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楼两指夹住剑,秋剪风也愣住了,只见不知何时自己手里剑已经刺了出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完颜翎看了一眼孟若娴,冷冷道:“卑鄙!”向背后手一探,人们只见白影一闪,秋剪风手中长剑应声而断,再看时,剑已入鞘。秋剪风有些害怕,急忙向倒退,但见断楼的眼神温和,脚步却又慢了下来,站定在不远处。孟若娴干咳了两声,并未说话。
断楼轻轻抛下半截断剑,淡淡道:“华山剑法三十七式探月摘花,雕虫小技,没什么稀奇的。”他说话时故意提气,声音远播,显得还有些不屑的意思。
方罗生和孟若娴听见断楼的话,都是大骇。要知道武林中各派交手本是常事,剑招被别人看去也不算稀奇。但决然不会有人在和人交手的时候将一招一招都喊出来,因此这招数名字一般只有本派弟子才能背下来,别人就是偶尔听到,也绝不会费心去记住。当然,像袭明神掌这样天下皆知的武功自然又另当别论。可华山派虽然也算江湖绝学,但共有剑法刀法各四十九式,“探月摘花”也不算明招,他怎么不但能瞬间接住,还居然如此随意地说出了己派剑招的名字?一时心里又是忌惮又是疑虑:“难道这少年竟和我华山派有渊源不成?”再想一想,完颜翎刚才的剑招虽然没看清楚,但似乎有些眼熟。
见二人有所犹疑,断楼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只是不愿再多生事端了。便道:“既然诸位不愿意调和,那晚辈有一言,不知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刚才都或多或少被他的武功所惊艳到,因此也不敢小瞧这个少年,便都不作声以示默认。断楼道:“两个月前,晚辈曾路过嵩山,也是这样一个局面。当时我和嵩山赵怀远掌门打了个赌,三招换生死。今天,我想和众位再来一次。在场各位不论是谁,都可以打我三招,我绝不还手,若是我最后挺得住,就请各位罢手。如果挺不住,那生死有命,我等任凭处置!”
这两句话一出,众人都是大惊,连完颜翎也被吓了一跳,拉一拉断楼道:“你逞什么能?不要命了吗?”断楼道:“没关系的,我挺得住。”
断楼敢放下如此豪言,倒也不是匹夫之勇。两个月前他浣风紫皇功未成,就能够接住赵怀远的三招杀手。江湖公认,五岳门派中,武功以嵩山为尊,现在自己内功比两月前强了数倍还不止,又有临渊掌加成,因此颇有自信。
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这个年轻小子说话过于狂妄。但江湖中,舍生取义向来为人所称道敬重,因此这般生死赌注,还真的是难以推脱。方罗生道:“好,那就让老夫先来领教一下,断楼少侠的高招!”说着,便缓步走了下来。他的武功在在场各掌门中为尊,由他先出手,大家都无异议。
断楼微笑点头道:“方掌门请……”
这一个“请”字还没说出口,断楼突然“哇”地一声,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一股极细极猛的劲道嗤地一下撞在了胸口。他同时接了两拳一指,虽然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实际上刚才那一下震荡,岂能豪无损伤?丹田本就受冲,又毫无防备地来了这么一下,立刻抑制不住,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众人毫无准备,突遭此变,都是一愣。方罗生离着断楼还有好几步远,茫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完颜翎面如土色,连忙扶住断楼。几个站在前面的女真人也连忙冲了上来,在断楼背后按摩推拿,关切备至。完颜翎一瞥,发现地上掉落了一粒石子。抬头向前一看,顿时双目怒红道:“居然是你!”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秋剪风面色惶然,一只手臂抬起,手指做出拈弹的姿势,难道这暗器居然是她发出来的?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慌忙解释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女真汉子愤然道:“长得比仙女还美,心地却比蛇蝎还狠毒!”
断楼勉强调过气息,气息微弱道:“大家不要……”人群中突然有人用女真语大喊道:“这些人都是两面三刀,没一个讲信用的!就算这位兄弟真的接下了他们三招,恐怕他们也不会放了我们!”又一人道:“是啊,都是七尺男儿,哪能不能让公主殿下和将军两个人替我们去死。”
大家群情激愤,都是附和。一个脸上生着赤色胎记的长身大汉举起斧头高喊道:“兄弟们,我们在家乡里受欺负,没想到千里迢迢到这里还要受欺负,咱们再也不忍了!兄弟们一起上,跟他们拼了!”
女真汉子们铮铮铁骨,要不是顾念家中妻小,早就挺身而出了。刚才秋剪风那一剑已经让他们心中不忿,更何况如此这般?他们虽然和这二人素不相识,但既然人家挺身而出帮助自己,那就不管是真公主真将军还是假公主假将军,都要同仇敌忾。这一番此起彼伏,都是血脉贲张,举起长刀大斧,喊杀着向周围各派冲撞而去。
各派弟子都是汉人,哪里懂女真语,只听他们此起彼伏地喊了一番话之后,便突然向自己冲了过来,猝不及防,只得应战。但因为没有指挥,全都是仓促而动,事先布好的阵型全都被冲散了。这些女真人虽然没有学过外家武功,但都是自小骑烈马、挽硬功的铁血汉子,又人多势众,激愤之下打杀起来,绝不比普通的门派弟子差。一时华山脚下喊杀声四起,五大派的两千多人、女真人近五千人,像两条蛟龙闹海一般缠在了一起,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方罗生在人群中高声道:“华山弟子,此事尚有疑虑,尽量生擒,不可滥杀!”但场面已经不可收拾,且不说大部分人没有听见,就是听见的华山弟子,面对如狼似虎的女真汉子,手里又岂能落下分毫?
古语有云“女真兵若满万则不可敌”,更何况是一群被激怒的猛兽?就顷刻间的功夫,钢刀飞舞斧钺漫天,白刃红光劈头边砍,华山青石噗呲噗呲溅满了鲜血,瞬间已经有不少尸首倒下,有的身首异处,有的开膛破肚,更有许多人断臂短腿,躺倒在地或咬牙或哀嚎,生不如死。
药王峰和关中红门中弟子也倒下了许多。孙济善和周列看见,岂能容忍,拍案而起,飞身冲入其中。周列跳到两个女真汉子面前,大吼一声,双拳如雷齐出,咔嚓两声,拳头从两人的腹中直贯而过。两个汉子怒目圆睁,却是无力地倒下了,犹自睁着眼睛,不能瞑目。另一边,孙济善也夺过钢刀,砍翻了数名女真人。至于沙吞风,他巴不得场面再乱一些,连忙呼喊自家弟子,以黄沙五毒为首,冲入了这场厮杀之中。
周若谷远远看着这场面,甚是惬意,对柳沉沧道:“柳先生,您这招可真是四两拨千斤,攻心为上啊,在下佩服,佩服。”
柳沉沧笑道:“黄口小儿,以为三言两语就能阻止这番乱斗,也太小看我血鹰帮了,真是笑话。”周若谷看看旁边的叶斡道:“叶堂主的暗器功夫果然了得,想必是得了柳先生的真传了。”叶斡点点头,并不说话。
混战之中,大家倒还没有忘记断楼和完颜翎。大战刚开始,便有七八个汉子各持刀刃,背对着二人将他们护在中心。断楼此时焦急万分,只盼众人不要再厮杀,咬牙道:“翎儿,快帮我疗伤!”转而打坐,运功调息。完颜翎也顾不得许多,便坐在他背后打穴通脉。
正调到一半,忽然听见一声惨叫,原本被护得严严实实的合围突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护在自己面前的两人轰然倒地,手里的刀也掉在了断楼膝边。断楼定睛一看,两个关中红门的弟子满脸是血,已经是杀红了眼,扛着两柄狼牙棒,厉鬼一般盯着断楼。再看倒在地上的两个女真汉子,从面门到胸口的骨头都被打得粉碎,已经分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断楼虽说是来说和的,但心中自然还是偏向女真族人。此刻看见两名尽心维护自己的大哥就在一瞬之间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破碎的头颅就跌在自己眼前。霎时双目睁红,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他是沙场走过的人,此时却是恐惧、惊惶、愤怒如同猛兽一般撕碎了他的心脏,一股滚烫的热浪在头顶“嗡”地一冲,抬头仰天,发出惊心动魄的怒吼。
他这一冲非同小可,周身真气如同决堤洪水一般爆发出来,周围的人,有防备的、没防备的、身轻的、体重的,都瞬间被卷入了这滔天巨浪之中,如同断根芦苇一般被蹂躏在狂风里,倒地不起。完颜翎坐在断楼背后,惊呼道:“不要……”半截话被裹挟在风中打断,身子飘然飞出,落入刀枪闪砾之中,被这厮杀的洪流一冲,就此和断楼散开了。
那两个关中红门弟子猝不及防,飞出去数丈,还没站定。断楼便突得暴起,提起膝边的钢刀,嘶吼着冲到二人面前,只听噗呲两声,血水飞溅,断楼一刀从其中一人的左肩劈到了另一人的腰胯处,接着又是一踹。这两个人变成了四块尸身,死于非命。
断楼暴怒之下杀戒一开,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当下蛮性大发,一手钢刀劈砍削剁,一手拳掌横冲直撞,也不管他是黄沙帮药王峰还是什么华山派,逢人便下死手,一路出招如疯如狂,如猛兽、如厉鬼。一副副尸骸在断楼脚边倒下,踩出了一条骇人的血河。
孙济善、沙吞风和周列在厮杀中看见,哪能容他再如此残害本派弟子?心照不宣,同时跳起,齐齐站在断楼面前。可还不等三人出招,断楼便是一声大吼,门户全开,临渊掌中最凶悍的“潜龙啸天”应心而发,掌风破空送出。另边三人连忙接手,都用出上等内力相抗,却六条胳膊都是一震,险些没能接住。惊惧之下,只得又加了一重劲道,全力以赴,双方僵持不下。周围的人想去帮忙,可稍一靠近就被烈风刮得面颊生疼,谁也上前不得。
这一切被远处的钱百虎尽收眼底。他心有疑虑,原本打算置身之外,可方才被杀气腾腾的女真部众一冲,也被迫卷了进来。此时看见断楼的样子,暗道不妙。知道他是愤怒之下忘了浣风紫皇功“顶不若下”的第一禁忌,致使真气冲顶头脑混沌,已是神志不清、大开杀戒了。急对左右喝道:“路威、邱猛,快把我扔过去!”左右得令,一招“托天势”拔地而起。钱百虎借力腾空,向着断楼的背后挺起判官笔,在后颈“天柱穴”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断楼狂乱之中,哪里会提防到身后的偷袭,只感觉脑后突然铮的一下,冲向头顶的那股热气戛然而止,随后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