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天,漫天风雪。
一男子背负长剑,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将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他快步而行,所过之处却未曾留下一个足印。单是这“踏雪无痕”的功夫,男子显是个内家的绝顶高手。
那男子衣衫单薄,却隐将一层澄黄色护体真气覆于全身,无惧霜寒。冽冽风声四起,男子不自觉间来到一山脚下。那座山陡峭险恶,直插入云,山体周身却有紫气缭绕,不甚威严;那漫天风雪覆于其上,更衬得山高云远,仙踪迷离。男子一时似看得痴了,喃喃道:“原来天山是这般光景”。声音低沉好听。那男子略一沉吟,这才运气上山。
天山无山路,却也难不倒那男子。却见那男子自山脚始提纵起跃,每一脚蹬在白雪皑皑的峭壁上,身姿向后翻飞。眼见要落下山去,却在体内将真气运至脚底,乘借山中罡风,扶摇直上。若此时有人远处瞧见,怕只会误以为亲眼见得羽化登仙。
如此抟风而上,约摸一炷香的功夫,男子已来至半山腰。忽的背后传来破空之声,男子回头一瞥,见是一只青色鸾鸟,羽翼丰满,身长丈许,在风雪中飞舞盘旋,似毫不费力。男子抬头淡淡望了一眼山顶,再转头时,青色鸾鸟已飞至他身侧。鸾鸟长喙轻啄男子手臂,张口低吟一声。男子见状,笑道:“你是在催我乘到你背上吗?”那鸾鸟似是通灵,闻言微微颔首,作为应答。男子也不拒绝,指尖轻抚鸾鸟翅膀,不见他如何用力,乘借风势,飘飘然便落在鸟背上。那鸾鸟似颇为兴奋,一声啼鸣,俯冲而下,不一会儿又从半山腰的云彩中冲了出来,这才展翅向山顶飞去。
越往山顶靠近,温度渐降,风势却无半点减弱之势。鸾鸟速度极快,羽翼过处,将风雪隔绝于两侧。不消片刻,山脚那处已瞧不真切。男子似有所思,双手抱胸,低头沉吟。忽听得一声悦耳声音透过风雪阻碍从山顶处隐隐传来,男子似从沉思中缓过神来,运功细听,却是个女子的歌声,声音柔媚好听,却隐带着一股子伤感意味: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一曲唱罢,余音却在山间不住回荡。男子似听得五味杂陈,轻叹了一声。恰时一阵狂风扫过,男子不及防备,头上斗笠便随着罡风渐行渐远。这一下男子露出了真实面容,却见他一张俊脸生得棱角分明,隐透出一股冷峻意味;高鼻浓眉,衬着一双赤红眸子,贵气中又带着些许诡谲。他一头黑发随风飞舞,与略显苍白的面色形成强烈对比。如此多的反差集聚在他一张脸上,却不显得有任何不妥,反使得他瞧来颇为神秘。
男子又叹息一声,不知是心疼丢掉的斗笠还是方才的“绕梁之音”触及他的心事。正思忖间,鸾鸟一声嘶鸣响彻天际,原来已经来到了天山山顶。
那天上山顶却是一处平坦之地,男子轻抚鸟背,道了声“谢了”,从鸾鸟身上一跃而下,踏足山顶。漫天风雪在山顶似有所收敛,絮絮叨叨地落在男子身上,另有一股冬日气息。男子拍了拍身后剑匣,这才缓步而行,往山顶中心处走去。
行不片刻,眼前出现了一泊湖水。如此气温下湖水竟未结冰,雪花落在湖中竟也不下沉,悠悠然浮在湖面,衬得湖面似一面镜子。那湖一眼望不到边际,想来这天山也是占地颇广,令人咋舌。距湖边几十丈处浮着一舟小船,船上一人不知在做何事,阵阵白烟从那处飘出,似遗世独立。男子也不做停顿,脚尖轻点湖面,湖面雪花在气机牵引下先是散开,待男子跃至下一处时又聚拢在一起。如此几个起跃,男子轻落在舟头。船上之人轻道一声“你来了”,声音却与先前歌声如出一辙。男子轻轻颔首,来到女子身前委身而坐。那女子“噗嗤”一声娇笑,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那女子身披一件紫色薄纱,身前一盆炭火,火上吊着一个小锅,“咕嘟咕嘟”地似在煮着什么东西。男子皱鼻一嗅,微笑道:“仙子好雅兴,竟是长安食神楼的‘琼浆玉酿’。”紫衣女子听闻夸赞,笑意更盛,乐呵呵道:“正是,腊月天煮酒,再好不过。”言罢,见锅中酒已被煮成澄黄颜色,玉葱似的纤指临空虚晃几下,热腾腾的酒水便乖乖落入她放在身边早已准备好的两个杯中。
那紫衣女子虽以面纱遮盖面容,出尘气质却一览无余。她先端了一杯酒给身前男子,待男子恭敬接下后,这才拿起身前酒杯,素手将面纱掀起一角,鼻尖轻嗅杯中酒,甚是恣意。那男子见状似是一时痴了,紫衣女子轻笑一声,幽幽道:“风公子,尝尝我的手艺如何?”与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风姓男子赞了声:“好酒!”紫衣女子闻言颇为满意,指尖临空虚晃,又将一抔酒水引入男子杯中。如此对饮三杯,男子方问道:“不知仙子将我从长安召来,所为何事?”
紫衣女子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你风满楼风大公子的名号,我可是仰慕已久呢!”那被唤作“风满楼”的男子闻言竟有些许赧然,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紫衣女子“噗嗤”一笑,似是颇为喜欢面前男子害羞的样子,喜滋滋道:“没什么事,就不能邀公子来‘天境池’共饮一杯酒水了?”原来此处唤作“天镜池”。风满楼闻言微笑不语,又与紫衣女子对饮一杯。
紫衣女子道:“风公子可识得身前酒杯为何物?”风满楼见身前酒杯青光泛泛,色泽通透,杯身似莲花怒放,沉吟半响,方道:“看样子,却是个琉璃盏?”要知琉璃盏乃是帝王家才能拥有的珍贵名器,佛家七宝之一。这紫衣女子将两盏琉璃盏用作盛酒,显然过于大手笔。紫衣女子闻言点头道:“正是。这两盏琉璃盏,正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御用之物。”风满楼见她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却暗自大惊,那琉璃盏拿在手中,似是重如千钧。
紫衣女子正色道:“公子且听我说。五百年前,天庭有一人,被唤作‘卷帘大将’。那卷帘虽不是什么重要职务,却是天庭的脸面。那卷帘大将生得比公子还要俊俏几分,日日伴在玉帝王母左右,时日一长,与王母暗生情愫。玉皇大帝何等人物?自是将一切看在眼中,却碍于面子,没有揭穿此事。”
风满楼闻言二度吃惊,愣了半响,方才道:“仙子可知现在与我所说之事,乃是天界秘密,不可外泄?”紫衣女子闻言却笑道:“你可知我为何会将见面地点定在此处?”风满楼摇头表示不知。紫衣女子道:“公子来到天山后,可尝试过御空飞行?”风满楼道:“我来到天山后,却曾试过御空飞行,却每每于提气之时,似有人暗中施压,阻碍我运气。”
紫衣女子闻言点头道:“正是如此。这天山乃是独立于三界之外的一处神奇所在,据说乃是菩提老祖早先修道之地。老祖道法大成后,感慨天山乃是三界福泽之地,聚天地精气,养万物灵性,便在此处设下一道结界,可断绝三界灵觉探查,亦可防三界中人对这天山肆意破坏。公子且运功一试,看能发挥出平时几成功力?”风满楼道:“早已试过,只能堪堪使出三成功力。”紫衣女子点头道:“老祖的这道结界,便是以压制功力为目的。我先前让‘小青’去接你,便是怕你功力施展不出,上不得这天山。没想到公子竟可以乘借风势扶摇直上,‘风满楼’三字,却是当得江湖豪杰的盛赞!”说罢,与风满楼共饮一杯。
紫衣女子续道:“那日恰逢蟠桃盛宴,王母娘娘宴请三界群仙,三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场了。那卷帘大将于宴会时在玉帝身旁随侍在侧,负责给玉帝斟酒。按说他见过的大场面也多了去了,却未曾想在宴会进行到玉帝致辞感谢群仙时,失手打碎了一盏玉帝饮酒用的琉璃盏。玉帝失了脸面,十分震怒,将他贬下凡,每七日受万箭穿心之苦。如此已过得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