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
有位好姑娘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
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
好像红太阳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了财产
每天看着那粉红的笑脸
跟她去放羊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跟在她身旁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那次的草原之行,很大程度加深了我对于《在那遥远的地方》这首民歌的理解。我从这首歌那辽远的意境中读出了西域文化的厚实,我甚至感受到了游牧于西域大地上的牧人那种顽强坚守的强大精神力量,他们在肉体的历练中丰富了自己内心潜在的精神实质。那是一种传统留存和现实生活的双重表现,在这样的挣扎和纠结中完成自己甚至后辈人的生计,并在强大的隐忍中锻造了独特的草原性格和草原话语。
置身于辽阔的草海深处,茫茫无涯的绿色恣意地延续着,如此巨大的绿色,对人来说既是一种洗礼,又使人感到置身其中的渺小和自卑,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充其量就是这里的一枚草叶或一粒尘埃。
于是,我渴望有一种声音,来为我心中受到的大自然的教谕进行心灵情绪的消解。
就在这样的冥想之中,天籁般的歌声在耳畔响起,熟悉的旋律带给人的是一种市井之外的强烈的心灵震撼。此时此刻,苍茫辽远的旋律展开一幅“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只有置身于其中,才能体会当年王洛宾先生的那种亲身体验和感受,歌声为我架起了心灵的桥梁。
歌声和琴声是草原民族延续生命的精神食粮,他们在长期的游牧中,单调的生活和孤独时刻相伴左右,亲情、爱情的纠结都是他们无法排遣的惆怅。每当夜幕降临,他们就会聚在一起,围着一堆篝火,弹着冬不拉,唱起优美的草原歌谣,跳起舞蹈,以此来抚慰他们心中的惆怅和忧郁,来获得生存下去的力量。作为草原民族,他们对于爱情的理解有着与农耕民族不一样的独特之处,他们的爱情在歌声中萌发,在歌声中成长,在歌声中走向婚姻的红地毯。
哈萨克族民歌的一大风格就是即兴演唱,随着一个人的性格特点,他的演唱也相应有所变化,他们的歌声高亢豪放,在节奏的把握上高低快慢有很大的随意性,音调中可以即兴加入一些花腔,以此来增加歌曲的内涵和特色,但唱法的差异并不影响情感的表达。当年,王洛宾先生在了解了这些草原生活和故事后,亲身体验哈萨克族民歌《牧羊人之歌》的特点和演唱技法后,将其认真记录下来,反复订正几遍,后来成为创作《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母本曲调,并填写了第四段词:“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还有一种说法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是青海民歌,当年,王洛宾跟随电影队在青海体验牧羊人的生活时,曾与一位千户长的女儿卓玛同骑一匹马。卓玛像山野里的鲜花,有着两只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和长长的粗辫子。她穿着金丝镶边的彩色藏袍,草原女性健美的身躯散发着无穷的魅力。王洛宾起初很拘谨,坐在卓玛身后,两手紧紧抓着马鞍。卓玛突然纵马狂奔,王洛宾本能地抱住了卓玛的腰身。他们在草原上狂奔了许久,才收紧缰绳,在草原上踯躅……黄昏牧归,卓玛清点羊群入栏,此时此刻,天边的晚霞照在卓玛身上,给这位美丽的藏族姑娘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王洛宾痴痴地看着晚霞中的卓玛。卓玛回眸之间,羞红的脸深情地望着他,眼里闪动着火花。她举起手中的牧鞭,轻轻打在王洛宾身上,返身走了。当天夜里,他徘徊在卓玛的毡房外。最终,毡窗落了下来,帐内和帐外,留下无限遗憾和美好的记忆。第二天清晨,电影队离开了青海,卓玛和她的父亲骑着马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一个山坡上才停住了送行的脚步。王洛宾骑在骆驼上,不住地回头张望,此时此刻,驼峰起伏,驼铃叮咚,王洛宾心中的情感喷薄而出: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这两种说法都具有传奇色彩。民歌是广大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在辽阔的草原上,只要是游牧民族,都会遇到相同的生活和经历,比如孤独,比如聚散分离,比如爱情,比如自然灾害,这是他们每天必须面对的生活和生存元素,在茫茫草原上,辽远和苍凉既锻造了他们的身躯骨骼,又使他们的精神风骨强壮和强大。因此,他们在生活中既有坚强,也有柔软,既有忧郁,也有乐观。而在长期的游牧生活中,歌声成为他们消解寂寞和孤独、消解忧郁和惆怅、对抗辽阔自然的强大精神法宝。对于同处于西北少数民族区域的牧民来说,草原民歌有着许多相似的特点,辽远,苍凉。与其说民歌与民歌风格之间的相互影响和碰撞是一种客观存在,倒不如说草原民歌是劳动人民的共同的精神财富,草原民歌是属于草原的。
哈萨克族是一个文学色彩特别强的民族,他们在长期的游牧生活中丰富了自己的文学内容和文学性格,特别是歌声,有一种说法是,歌和马是他们的一对翅膀。在夏季的草原深处行走,总会有机会看见一个身躯高大、骑着伊犁马、肩上驾着鹰的哈萨克族老人,他稳健地打马走过,让人产生一种敬畏。总会看见他们傍水而居,在天山雪水流淌的叮咚声中获得歌声的灵感。
有时候觉得,唱歌也需要环境,需要那种赏心乐事、良辰美景的环境。这首深入内心的民歌,我曾经在离开草原的多个地方试着唱过,甚至在乐器齐全的音乐歌厅也唱过,但总是觉得不能尽情地表达心中的那种无法释放的情绪。
那是一个黄昏,暮色开始在草原弥漫,羊儿、牛儿开始了一天中归圈的叫声,只有那些目光深邃的马,站在一个个草海的高地上,望着远处的雪山出神。天空中偶尔有一只鹰滑翔而过,那些黑云一样的乌鸦迅速从山洼飞向远处的夕阳。
这种在天山腹地的闲适游走,草原深处给人提供歌唱的环境是一种本真的巨大音乐空间。夕阳下,远处的山峦薄雾缭绕,天空飘浮的云朵散发着一种神秘的隐喻。这时候,草原上的羊群、牛群、马群走在归途,牧羊犬跑前跑后,维持着畜群行走的秩序,牧民走在畜群的边缘,轻甩牧鞭,轻轻浮起的烟尘为人们展现一幅自然、淳朴的草原晚归图景。看看吧:一朵红云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视野,并且向着我站立的方向,越来越近,一位披着红色披风的哈萨克族少女,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鞭梢轻摇,马儿健步如飞。身边的草丛中有各种虫儿开始了黄昏的鸣唱,空中一只盘旋的鹰目光锐利,那毡房袅袅而起的炊烟中散发着好闻的牛粪味和经过发酵的草香,这就是草原深处的味道,有了这种味道,仿佛就是一种召唤,离家的距离就越来越近了。
此时此刻,我凝视着远方的松林,凝视着辽阔的草海,那位已经走进毡房的红披风少女的形象又摇曳在眼前,于是,歌声承载着一种情绪,很自然就飞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