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与身体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磨合后渐渐地走在一起了,在渐渐地语言走在了前面,身体被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在生了二个孩子以后,吉祥妈对吉祥爸的身体已经不在如曾经那样依恋,向往。那粗糙俊美的面庞,坚实的臂膀,迷人的眼睛都在琐碎的日子里黯然失色。不过她的语言对吉祥爸倒是愈发的依恋向往起来了。
她变得越来越爱说话,到后来简直就是叨叨个不停,她对吉祥爸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只要见到他,她就开始说个不停,没日没夜的。有时候说着说着她突然气了起来,气的原因各种各样的,五花八门的,也许是讲着讲着发现了一些曾经没有想到过的问题。吉祥爸给出的回答与曾经说过的话有出入,还有就是因为她认为吉祥爸没有认真听她说话,或者他的回应不准确不及时。她会不依不饶的,变本加厉的说了更多的更久的话。
她好像肯定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妇女”了。但最多的表现也就是嘴巴而已,不,是她的语言,妇女的语言。她的身体还不能称其为名副其实的妇女的身体。她甚至还完全保有一副少女的身体,纤细瘦弱如少女一样的身体。小臂,脚踝,腰,手腕都是一副一掰就断的样子。正面,背面,侧面看她的身体都是薄的,不像其他村里的妇女是厚的。
即使现在村里的妇女们说起一些男女私密的话她还是依旧插不上嘴。那些话她懂,但是她的“妇女”语言里还不包括那些话。这个不是年龄的问题了,说那些话的妇女们并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才会说出那些话。那些不堪入耳的妇女们的悄悄话,吉祥妈每次都是听听就笑笑就不再说话了。
吉祥爸第一次离开家的那天临走前在吉祥妈的纤薄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吉祥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她感觉那只在她肩膀上轻拍的那双大手像是有魔法一样给了她一股子力量,一股子可以开天辟地的力量。这是她活到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这四个字,恐怕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辛苦你了。”
整个后半生吉祥妈似乎就靠着这四个字支撑着。只是她没想到吉祥奶可以活的那么久。这对婆媳打骂了一辈子。纠缠了一辈子,直到吉祥奶临走前一天吉祥妈还叫她:“老不死的。”这四个字也是支撑她伺候她到了最后。
吉祥爸死了以后,鬼旦媳妇有一次跟吉祥妈聊天说:“以后别叫老不死的,你看就是老不死,你咋办?”
“叫习惯了,改不了嘴。”
“你说你咋整,这命硬的很,你可得熬过她。”鬼旦媳妇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
“这屋子里阴气太重,我知道都是这个老不死的气。我都能闻到那股味,你能闻到吗?”吉祥妈看着磕着瓜子的鬼旦媳妇。
“嗯,骚味挺重。”
吉祥妈咧嘴笑了笑。这是她打吉祥爸死了以后第一次笑。她知道现在村里人都在议论她们,观望她。年纪不大就成了寡妇,一个瘫婆婆,一个傻儿子就够她受得。
这院子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破落的院子了,不说富丽堂皇,也是富足有余的院子。屋子里面的家当也是满满当当的,应有尽有。还专门有一间库房,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吃的用的,大米,羊肉,酒,各种各样的点心,茶叶,干货……总之就是妥妥的富足。
吉祥妈有一个一面墙那么大的衣柜子,里面塞满了她的衣服,至从买了那件黑风衣后,这些年她所有的衣服几乎都是吉祥爸给买的。
吉祥爸买的衣服就是跟村里人买的不一样,样子看着简单,但穿上就是好看,耐看,多少年都不过时。
有时候他们二个人一起逛商场,吉祥妈也要让吉祥爸做主,他说好才真的是好。这一点她是百分百听他的。
衣柜里还有一个抽屉是上了锁的,那里面是吉祥妈的金首饰。戒指,项链,耳环,手镯都有。她开始的时候是戴的,跟村里其他妇女一样全部都戴在身上。也是为了气那个老不死的婆婆,故意在她面前晃。后来吉祥爸爸随口说了一句:“戴多了就不太好看。人家大城市里的女人都不流行戴黄金。”
“是吧!我也觉得不好看。你说我戴那个好看?”
“你戴都好看。”
“说一样,戒指,耳环,项链,镯子,我只戴一样。”
“镯子吧,你手腕好看,细。”
“好。”
从哪以后吉祥妈的手腕上就那一只金镯子。后来担心耳洞长死,就又加了一副很小的金耳钉。那些个手链子,项链子,吊坠子都放在了那个抽屉里去了,再也没有出来过。她也不在因为谁家的媳妇和回娘家的姑娘们浑身上下穿金戴银的而不自在。而且渐渐的大家也知道她是有的,只是不戴罢了。
叫她如何想的通,这样的吉祥爸怎么会睡死在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床上呢?
吉祥妈找出钥匙打开那个抽屉,取出一个精美漆盒把里面的首饰一个个的拿出来在手里把玩。她也不知道这些到底值多少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好踏实,亮闪闪的看着着实诱人。
现在人死了,悲伤也渐渐退却,她又翻出了吉祥爸的抽屉,虽然她从来没有去动过那个抽屉,可是她有钥匙也知道那里面装的啥,那里面是吉祥爸放钱用的,钱是进进出出的。里面还有个存折。想起吉祥爸去世前曾经二三次跟她要过钥匙说要用钱,她也没问。
钱的事她从来不管,她也不想管,也管不了。只是吉祥爸给了她女主人的尊严,比如把钥匙交给了她,而且一开始就交给了她,这让她感觉很不一样,家里头所有的钥匙都交给了她。
她知道隔壁鬼旦媳妇在家里是完全没有这个待遇的,她身上有首饰没钥匙。那个肥硕的女人肯定没有装钱的抽屉的钥匙。而且一直没有,鬼旦的裤腰带上嘀哩当啷一大串,多少年了一直在铛铛响着。那声音早已经钻进了鬼旦媳妇的耳膜里,她离的老远就能听的出来:“他来了。”
一般人家的媳妇都是叫自家的男人“死鬼,我家那位,孩子他爹……”只有鬼旦媳妇叫“他。”起初吉祥妈妈还总问:“他是谁呀?”
鬼旦媳妇:“他是鬼。”
“那你是谁?”
“我是魂。”
这倒好,一对鬼魂生活在一起了。
吉祥妈看着鬼旦媳妇,这个女人对于她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她需要她,在这个村子里她需要存在感,而这种感觉只有在鬼旦媳妇面前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她知道全村人虽然表面上会跟她见面点个头,微笑打个招呼。看上去都是普通的笑普通的招呼,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觉到了这里面的笑是不一样的,在很多村里人眼里她就是那个跟人偷跑过来的小姑娘,谁都记得她爹在吉祥爸家里大闹的那些个日夜。她后来又知道在她自己的村子里她也是跟人跑了的姑娘,在这里她依旧是。好像没人觉得是吉祥爸把她拐过来的。
她把这些感受说给吉祥爸听:“我现在才感觉出来,人们根本就没有如表面上那样和善。一个个的真是披着羊皮的狼。坏的很。”
“管他呢?你要是真生气了,不正好中了他们的意。”吉祥爸爸说话的声音都是那样的迷人。
“你说的是,不过人心隔肚皮,以后我还是少跟她们来往。还有你说,我是跟你跑的还是你把我拐过来的?”吉祥妈娇嗔道。
“都不是,我们是刚好遇到的。”
真没办法,这个男人的这张嘴真是厉害。他也许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听的人看着也不过是随便一听,二者之间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日子是清苦一些,但是心里还真是暖的。再说了,日子也在慢慢悠悠的的好转起来了。听到这句话后吉祥妈的心里是暖暖的,浑身热乎乎的,嗓子眼痒痒的。在这个简陋的院子里,因为有了这个不一样的男人而一切都显得不一样了。生下吉祥后吉祥妈的心也在这个院子里深深的扎了根。
当年吉祥姥爷在这个院里不能说也不能动后,他说话是真的不能再说了,打那以后再也没有说过话,好在身体可以动了,自己可以打理自己的日子。
吉祥爸说不行把他接回来一起住吧!但条件有限实在是住不下,只有二间可以住人的屋子,一间是吉祥奶的,一间是他们二口子的,现盖一间出来也是不现实。
吉祥姥爷在这里住了几天后,吃睡都在客厅的那个木头沙发上。有一天他自己回到了自己的村子里去了,打那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吉祥妈去接他,他也是不出门,不能说但意思清晰,他要留在这里,哪也不去。他自己倒是会打理自己的生活,做饭是一声不响的做,喂猪一声不响的喂。这个家现在是真的一声不响了。不,还有那二头白猪他们是有声音的。只不过动物的声音就只是这二头猪的了,剩下的就是关大门的声音,倒水的声音,脚步的声音。
这里一下子好安静,安静的让人想大口的呼吸,以便确认一下自己还活着。
去接吉祥姥爷的时候,吉祥妈望了一眼鹿哥家的高墙,看着那里似乎还要安静,她这次是从上次跟吉祥爸走了以后第一次回到村里,原本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回到这里,怎么也得一年半载的吧!时间虽然不长,可是陌生感却太重。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于这个村和这个家还有那高墙是如此的陌生,犹如第一次见。她不在是这里的人了,她眼睛红了。看着不能说话的爸爸,她红了的眼睛更加红了。泪水忍了又忍还是掉了下来。
赶紧擦了一下后开始打扫卫生,她把屋里院里都收拾了一遍,又做了一锅臊子面。临走前对吉祥姥爷说:“今天气不好,下次过来给你洗洗衣服。”
就这样,吉祥妈妈隔三差五就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照顾一下不说话的爸爸。二位姐姐都已经嫁人了,一年能过来一回就不错了。
而吉祥妈也是嫁了人的姑娘了,但是她是要经常回来,除了她离的近,还有就是她觉得自己的爸爸是因为她才不再说话了所以她要过来照顾。再就是吉祥爸是支持她这样做的,从无怨言。
起初吉祥奶倒是经常骂个不停:“这家的大门咋能关住她?呸!打哪来的打哪去,土里长的玩意儿你还想上天不是!有我在一天你也别想糊弄我儿子。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想我死,呸!我怎能随了你的意。”
后来也就不在骂的那样频繁响亮了,也是骂够了或者是骂没趣了。她总是等吉祥妈走了以后在开始骂,院子的高墙就是她的扩音器,走过路过的男女老幼都能听到她的骂声。开始大家还当个乐子听一听,久了也没人在意了。只是那声音真是洪亮,听久了大家都由心感叹:气真足啊!
吉祥奶的骂声里有着一股独有的旺劲,韧劲。她在用她的骂声在对抗这个院子,日子,村子。
吉祥妈对她的骂声经历了几种转变,起初的不解,怨恨,到后来的酸楚,无奈,体谅。
她说过:“老不死的太可怜。随她去吧。”
听说她小时候就没爹,后来老公死了,如今儿子也死了。吉祥妈虽然也觉得她命硬克男人,可是也不能把她弄死了吧!再说人的命天注定,吉祥爸有吉祥爸的命,老不死的有老不死的命。
知道自己儿子死了后那样子也是真的伤心欲绝,人彻底昏过去了。那样子大家都觉得她是要随她的儿子去了。后来更是多少天没有吃喝,想必是决心把自己饿死。亲戚们轻言细语的劝劝后也就不在说甚了,似乎也理解她要死的决心。
后来有一天吉祥爸的二婶子到那屋里坐了会儿后,老不死的突然开始吃喝起来了,还吃的老香。吉祥妈当然不知道二婶子跟老不死的说了些什么,只是后来她猜也猜出来了,因为老不死的都在骂她的时候说出来了:“你个骚货,你要我死,你想的美,除非你弄死我,否则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我告诉你这家不是你的。你想捡现成的啊!死了你的贼心。”
本来普普通通的一个院子因为吉祥妈的到来,吉祥奶的骂声而变得与众不同。一下子成了一个神奇的地方,有些人当乐子听一听,有些人想听出一些秘密出来,还有避之不及的,认为这院子里有股邪气。
有几个村里的妇女们叽叽喳喳的说这院子里阴气太重,老死男人。加上老太太怨气冲天,所以不要走进那个院子里去,以免招惹一些不好的东西。
那么鬼旦媳妇可是真真的一个勇者了(包括鬼旦)。她这些年是走进这个院子里次数最多的一个人了。吉祥妈心里是有数。
她从第一次见到鬼旦媳妇就感觉到了这个女人那一双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目光。那目光里除了打量,还有纠结,无奈,幽怨,恼怒。这一系列的情绪就那样一股脑儿的出现在了鬼旦媳妇的眼睛里。当时的吉祥妈她怎能全都看的出来。
再后来的岁月里她才渐渐地回想起来了许多枝枝节节,点点滴滴,前后呼应下才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也仅仅限于一种猜疑罢了。有时候甚至连猜疑都不是,胡思乱想而已。所以她总是怪自己想太多了,让自己不要那样,何苦浪费脑子,一个老不死的还不够你烦的。
每次鬼旦媳妇刚一只脚迈进大门里,偏房就传来了吉祥奶的刺耳声:“不怕骚你就进来。”
每次鬼旦媳妇都如同没听见一样径直走进来。她从来不会转头去看一眼那屋里头的样子和声音。她的样子神态就像是压根不知道那屋里头有人一样。
吉祥妈也是一样的招呼她进来坐,二个人开始东拉西扯的聊上一阵子。有时候聊的很是尽兴,如同一次愉悦的心灵远行。有时候确实没啥可说的,就随意说上二句就告别了。
她们二个都是一样的的自然而然。有时候吉祥妈知道鬼旦媳妇今天是穿了新衣服或者戴了新首饰过来的,她一定是要好好的赞美一番的,总能让鬼旦媳妇心里和脸上笑出了褶褶。
“呦,这身真好看特别衬你。显瘦显年轻,差点没认出来是你。好看好看真好看。”
这些话倒也不是违心说出来的,如果违心说出来的无论说的多么好听,时间久了谁都会感应出来。说出的话总归要与做出事去面对面较量的。这些话是吉祥妈发自内心的真心话,即使她不觉得鬼旦媳妇有多美,可是她觉得鬼旦媳妇是配的上别人的赞美的。
鬼旦媳妇绝对也不是丑的女人,看久了也是眉清目秀的那一类,就是体型壮硕,如果她身板子娇小一些,也是一个端端正正的女人。而且她的身体比例也是非常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