜,就在大白天,只不过他们二个人一前一后的,吉祥爸没有带她直接回家,他问她:“”你想去哪”?
吉祥妈妈说:“去城里,想买一件黑风衣。”
“好。”
就这样他们直接坐上了去易州的长途汽车。回来的那天中午他们一起走进吉祥爸家的院子里。吉祥爸看到吉祥姥爷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跟一尊雕像一样。他走过去对着吉祥姥爷轻言说:“过来了?吃饭了吗?我给你倒茶去。”
吉祥妈低着头不说话,安静的很,就像是没有这个人一样。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轻薄飘逸的风衣,翻领双排扣,系着一根腰带。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看着有点热,不过这个地方温差较大。大中午是最热的时候。这件衣服早晚穿着还是比较合适的。头上带着那只闪亮亮的发卡。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只是一件衣服一只发卡就俨然换了一个新人一样。
仅仅三天二夜的时间她就好像再也不是那个提着猪食桶来去的那个小姑娘了,她已经成了一个有男人的女人了。只不过她娇小瘦弱的身躯跟她那件成熟的黑风衣着实不搭,那闪亮亮的的发卡在她的头上也犹如一块玻璃。
但是她觉得那是美的,好的,好美的。她的眼睛里依旧是迷茫不安的,虽然她在掖着藏着。毕竟还是一个小姑娘,她未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她到底是不确定的。这个院子是陌生的,前面的这个男人也是一样的陌生。就连她一动不动的爸也突然是陌生的了。只是她还不知道从陌生到熟悉是那样的快。
她跟着吉祥爸进了屋里,她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家门,房子实在是一般,屋里的摆设也是非常的简单。一共二间房,一间正房一间偏房,偏房是吉祥奶住的,她一直到死都住在那个屋子里。正房里有二个房间,一间是吃饭和来客人坐的,所谓客厅饭厅,不过特别简陋。就是一张正方形的木制简易餐桌和一张木头的沙发。墙上有一副寿星老的年画。餐桌上一片狼藉,摆放着馒头,黄瓜,西红柿还有白酒等。那是吉祥姥爷这几天在这里吃喝的。里面那间是吉祥爸睡觉的。
吉祥妈妈透过门帘子的缝隙往里面瞄了一眼,她知道以后要跟吉祥爸一起睡在那个屋子里了。不过现在她并没有去掀开那个门帘子。门帘子中间绣着一个吉祥结。她站着在沙发旁等她的爸进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她也不知道。她的爸会打她骂她还是又打又骂,反正不过就是这些罢了,那就来吧!
吉祥爸跟吉祥姥爷说了二句话后吉祥姥爷没有说话也没有站起来,他就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的。吉祥爸看了一眼吉祥姥爷,他觉得他是在生气的。就又说:“你也不生气,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吉祥姥爷就像是鬼上身一样,梦魇一样,他心里明白,眼睛看的真真切切,耳朵也听的一清二楚。但是他就是一动不动,连表情也是没有。就是他想愤怒一下,可是不行。他看上去一脸的平静,平静的跟太阳底下的树叶子一样。
吉祥爸走过去拉着吉祥姥爷一下:“起来进屋坐,给你倒茶。”这一拉把吉祥爸爸吓了一跳,这人的身子咋这个轻飘飘的,这不对,这绝对不是一个成年人的身子,就像拉起一个纸箱子一样轻松。吉祥爸爸吓了一跳喊了一声:“咋了这是?”吉祥妈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眼前被吉祥爸拉着的吉祥姥爷依旧没有说话。
她感觉到了有点不对,按理来说吉祥姥爷早就应该破口大骂,抄家伙打人了。可是眼前的他是一点声音也没有的。虽然觉得不对劲吉祥妈却也没有多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做什么?她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二个男人。
吉祥爸被吉祥姥爷吓了一跳随即就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他觉得也没啥,就是把人熬的。他把手收了回来说:“那你先坐会,我去看看老娘。”
吉祥奶奶:“你有本事,回来干啥?这日子往后你咋过?要脸吗?你说。”
“该咋过咋过,我先给你洗洗换换,一会儿给你弄饭。这几天饿着了。”
吉祥奶奶:“你咋不等我饿死了再回来!你这大白天的回来干啥?”
“我没干缺德事。”
“都骂了三天三夜了,全村的鸡狗都知道了?你还没干缺德事?”吉祥奶咬牙切齿的看着吉祥爸爸。
吉祥爸爸没在说话了。他麻利的把吉祥奶的床单和裤子都换了。吉祥奶一边配合一边痛骂:“那个小妖精干啥呢?”
吉祥爸爸:“娘,以后不许这样叫她,她是我媳妇了。”
“我看她就是一个扫把星。”
“娘,我说了,不许你这样说她。”吉祥爸厉声说道。
吉祥奶愣了一下,她身体往炕里缩了缩。声音立刻也弱了下去:“你丢的起那人你就去。”
这屋子里一年到头都是一股散不开的尿酸味,按理来说吉祥爸一个大老爷们儿伺候的也是相当可以了,可是这股味道就是散不开。这屋子里的窗户也是一样的的一年到头都是开着的,即使到了最冷的时候白天也是要开着的。这是吉祥爸要求的。虽然吉祥奶会大吼大叫:“你想冻死我吗?”
收拾完吉祥奶后吉祥爸就回到了正房准备做饭,厨房在正房客厅后面加盖了一间小房子里。他走进去看了看,出来后对吉祥妈说:“你去看看你爸,陪他说说话,他肯定是饿到了,身体虚弱的很。”
吉祥妈:“好。”
说完她走到她爸面前看着他心里觉得确实不大对头:“你,这是咋了,病了吗?”
吉祥姥爷目光转过来看着眼前的吉祥妈,他不能动不能说,眼睛却越发炯炯有神起来。那目光里挤的满满的都是惊恐和愤怒。
吉祥姥姥现在依旧在院墙上站着。他又抬眼看着院墙上的吉祥姥姥,她们母女二个长的是真像啊!头二个丫头长的都不好看,随他。就这个长的跟墙头上的女人一模一样,三姊妹站在一起就她好看,简直就不是一家人。这话在他们村子里早有耳闻,不过吉祥妈虽说长的好看不像她的二个姐姐们,但是那样貌也是活脱脱的从她妈身上扒下来的,也实在看不出像其他人的地方。
吉祥姥姥生吉祥妈前二个月,吉祥姥爷爷还因为一句话对她大打出手。如果往好处想是不是吉祥妈的身子看着实在看不出是一个坏了孕的身子,所以他才下得去手!具体怎么打的?伤到那里?这些他都不记得也不想记得,但是他记得她没哭。那个女人一声不吭,毫无动静,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就像现在墙头上的样子。最后那种安静,如鬼魂一样的安静把他吓的不敢再动手了。
太阳已经渐渐离开这个院子里,那些被烤热的一切都慢慢悠悠的冷却下来了:泥土,瓦片,植物……还有人。一片片的橙色暖光散漫的洒在这个残旧简陋的小院里。吉祥爸在不知不觉中把院里整理好。此刻的小院吉祥美好。
吉祥出生的那一天院子里就是撒满了这样的光,吉祥妈想起了她小时候第一次去寺院里头烧香就看到了这样的暖光,吉祥的光。
吉祥出生时吉祥爸不在家,至从吉祥妈来到了这个院子里,吉祥爸就把照顾吉祥奶的工作渐渐转移给吉祥妈了,虽然吉祥妈是不开心的。但是他也没办法,他要出去赚钱,想只要多赚点钱回来修好房子,给她买新衣服她就会高兴了。那么他们的日子也就会如同鬼旦家一样慢慢好起来了。
吉祥爸第一次见到吉祥已经是他五个多月了的时候了,吉祥长的比同龄的孩子要大上一大半的样子,怎么看着也不是一个五个多月的婴儿。粗胳膊粗腿大头大耳,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到处看,那样子怎么看着都是一个无比聪明的小家伙。
吉祥爸带回来了玩具,衣服,羊肉,钱,他是感激吉祥妈的。没有她也就没有这眼前的一切。照顾吉祥奶已经是不容易了,现在又生了女儿又生了儿子,他觉得他更要对她好了。他是这么想的也是努力这么做的。
每次回来都偷偷的带了好多东西给她,而不让吉祥奶知道。吉祥奶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但是对她房间以外的一切味道都是极其灵敏。她看不到但是能闻到:“狐狸精就是狐狸精。”
每次等到吉祥爸离开后吉祥妈就会故意把吉祥爸偷偷带给她的东西拿出来在吉祥奶面前炫耀:“老不死就是老不死。”
虽然她对吉祥奶谈不上好,如同对她曾经照顾的那些猪一样,可是一日三餐,洗洗换换都是按时完成的,倒不是她多想这样去做,而是她爱干净,虽说不在一个屋子里,但是也不能忍受太脏的环境。
想想也是知道的,吉祥妈刚开始也是不同意的,她没想过要去照顾吉祥奶,当然她也不知道吉祥爸有这么一个妈,后来她虽常常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不过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说吉祥爸也着实真心实意对她。
伺候吉祥奶这比照顾二头猪可难多了。吃喝还好,主要是拉撒。吉祥奶并不是天天都要拉,好几天才拉一次,自己可以解决在一个盆里,自己也能擦干净。但端来进去也非一般人可以忍受的。
在跟吉祥奶的较量中,吉祥妈嘴巴也变得特别的不干净了,经常骂骂咧咧的。骂骂咧咧就骂骂咧咧吧!这个吉祥爸是理解的,他在心里觉得自己亏欠她。当初不是自己有心骗她过来的,但是看着怎么就像是骗,自己心里也是有种见不得人的苦恼。
吉祥妈虽说有种被骗的感觉,可是自己也不是利用了吉祥爸爸逃离她想要逃离的高墙,现在人尽皆知她是跟着人家私奔过来的,以后也不会有男人要她了,所以也是哑巴吃黄连了。
好在吉祥妈到了这里说话算了,家虽贫寒可是她就是真真正正的女主人啊!她说话算话,吉祥爸听她的,宠她的,就这一点就让村子里别的媳妇们心里羡慕的不行。
她的脾气越来越大,她内心深处知道这也是吉祥爸给宠出来的。她怒着对吉祥爸喊:“你那老不死的妈命真硬,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也没问题,再骂我那天我就给她断了吃喝。”吉祥爸爸总是会让她骂痛快了再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良心坏掉的人。”
日子到底是一天天好起来了。吉祥爸在外辛苦打工,赚回来的钱今年修了房子,明年垒院墙,后年换大门。生了吉祥后的第二年他就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包工头了,在周围人眼里已经是个小老板了。忙是更忙了,一年到头几乎都不在家,但总会想办法回来一二次。对吉祥他妈和吉祥疼爱有加。吉祥后来脑子越来越不灵光的样子,连他妈都开始嫌弃他的时候,吉祥爸反而更加的疼爱吉祥。他在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有人敢叫吉祥傻驴的。那时候大家还是都叫吉祥吉祥的。姐姐也是,妈妈也是。
那件黑风衣一直穿在吉祥妈的身上,她就那样穿着黑色的风衣在她的爸面前转啊转,跟黑色的影子一样飘来荡去的。
骂了三天三夜的吉祥姥爷不能说话了,好像也不能动了,他就那样的坐在那,开始谁也不敢去动他,时间不早了,吉祥爸整了一桌子的酒肉菜饭。看到吉祥姥爷还是坐在那,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对吉祥妈妈说:“你再看看咋了,有点不对劲!”
“不知道,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吉祥妈看着眼前她的爸爸。
吉祥爸走到吉祥姥爷的旁边拉着他:“累了?吃点东西先,完了赶紧躺躺去。”好像身子没有刚才那么轻飘飘的了。他拉着他起来走进屋里坐在了餐桌旁,给他先倒了一杯热茶。吉祥姥爷依旧是一动不动的做着,不喝茶也不动筷子吃东西,更不说话。
吉祥妈没好气的大声喊着:“这咋回事,这是魔怔了吗?你咋的了?说句话行不?”她这是第一次这样大声跟他爸爸说话,原来在家她是不敢的。说话的声音很大但是她心里已经开始着急了。她转身问吉祥爸爸:“咋办?”
“先让他进屋躺会,这不还能走,应该没大事,可能就是心里憋屈。睡一觉看看,不行我们一起去看大夫。”吉祥爸爸有条不紊的说道。
他们二个把吉祥姥爷扶着进去了那个遮着绣着吉祥结门帘子的屋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