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不住看着几人离开的身影笑道:“欺软怕硬,原来是绣花枕头。”转身来到断楼和完颜翎身边,见他们脸色已转为红润,想是并无大碍,惠岸脸上却似有异色,便伸手在断楼肩上一抚,觉出了些端倪。等二人调息完毕,坐下身问道:“我这师侄不爱说话,那就我来问一下。”伸出手指戳着断楼道:“你这小子,是新白虎庄门下的弟子对不对?”
断楼摇摇头道:“不是的。”闲不住色变道:“不是?这等在大小周天里兜来转去的内功心法,除了白虎庄那个鬼老头,还有谁能想得出来?现在白虎庄没有了,你们不是新白虎庄的人又是哪里的?”
完颜翎见他一直拿指头在断楼心口点,生怕他一指下去给戳个窟窿,连忙解释道:“他的内功是小的时候跟一个“假师父”学的,确实不是新白虎庄的人。我们昨天还和他们的庄主打了一架呢,只是我看他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您怎么叫他老头呢?”
闲不住微一沉吟道:“贾师父?白虎庄还有这等姓贾的高手吗?”断楼摇摇头道:“大师误会了,不是姓贾的贾,是真假的假。只因他虽然教我武功,但却从来没承认过是我师父,所以对外这么称呼他。其实我师父的真名叫……”
“冷听……不,是冷画山?”
惠岸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却突然开了口,声音微颤。断楼奇道:“怎么?您认识我师父?”闲不住眉头舒展,笑着起身道:“冷画山一枚银翎针威震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完颜翎道:“怎么大师?他师父果真是非常厉害的人物吗?”
闲不住白一眼道:“非常厉害?那是要厉害得上天了!这锦翎白凤冷画山、函谷青牛尹笑仇、铁臂龙王慕容海、喋血苍鹰柳沉沧,乃是唐刀大会选出的当世武功最高的四个人,他师父排第一,你说厉害不厉害?”
他这两句话说得平淡,于二人却算得上是如雷贯耳、石破天惊了。断楼虽然一向推崇师父,却也没想到冷画山的武功到了如此地步,呆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完颜翎嘻嘻笑道:“四大高手,难道就没有个第五大高手,铁指和尚闲不住吗?”
闲不住从别的桌子上端过来两盘新菜,一口肉正要送进嘴里,闻言微微一愣,遂笑道:“我出家人不图虚名,不图虚名。”转口道:“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那个沙吞风,他的武功路数是西夏金刚门的一支,按说也是刚进中原不久,你们两个小娃娃怎么会惹到他的?”
完颜翎和断楼对视了一眼,坐在桌旁摆出一副极其委屈的样子道:“大师,您不知道,我们两个本来是跟着家里长辈,南来北往倒卖些货物的,我们这次南下回家的时候,碰上刚才那黄沙五毒要抢东西,就把他们教训了一顿。可谁知道,这个沙吞风还来找我们寻仇,我们打不过他,就扔下货物逃跑了,谁知道又在这里碰上他,还好您出手相救。”
闲不住杵着胳膊,一边吃饭,一边拿余光瞟着完颜翎,并不说话。
完颜翎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凑上前去讨好道:“闲不住大师,您武功这么厉害,刚才那个沙吞风,您就动动手指头就把他打跑了。我看啊,就是那什么四大高手,肯定也比不过您!”闲不住呵呵笑两声,对断楼道:“你这小媳妇伶牙俐齿,说话倒真是好听。”完颜翎脸一红,断楼摆手道:“不不大师,我们两个……还没成亲呢。”
闲不住轻轻哼一声道:“那沙吞风功力不弱,听风拳法更是一门极为上乘的武功。只是因为挨了你们两个那当胸一掌,内功大损。不然的话,我对付起来也没那么轻松……”完颜翎道:“哎呀,就算没那么容易,那也还是比他强不少不是?大师您看,我们两个的功夫,在江湖上算怎样?”
闲不住抬起眉头瞟了他俩一眼道:“你们两个?不行不行,差得远了,保命都难!”
他这样一说,断楼有些不乐意了。有道是这人越聪明就越容易骄傲,他自幼习武,又天资聪慧,连冷画山对他也是夸奖得多、批评得少。再加上从小打架到现在就没输过几次,对闲不住的话大不以为然道:“您是高手,自然看我不入眼。可是说保命都难也太夸张了吧。我虽然胜不得钱百虎、沙吞风这样的一流高手,但是也……”
话未说完,闲不住哈哈大笑,那枯瘦的身子抖得连带外面的袈裟都窸窸作响。断楼有些生气道:“您笑什么?”闲不住道:“一流高手?你管那个沙吞风叫一流高手?那这世上超一流的高手也太多了些。”随即收了笑,一字一顿道:“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好事,可你记住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高手之上还有更高的高手。你这个年纪有这等身手确实难能可贵,比老和尚我当年强,可是真要比起来,你也就只能在个一般门派里当个帮主什么的。”
完颜翎道:“帮主?那不就是一个帮派里最厉害的人物了?还不好吗?”闲不住道:“这丫头嘴巴灵巧,耳朵不好使,我说的是一般门派。什么叫一般门派?那就是只能在一条河、几座山头,顶多几个郡县里吃得开的,那名目你连听都没听过,跟土匪水匪没什么分别。一般帮派之上是什么?那就是名门望派,像泰山华山嵩山衡山恒山五岳派、黄河派、丐帮、关中红门,这些门派掌门的名号才叫得响。那再往上,就是顶尖门派,南归海北白凤,少林青元镇中央,数目倒是不多,可随便出来一个就能收拾了你们。更别说那些无门无派、独步江湖的奇人异士,再有隐居修炼的世外高人谁都不知道有多少,你说说,你斗得过吗?”
他这一番话连点评带数落,直说得断楼瞠目结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到底初入江湖,没见过什么世面,夺得这“大金第一勇士”之后更是飘飘然,可那说白了不过是宗室之间的小打小闹,真放在江湖高手中间便完全不入流了。完颜翎见状,连忙岔开话题道:“哎呀呀,这真的是我们见识浅薄了呢,可是那沙吞风要是再来找我们怎么办呢?”
她见闲不住只是喝酒吃菜,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又凑近些讨好道:“不如这样,您收我们为徒,这样我们以后再遇见他,就不怕打不过他了。”
闲不住冷冷道:“你们打的打不过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完颜翎一愣,道:“那他手段那么狠毒,我们联起手来都斗不过他,说不定会没命的。”闲不住道:“没命?没命那也只能怪你们自己身手不好,难道还能怪到我身上?”
完颜翎见他态度突然冷淡,有些莫名其妙道:“您既然不在乎我们是生是死,刚才何必又救我们?”闲不住道:“哎,你可别误会,我救你们完全是因为你们请老和尚吃了这顿饭,我是还饭钱的。老和尚武功虽有,也不吝啬,可从来不教说谎的人。”
完颜翎一愣道:“大师,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闲不住“啪”地撂下筷子,厉声道:“你们两个不是汉人对不对?对不对?”
此话一出,二人都是愕然,完颜翎讪讪道:“大师,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啊?”闲不住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哼,这小子也就算了,你看看你这头发,全都束起来还插着玉簪,这是出了嫁的女子才梳的发式。可我刚才说他是你汉子你不承认,说你是他小媳妇他也说不是。你看年纪也就十六七岁,难不成已经是死了男人,又定亲给他了不成?一定是不懂这些,胡乱梳的吧?再留心看一下你的样貌,那个鼻子那个眼,全都明白了。还跟我说什么南下回家,骗谁呢?”
完颜翎脸上发烫,低下了头。她自小就在女真部落长大,哪里懂得汉人女子这些繁琐的讲究?这个发式不过是她昨天在裁缝铺,看见店中老板娘的样子觉得好看,依葫芦画瓢摆弄出来的,哪想到却因此露了破绽。
断楼拱手道:“大师慧眼,翎儿她确实不是汉人,可我们绝非有意欺瞒。只因现在金宋两国交兵,汉人对女真人十分敌意。我二人初入江湖,本事又不高,不想惹出事端才易服行事,还请大师见谅。”
他做这番解释,虽仍是心有顾虑,隐去了二人的皇亲身份,但却句句都是实话。闲不住听完之后,脸色顿时舒缓,温言道:“这样啊,也难怪,现在金军大举南侵,搞得河朔地区的百姓是苦不堪言,你们这也是无奈之举。不过,刚才那番商旅的话,仍然是假的吧?”
断楼点点头道:“在战场上,是金人打宋人,可是在民间,却是宋人仇视金人,连带不是金人的女真人、契丹人、蒙古人都一并仇视,我们两个便是想多走走,多看看。至于那个沙吞风,是因为他的弟子要截杀一对母女,我们看不过就出手相助,这确实千真万确的。”说罢心中暗想:“四哥让我们来体察民情,这也不算撒谎,不算撒谎。”
闲不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罢了罢了,因小见大,那黄沙帮在西域也确实没什么好名声,我就帮人帮到底吧。”
完颜翎和断楼喜道:“您肯收我们为徒了?”闲不住点头道:“肯啊,就是不知道你们肯不肯。”断楼道:“那当然是肯的。”闲不住摆摆手笑道:“你先别急,你不打紧,翎儿这么漂亮的姑娘,你舍得让她把头剃光?”
完颜翎一愣道:“大师,为什么要剃头啊?”闲不住道:“这不是废话吗?我是个和尚,你们要认我当师父,那不也得出家当和尚,当尼姑吗?”
断楼连忙道:“不行不行。”闲不住道:“怎么?她剃了头变丑了,你就不喜欢了?”断楼摇摇头道:“不是,翎儿就算剃了头,也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可我们要是出了家,我就不能娶她了,就不能……”
闲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看看完颜翎脸上荡出一片红晕,便敲敲断楼的脑袋道:“傻小子我逗你呢,和尚也可以收俗家弟子啊,我一个酒肉和尚,哪来那么多的破规矩。”随即正色道:“不过,和尚我自由散漫惯了,收徒弟什么的太麻烦了,我就教你一招保命的诀窍,至于能学到几分,那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二人大喜,下拜称谢。
闲不住伸出两根手指头,向着盘中夹起一粒花生米道:“小子看好了。”说着噗得一声,那粒花生被他食指弹了出去。断楼二人都还没有看清楚轨迹,便见花生米已经嵌入了木制的栏杆之中。上前轻轻一吹,顿时化为粉末,只在栏杆上留下了一个小指深的凹洞。
完颜翎拍手叫好,断楼又惊又喜,连忙请教。闲不住道:“这是我自创的一招,叫做盈虚洞天指,看似猛烈,实际上恰恰相反,乃是以柔克刚的路数。你看这粒花生米,若是用极刚极猛的力道去弹,力道固然大,可一碰到那栏杆,就非得四散碎裂不可。《易经》说:‘坤至柔而动也刚’。你得用一股徐徐的真气一直推着它,才能让力道充盈持久,就算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你也能发劲不止,更进一层。”
断楼心中默想,觉得甚是深奥,又忽然转念问道:“大师,您是佛门中人,怎么武功反倒是从《易经》里化出来的呢?”闲不住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又不是生下来就是和尚。我少年时其实是在紫阳山出家的道士,后来和一个叫铁冠道人的斗经文输了,我就弃道下山学孔孟之道,儒家经典也是一本不落地读完了,还考过探花郎。后来年纪大了,懒得争抢,这才入了佛门。”
他说得轻描淡写,断楼在一边已是惊叹不已,儒释道三家俱精,这番经历实在是非同小可。闲不住顿一顿道:“不过你说的也不错,这指法和我现在的武功路数已经大为不同,我也不常用了,不过是为了配合你的内功特点才教授的。记住要诀就是十六个字:非刚能刚,唯柔能刚。盈盈有余,徐徐而放。’”
说罢,抹抹嘴站起来道:“行了,饭也吃了,武功也教了,老和尚走了。”断楼急道:“大师留步,还有要请教。”闲不住皱皱眉头道:“小子,莫要贪多,这一招你练好,就已经能够武功大进了。”断楼摇摇头道:“晚辈怎敢贪得无厌,只是方才您提到内功,有一事相问。”
于是,便把冷画山教给的“顶不若下”那几句说了出来,请闲不住帮忙解一解。闲不住想了想,摇摇头道:“这是嫡传的奇门内功,我也不解其意,但细细揣度,应当就是更上一层楼的关键了。”说罢转头道:“惠岸?唉,惠岸去哪里了?”
断楼和完颜翎四下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惠岸已经不见了踪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