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断楼的话,孙济善笑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江湖晚辈,岂是你要说和,我们就说和的?”断楼道:“孙宗主容禀,这些女真人都不是兵将,只是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因为受了别人的蒙骗,才来到这里的,绝无歹意,还请几位罢手,我自会带他们离开。”
孟若娴道:“受蒙骗,受谁蒙骗?”断楼抬起头,指着沙吞风昂然道:“就是他,沙吞风!”
众人都是一惊,这一对少年少女先是以绝高伸手突然杀出,又面对自己这几位江湖鼎鼎有名的高手高谈阔论毫无惧色,已经是令众人惊奇,原本暗中都有几分佩服,但他突然指责沙吞风,倒让人有些不解。
断楼并不惊慌,回身对女真众人道:“各位,你们中的人在来的路上,可否有人经过陶李村?”这一问,立刻有不少人响应,有的甚至忍不住高声叱骂。断楼又道:“你们经过时,是否遭到了当地村民的围堵和殴打?”
立时又有不少人气愤不已,高声附和。断楼回过头,指着沙吞风道:“这些,都是他精心策划的阴谋。其实在各位经过陶李村之前,这个沙吞风就派手下弟子假扮成女真难民,在村中烧杀抢掠,所以村子里的人才恨透了你们,才会对你们这样的。”
人群中有一人高声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完颜翎道:“我们前段时间,正好经过了陶李村。亲眼所见,村民们因为担心报复,都是四下逃难去了。我们寄居在一户李大娘家里,正好遇见她回家取粮食,是她亲口告诉我们的。那些烧伤抢掠的人走了以后,她正好在村外采药,看见他们都换上了黄色的衣服,就是黄沙帮弟子的打扮!”
这一下子,众人七嘴八舌,都将信将疑。有人作证道:“我是来得早的,也经过了陶李村,李大娘我认识的,对我和我女人都很好。”
女真汉子说一不二,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撒谎。沙吞风冷笑道:“哼,就凭你这样信口胡说,随便编出个什么李大娘马大婶,以为就能骗过众位掌门的眼睛吗?”
完颜翎道:“李大娘有一个女儿叫做双瑶,嫁给了华山城外姓徐的一家,还有一个外孙女。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查。”
“笑话!长安城离这里多么远,难不成你要大家都在这里干等着?谁知道你不是又在胡编乱造,想要拖延时间,搞什么鬼把戏?”
断楼怒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言,绝无半句假话!”
“谁能证明?谁能证明!”
“我可以证明。”
一个轻柔如风的声音后身后传来,众人心中都是朱弦一响。回头看,竟是一直站在身后的秋剪风。她面色有些苍白,但是目光坚定,显然极有底气。
完颜翎方才没有注意,只是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似乎隐在方罗生和孟若娴身后,现在众人侧身,一下子看到秋剪风的脸,也是心中一动,艳羡道:“世上竟真的会有如此美貌之人?”
孟若娴看着秋剪风,没好气道:“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给我闭嘴!”方罗生道:“唉夫人,且不妨听一听。剪风,你说你能证明,怎么回事?”
秋剪风道:“禀告掌门、夫人。这李双瑶和她的丈夫徐真,是长安城外住着的一户药农,每隔一个月都会来松桧峰采些药物。弟子……弟子经常去哪里,是而认得。”
说到“经常去那里”的时候,孟若娴脸色似有异样,哼道:“还委屈你了!”秋剪风道:“弟子不敢,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一边说着,一边将眼睛看向断楼,不料断楼也在看着自己。两人的目光一下子撞到了一起,看见他的眼神,如同春阳照进秋寒,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感觉。秋剪风心中怦然一动,连忙扭过头去,脸色犹红,却记下了这张清瞿俊秀的脸孔。
断楼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拱手道:“多谢这位姑娘仗义执言。方掌门,我的话你可以不信,难道你华山派弟子的话,您也不相信吗?”
众人都望向华山派的所在,方罗生有所迟疑,沉吟不决。孟若娴道:“即使你所言不虚,那为何此次来的又都是少壮精勇,还都手持兵刃,难道不是来偷袭我华山派的吗?”
断楼道:“原本大家都是拖家带口,人数过万。我二人先入长安城,告知众人真相,已经劝阻了许多人不要过来。然而时间紧急,这些兄弟们,将信将疑,是我没来得及阻止。至于这些兵刃,是他们一进城的时候,就有人发给他们的,想必也是沙吞风的阴谋,故意要引得大家相信,他们是金兵,要来袭击的!”随即回头对众人道:“兄弟们,请相信我,都把手里的兵器放下。方掌门明辨是非,一定不会伤害我们的。”
众人将信将疑,但看断楼言辞恳切,便陆续有人放下了兵器。
周列道:“按你所言,如果不是来袭击我关西三派的,那又为何来此?”
断楼道:“想必大家已经知道,大金要立刘豫作大齐皇帝,定都大定府。可是现在血鹰帮在江湖上散布假消息,说是要在长安定都。这些女真兄弟们,是按照皇上的旨意南迁的,可是却备受汉人排挤。因此一听到这个消息,才纷纷赶来投奔的。”
沙吞风冷笑道:“呦呦呦,这故事编的还真是天衣无缝,女真人都这般伶牙俐齿吗?你是不是想说,这是我和血鹰帮合谋的?是不是还要说,是我和血鹰帮联手,封锁住了消息,不让这些鞑子知道真相?啊?”
断楼看着他道:“沙吞风,这可是你不打自招了。”完颜翎道:“除了他,还有一个铁扇门的周若谷、嵩山派的何路通副掌门,都是合谋!”
两人到底年轻,以为只要说出真相,必然能化干戈为玉帛,却没想到沙吞风如此狡诈,反将一军。二人身份其实尴尬,说出的话本就让人不敢轻信,此时沙吞风又这样一番激将,他二人又如此横加指摘,反倒让人不敢相信。
孙济善变色道:“你不提血鹰帮还好,主动这么一提,看来还真的不干净了。”周列道:“周若谷虽然叛离师门,但自立门派之后一向行事端正。何副掌门更是天下有名的义侠,岂容你无端指责?”方罗生道:“看来尹庄主猜得没错,你们还真的是血鹰帮的人!”
这下可轮到断楼和完颜翎吃惊了。完颜翎摇摇头道:“不可能,我们和尹伯伯相交甚是投契,他绝对不会说这种话!”
孟若娴冷笑道:“看来这漂亮姑娘就是都伶牙俐齿啊,居然还在嘴硬!”转头道:“秋剪风,把尹庄主那封信拿出来让他们看看!”
秋剪风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向座位旁边的桌台上拿过一个锦盒,取出一封青色的信件。方罗生拦道:“小心有诈!”孟若娴瞪了他一眼,连忙缩回了手。
秋剪风想了想,将手里的剑挂在腰间,径直走到了断楼面前。抬头轻声道:“给你。”
断楼看着秋剪风的脸,微微一怔,双手接过道:“多谢姑娘。”秋剪风轻轻“嗯”了一声,回头走开了。
沙吞风笑道:“好好看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招!”两人不理睬,拆开信件读了起来:
“青元庄第六十六代庄主尹笑仇问华山方掌门罗生安:
唐刀大会一别,已是六年有余,今冒昧打扰,实是家丑不得以而外扬。小女柳儿,乖张任性,近日私自出逃向西,追寻不得。今特派讲武堂大弟子节奉上亲笔信件,望方掌门念在武林同道之情,多加留意,兄不胜感激。
另言,我庄中密报,今日血鹰帮或欲联络关西各派,行屠戮之事。兄窃以为此事乃不义之举,万望方掌门早做打算,勿要轻信他人妄言。”
读到这里,都是正常之言,和昨晚尹节所说的并无二致,还是在提醒华山派不要上当,但往下一看,不禁色变:
“又及,小女身边或有一男一女,名为断楼、完颜翎,或为血鹰帮密使。为防泄密,仅以信告方掌门一人知晓,还望方掌门提醒关西各派,小心查之!
愚兄顿首。”
断楼失声道:“这不可能!”完颜翎抢过信,指着沙吞风道:“这一定是你伪造的。”
沙吞风阴声道:“伪造?青元庄书信所用的青云笺乃是秘制,上有青牛纹样,千百年来都无人可以仿冒,怎么就说是我仿造的。”方罗生也冷冷道:“这封书信是今日拂晓时青元庄尹节姑娘亲手交给我的,六年前我们就见过面,难道我还能认错了不成?”
完颜翎摇头道:“今日?不可能!我们昨晚就和尹节姐姐在一起,她说书信前日就已经交给你了!”孟若娴道:“还敢嘴硬!让你死个明白!”回头高声道:“尹节姑娘,请你现身吧!”
话音刚落,一个灰衣女子从石壁上飘然落下,断楼和完颜翎一看,都是大惊,居然真的是尹节!
这一下子,连他们自己都糊涂了,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尹节高声道:“你们两个无父无母的鞑子,带着这群猪狗不如的蛮夷,把大小姐藏到哪里去了!”
这句话说得颇为恶毒,女真汉子铁骨铮铮,哪里咽得下这种窝囊气?当即都捡起了地上的兵器,怒目而视。会汉话的便回骂道:“贱人,你再骂一句试试?”“再说一句我就砍了你!”不会汉话的,便以女真语高声斥骂。各派弟子虽然听不懂,但从粗糙刺耳的音节中,也猜得到必然是极恶毒的言语,一时也都回骂,气氛顿时变得杀气腾腾。
断楼见势不妙,回头叫道:“众位兄弟,且静一静,静一静,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完颜翎也全力安抚。但此时场面已乱,哪里有人肯听他们说话?
孙济善是个急性子,见方罗生一直沉吟不决,两边场上又都是如此互骂,起身高声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沙兄,我们一起上!”沙吞风道:“好!”两人都是拍案而起,直冲向断楼。周列见状,不甘示弱道:“方掌门,兄弟我先请了!”
说罢,声止拳到,出手既快且狠,呼呼风声,向着断楼背后打来。秋剪风一直站在一旁,脱口惊道:“小心!”断楼闻声,急忙回身,还没摆好架势,便是砰砰砰三声响,两拳一指结结实实地打中了断楼胸腔、丹田、小腹三处。
周列所练乃是传自山西铁臂大侠周侗的关中红拳,以迅猛力大著称,因此他虽然后出手,却是比孙济善的混元指、沙吞风的听风拳都先到,众人甚至都没看清楚他的身影,拳头已经落在了断楼的身上。这一下子,对阵双方一边高声喝彩、一边大惊失色,都以为断楼同时挨了这三拳,必然是五脏俱碎,绝无生理了。
完颜翎回身见状,吓得面如土色。断楼气血一阵翻涌,随即咬牙强笑道:“翎儿,不碍事的。”三人都是一惊,感觉自己拳头、指头所打的地方,竟似乎有千丈深渊一般,空洞无物又幽不可测。突然间,断楼大张开口,“轰”地一声大吼,却是划破长空的尖利之声。三人都觉手臂一震,一股大力从断楼周身冲击开来。抑制不住,同时喝了一声收了力,踉踉跄跄地退开数步。
这一下子,不要说是三人,就是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声的叱骂一下子停住了。全场静静地,都想不通断楼是如何挡下这两拳一指的。只有一直冷眼旁观的钱百虎看了出来,眼中略过一丝失望,叹道:“果然是浣风紫皇功!少庄主啊少庄主,你为何将武功传给这样一个人!”
其实以断楼现在的功力,还远远敌不过这三人联手。但他浣风紫皇功已经有成,临渊掌又是讲究积蓄内力,由内而外将力道逐级扩散。是以三人按照寻常武学立论攻击他的三处大穴,反倒是碰上了硬茬。但这些人又如何知道?还真以为他年纪轻轻便有盖世神功,因此都不敢贸然上前。
完颜翎上前拉住断楼道:“你可还好?”断楼长舒一口气道:“不碍事的。”但心中犹暗自庆幸道:“若是他们别出心裁,打我的肩膀、手臂或是头顶,我此刻决然已经没命了。”
两人扭头,看见旁边的秋剪风。见她面色红晕,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都是暗道:“这位姑娘方才叫了一声,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但还真是多亏了她了。”
孟若娴冷冷道:“秋剪风!”秋剪风一恍惚,连忙回身跪下道:“夫人。”孟若娴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秋剪风道:“弟子只是一时慌乱,绝无他意。”
孟若娴哼了一声,面如冰霜。断楼和完颜翎也不好为她开脱。正为难时,孟若娴却道:“罢了,起来吧!”秋剪风谢过,缓缓起身。刚要抬起头,孟若娴忽然喊道:“三十七式!”秋剪风听见这一声喊,迷迷糊糊中不假思索,刷得回身一剑,只听一声惊呼,剑尖在离断楼心口一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