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惊道:“惠岸师父呢?难道被那个沙吞风趁我们不注意掳走了?”闲不住摇摇头道:“这世上能掳走他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随即叹口气道:“唉,他到底还是心结未了,此时应当已经回寺去了。”
断楼问道:“敢问大师在哪座寺院清修?日后我二人有机会,一定前去拜访。”闲不住道:“老和尚我游离四方惯了,去寺里反而找不着的,江湖广大,有缘必能再会。”说罢一挥袍袖扬长而去,断楼和完颜翎追出门,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二人这两天就见识了三四位远在自己之上的高手,早已不似初来乍到时那般大胆狂妄,心想反正所谓“探访中原武林”本来就是个幌子,还是低调行事为妙。于是,完颜翎也换了发式,绾个简单的双螺髻,束一根青丝带。至于那根白玉簪,想了想终究是舍不得摘,便依旧是斜插着。
两人就此继续行走。偶尔也想起沙吞风的去向,只怕他再邀高手来寻仇,也实在有些惴惴然,只能抽些时间加紧练武,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沙吞风此时实无心情再去管他们两个,他和徒弟们行了数里之后,来到大泽中新白虎庄处,却站在门口踌躇半天不敢进去。花斑蜥已经转醒,却是丝毫没有怨怼之情,问道:“师父,既然到了,为何不进去?”
沙吞风并不回答,只是心里琢磨道:“这一番来的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必然要相互试探武功分个高下。若在平时我自然不惧,可现在有伤在身,真要露了怯,岂不叫人笑话我西域武功不如中原武林了?”冥想了一会儿道:“唉,有了!”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对花斑蜥和黑蜘蛛道:“徒儿啊,刚才师父一时生气,出手伤了你,现在可还疼吗?”
沙吞风本就相貌丑陋,平时板着一副面孔,倒也不觉什么,现在这一笑,反而肌肉抽动,比平时更多了三分瘆人。黑蜘蛛和花斑蜥不由得倒退了两步道:“师父,您有什么事就直接吩咐,别,别这样……”沙吞风笑道:“好!”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番。五人听了都觉得甚是荒唐,但师命不可违,便就答应了。
几人刚合计好,却听得背后有人高声叫道:“沙帮主和高徒既然已经来到,何不进来呢?”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模样英俊的男子,羽扇纶巾,笑盈盈地走了出来,便拱手道:“周掌门,别来无恙。怎么,倒是你出来迎客了?”
此人正是铁扇门掌门周若谷,他还礼道:“说来也是奇怪,这钱庄主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沙帮主快进来吧,柳先生已经在等着了。”沙吞风道:“那不敢耽误,周掌门请!”二人相互谦让着进了庄,走过几进跨院,面前屹然而起一座高楼,上题“得月阁”三个大字,端的是气派非常。
二人上了楼,进得中堂,只上座坐着一个青袍布衫之人,两鬓斑白,五柳长须,脚下布靴,文士打扮。见他手里捧着一盏茗茶正在细细品味,双目微闭,捻须浅笑,似是回味无穷。
此人面色温和,深情淡然,若不是知道根底的人,绝想不到他便是名震江湖的喋血苍鹰柳沉沧。
周若谷走上前去,轻声道:“柳先生,沙帮主来了。”
柳沉沧睁开眼睛,“哦”了一声,言道:“周掌门,这华山并非产茶之地,连那华山掌门方罗生都说无茶可送,你却能寻到这野茶,可真是辛苦你了。”
他看上去面容沧桑,可说话却毫无衰老之音,应当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
周若谷道:“不瞒您说,这茶在我饮来只有青涩苦口。也只有柳先生这般高雅志趣,才能品出其中的回味来。”柳沉沧轻轻摇摇头道:“不过是我一点怪癖口味而已,哪有什么高雅志趣?”转眼一看沙吞风还站在门口,笑道:“我真是入痴了,沙帮主请坐。”沙吞风“哎”一声,在下首坐下,黄沙五毒侍立背后,周若谷也拣个座位坐下。
沙吞风看看四周道:“这钱百虎也忒没个规矩,柳先生您都来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柳沉沧摆摆手道:“哎,钱百虎虽然自立门户,毕竟曾是白虎庄的人。我和那冷画山稍微有些恩怨,他要为旧主人出口气也是应该的。”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声音道:“我来迟了,请柳先生恕罪。”众人向外张望,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汉子,华裾珠履,大踏步而来,正是何路通。背后跟着一个身穿宝蓝缎袍的少年,英挺秀拔,双目炯炯有神,自然流露出意气风发之态。
柳沉沧看见这少年,微微怔了一下。何路通却已走到堂中,先对着自己做了一揖,随后拜手道:“嵩山派副掌门何路通,见过各位老友。”随后侧过身,伸手介绍到:“这位是……”那少年跨上一步,拱手道:“晚辈赵钧羡,见过各位武林前辈。”
“赵钧羡?”周若谷把名字念了一遍,问道:“那嵩山派掌门赵怀远是……”赵钧羡点头道:“正是家父。”沙吞风提声道:“哟,原来是少掌门啊,失敬,失敬啊。”拱手拜一拜,脊背却往后一仰躺在了椅子上,显然大不把这个少年放在眼里。
柳沉沧倒是眯着眼睛看着赵钧羡,伸手道:“少掌门请坐。”倒是把何路通晾在了一边,赵钧羡应一声,先请何路通坐了,自己便坐在最下手的座位上。柳沉沧问道:“不知少掌门今年多大年纪?”赵钧羡道:“晚辈是政和二年生人,至今刚不过十八岁。”柳沉沧点头称赞道:“好!果然少年英雄,只是不知为何令尊没有来呢?”
赵钧羡答道:“家父原本极想来助柳先生一臂之力,然而近日来家父练功正达关键之处,须得闭关修炼,因此不能前来。”
柳沉沧看看赵钧羡,再看看何路通,笑道:“赵掌门的武功已是江湖绝顶,还有什么可练的呢?只怕是令尊看不起我这个‘喋血苍鹰’的名号,不愿意与邪魔外道为伍吧?”
赵钧羡连忙拱手道:“柳先生误会了,此次您召集群雄,乃是为了家国大义,家父岂能不知,确实是练功入定,不能擅动。为表诚意,家父已授予我和何副掌门调动嵩山帮众的权力,自当全力以赴,协助柳先生匡扶天下。”
柳沉沧拍手道:“好!好!不愧是天阳剑赵怀远的公子,谈吐见识卓尔不凡,就是老夫见过的人中,也是绝无仅有的了。”他本是夸赞赵钧羡,却无意中把何路通、周若谷、沙吞风都算在这少年之下了,三人听着心中略有不悦,可也不敢说什么。柳沉沧叹口气,继续道:“六年前唐刀大会,我误伤了丐帮帮主莫落,确是因为初入江湖不懂规矩,一时失手才酿成大错。这些年来心中也时时悔恨,其实莫帮主大仁大义,我也是十分敬佩的,还请回去转告令尊,请他务必不要因此看错了柳某的为人。”
赵钧羡也再三谦敬了几句,说些“绝无此意”之类的话。四下看看,奇道:“听说今日是新白虎庄钱庄主做东,怎么客人都到了,主人却还没来呢?”话音刚落,只听得外面冷言高声道:“不速之客远来,主人还未煮好茶,怎么敢出来相见呢?”众人转头看,正是钱百虎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庄丁,正是路威、邱猛。二人手里各端着一个大盘,一个上面是一盏斗大的铜壶,另一个上面是五个海碗,乌黑暗沉,像是铁质的。
几人起身拱手问候,钱百虎一一还礼,只有柳沉沧坐着岿然不动。周若谷笑道:“钱庄主,我等虽说是不速之客,到底也是武林同辈。你就算不用美酒香茗来招待,也犯不着让我们喝凉水吧。”
钱百虎笑道:“周掌门哪里话,各位都是武林好手,我素来敬仰,怎敢怠慢。特意献上本庄的铜壶铁碗茶,请众位品鉴一二。”说着找个座位坐下,一挥手,后面路威提起铜壶,倒了满满五海碗。钱百虎接过托盘,口中叫道:“请!”手掌一转,在盘子边缘的一碗茶向着赵钧羡飞去,其他四碗却纹丝不动,连一滴水都没有溅出来。
众人看了,心中暗暗喝彩,这等精准的内功运作,实在非常人所能及,也知道钱百虎这是以铜壶铁碗来试一下众人的铜掌铁拳,试探功力的意思。赵钧羡年纪虽轻,这等江湖规矩自然知道,当下不敢怠慢,手掌一伸,散出一股氤氲柔气,那铁碗来势忽慢,稳稳地落在了他五指之中。柳沉沧翘拇指赞道:“朝日微澜,好俊的嵩山少阳掌。”
赵钧羡见他一眼看出自己的招式,心中也有些称奇,有意要试一试这位天下绝顶高手的本事,便道:“柳先生谬赞了,我是晚辈,怎敢先行饮茶,既然是钱庄主一番心意,当然还是您先享用。”
说着右手松开,左手一推,那铁碗便平平地飞了出去。柳沉沧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当空轻轻一点,铁碗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一般,在离他指尖三寸远的地方悬空停住,动也不动,众人都是大异。柳沉沧道:“少掌门甚是有礼,但老夫方才已经饮过茶了。倒是沙帮主远道而来,必然口渴,这碗茶你先请了。”仍是三根指头轻轻一抚,那铁碗陡然加速,打着转向沙吞风飞去。
沙吞风见状,对身后弟子使个眼色,花斑蜥会意,那庞大身躯向前一站道:“我也渴了,我要喝水。”伸手就要去拿,沙吞风却咄一声道:“没规矩的东西,给我滚开。”在花斑蜥背后轻轻一拍,那花斑蜥竟似受了一股极大的力一般,向着侧面直飞了出去,落地之处已是数丈开外。沙吞风接过铁碗,几滴茶水泼了出来。
众人看他接茶碗这一手虽是平常,但能随手将几百斤重的一个人推飞出数丈,也是暗暗佩服。却哪里知道这是他们师徒商量好的,要让花斑蜥借势故意跳出去,以显沙吞风的手段。
沙吞风道:“我这徒弟不懂规矩,众位见笑了。只是我向来是个粗人,不会喝茶,还是何副掌门先请吧。”将那茶碗向天一抛,提起身边月牙铲稳稳接住,直接送到对座的何路通面前。何路通笑道:“沙帮主以铁铲送茶,果然豪爽,何某这里也要献丑。”手腕一甩两颗铁球飞出,只听当当当三声响,那茶碗已经落在了桌子之上,至于是如何从月牙铲上下来的,在场的除柳沉沧外,竟无一人看清,只见得碗中水面阵阵涟漪。
钱百虎道:“人都说嵩山副掌门何路通两只铁球就是第三只手,果然名不虚传啊。”何路通道:“过奖过奖,只是我虽粗懂些茶道,到底不如周掌门是真正的文人雅士,还是周兄请吧。”说完这话,也不送铁碗,显然是要看周若谷要怎样来取。
周若谷颔首道:“既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也不用什么功夫,竟就这样站起身走过去,将碗端了过来,笑呵呵地坐回座位上道:“大家都太过客气,好好的一碗茶这样推来推去,岂不都凉了。既然诸位不爱喝,那周某就笑纳了。”
众人看他端起碗来喝茶,都是疑惑:“难道他这样就露怯了?”正摸不着头脑,突然柳沉沧拍手道:“周掌门好内功。”还未明白,只见周若谷那个碗中竟是咕噜咕噜冒泡,上面蒸腾起阵阵水汽,像是烧开了水一般。周若谷放下茶碗,笑道:“原来这茶水还烫,不妨再晾一下,再细细品味不迟。”
众人看着那碗还在翻滚的茶水,心道:“难道他真能以内功逼热茶水?”自忖绝没有这般本事,高下立判,也不用再试探了。相比之下,柳沉沧刚才那手悬空停物,倒没那么出彩了。
柳沉沧似乎也看出来了,起身道:“钱庄主一番好意,怎么能让周掌门一人独享呢?来,我亲自为大家斟茶。”说着走上前几步,向那托盘上取过铜壶,伸手摩挲了片刻,微笑道:“钱庄主,你也忒小气些,这么大个壶,只装一碗茶吗?”将那铜壶放回了托盘。
路威奇道:“怎么会只有一碗,明明是满的。”伸手去摸铜壶的提手,却突然大叫一声,手里托盘铜壶全都丢了出去,咣当落在地上。众人都是一惊,钱百虎起身扶住路威道:“你这是怎么了?”路威道:“烫!太烫了!”摊开手来,只见五指已经起了三四个豆大的水泡,显然是烫伤了。
柳沉沧笑道:“哎呀,实在是对不住这位兄弟了。”捡起地上的茶壶,打开盖子,底朝上一倒,只见黑色的渣滓像是碎沙一样落在了地上,哪里还有半点茶水?
众人都捏了一把冷汗,这才知道柳沉沧刚才那几下摩挲,已经暗中用内力瞬间烧干了这一壶茶水,比周若谷又不知高出多少了。
钱百虎冷眼道:“柳先生果然功力高强,只是下手未免狠了些。”让邱猛带路威下去敷药,吩咐重新上茶,互相行礼自报门户姓名,这才算正式打过了招呼。
请过几巡茶之后,钱百虎问道:“诸位驾临,蔽庄蓬荜生辉,只是不知众位此来,所为何事呢?”周若谷道:“钱庄主,这次我们前来,主要是想您协助一件事情。”
钱百虎道:“哦?几位都是鼎鼎有名的江湖高手,联起手来也可算是天下无敌了,又何必加上我一个呢?莫非还有些什么年轻小儿,连柳先生都对付不了吗?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自然不敢出手,也不会出手。”
柳沉沧岂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轻轻笑道:“陈年往事,哪里值得怀恨至今?况且我素知钱庄主重情重义,就算已经离庄,也定然不会对不起故人。你放心,我此次来,绝不是假你之手对付旧主,而是为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钱百虎虽然不通什么子曰诗云,但也是忠义好汉,一听这话,倒是有了兴趣。周若谷继续道:“如今,金国的女真人铁蹄南下,已占我大宋半壁江山。近日来我们接到消息,说金国的鞑子皇帝要立那汉奸刘豫做这河朔秦岭乃至山东一带的皇帝,这是以汉治汉的卑劣手段,岂能让他们得逞?”
赵钧羡倒未听说过此事,惊道:“还有这等事?”何路通道:“少掌门,此事绝密,故而路上没有交代。你想,他们立了刘豫做皇帝,那中原百姓必然减缓了对女真人的敌意,他们就可以逍遥自在了。”沙吞风道:“没错,就连我西夏地盘,恐怕都要受到大金的骚扰了。”
赵钧羡咬牙道:“女真鞑子,果然卑鄙无耻。虽然咱们的大宋皇帝昏聩无能,可他们如此猖獗,难道以为我中原武林也都是软骨头吗?”
柳沉沧点头道:“少掌门说得极是。柳某正是想聚集各方有志江湖人士,驱逐在河朔一带的女真人,一个不留地把它们赶回老家去,让他们见识一下咱们大宋男儿的志气,岂不痛快?”起身道:“现在不光有何副掌门和周掌门相助,这位来自西夏的沙帮主,也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愿意鼎力相助,不知钱庄主意下如何?”
钱百虎看他说得慷慨激昂,肃然起敬道:“柳先生,说句不该说的话,我以前一直以为这喋血苍鹰柳沉沧,是个阴险毒辣的小人。今日一见才知道,您才是真正的大义之人,实在是惭愧,请受钱百虎一拜,为往日的不敬向您赔罪!”
说着纳头便要下拜,柳沉沧连忙扶住他道:“钱庄主言重了,江湖之名都是虚妄,柳某做人只求问心无愧。”
钱百虎愈发敬佩,起身道:“新白虎庄上下,都听柳先生调遣。”赵钧羡喜道:“太好了,这样我们就更有把握了。”转身对柳沉沧道:“可是柳先生,这河朔地区女真人甚多,分布又杂,咱们如何下手呢?”
柳沉沧笑道:“这不劳少掌门费心,我正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