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良品像捡了个大宝贝一样,把军大衣穿好,将山药递给另一个“军大衣”去称。那个军大衣包裹得像一个球,而良品却像一个稻草人一样,在风中瑟瑟,却开心无比。
家中的变故给尚海带来的转变是显而易见的,好在她还未完全迷醉在原来的环境里,这一切只是加速了她准备“复活”的脚步。人总是需要有希望的,尚海的希望来自那个从未谋面的“雨夜”。在尚海向他流露自己开店的想法后不久,雨夜就称自己的一个朋友在一个高教区刚好有一个门面房要转租。尚海未曾想这件事的真假就决定去看看。以前带朵朵的小阿姨已经被辞退了,为了节省开支。她现在每天将朵朵送到一个私人的保育所看管,然后每天开始奔忙,找项目啊,做调查啊,学经验啊。刚开始的几天,朵朵小黑豆似的双眼从不离开妈妈,只要妈妈不在视线范围之内就开始翻天地哭闹,后来那几个漂亮的保育员就像抢孩子一样从尚海的手里夺过朵朵就走,任她怎么哭也无动于衷。尚海总是红着眼圈跑出来,躲在没人的角落痛哭,她感到的无助,她感到的无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吧。从懂事起,尚海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那片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土地,不像祖辈、父辈那样活着,而如今呢?愿望实现了,她却在经历另一种艰难。前行的路上她是孤独的,孤独得只剩下那个“雨夜”可以依靠。
朵朵开始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分别,今天居然是很开心地被保育员抱走了。尚海的心情也很好,开店的事情总算有了眉目。要转租的门市原来是个花店,可是高教区的闹市并不是奢华消费的集散地,所以生意很不景气。尚海反复观察、琢磨后,决定接手,只是要增加一个经营项目——冷热饮。要大学生每天消费百十元的鲜花不太可能,但是几块钱的冰激凌总是不可抵御的诱惑。然后将大束的鲜花改成小的插花或单支包装来卖,把通常所用的冷热饮桌椅用秋千的样式代替,不但增加了气氛还节省了空间。雨夜对这个想法大为赞赏,还为店面起好了名字,叫作“香与香”,意思是品出每一缕芳香不同的味道。尚海欣然应允。的确,花香是不变的,变化的是闻香人的感觉;饮品的香甜也是不变的,只是品尝人的心情迥异罢了。
从第一天试营业开始,每天都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子带一个小男孩来喝奶茶,尚海有些疑惑,于是开始渐渐和那小男孩攀谈:“你好啊,小朋友,欢迎再次光临!我们能认识一下吗?”那小男孩像个小大人一样:“我爸叫向前,我叫阿冲!”大家都开心地笑了。尚海开始怀疑雨夜并不在这个城市的说法,但她也只限于给阿冲赠送些小礼物,或者和那个向前静静地看着阿冲在店里开心地玩耍。
为了生计吧,三个人聚会的时间变得少之又少,也因为目风的原因,良品和果儿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尚海把两个人约到了海边,因为她越来越觉得这份情谊的珍贵。二月的海边空旷而宁静,而当你站在海边时,它的宽阔也总能让人释怀许多不愿释怀的。
良品:“果儿,你不恨我吗?”
果儿:“徐志摩说过: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访我今生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尚海:“爱你,是片海,沉沉的黑色是我隐隐的伤痛,藏在心里不想说。”
良品:“爱你,是片海,忧郁的蓝色是我透过泪水凝望你的眼神,向你诉说我的不舍。”
果儿:“爱你,是片海,纯纯的白色是浪花追吻我们的双脚留下的几多欢笑。呵呵!”
果儿的爽朗和嬉笑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春节来临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应该开心的,因为生命将要进入下一个篇章!
细密三月,爱我要做大鸿儒
“香与香”开业一段时间了,尚海趁早上不忙的时候清理出一堆废品来卖,她并没有指望卖这些东西能赚上多少钱,只想把店里清扫得干干净净,因为这家小店是她的希望。可是那个满嘴方言全身散发异味,满身的行头都可以证明他是个收废品的人边拾掇,嘴里边叨叨着:“哎,这个不值钱啊!”“这个,这个现在最多一毛五俩。”“嗬,嗬,瞧瞧这纸箱都湿了,卖不上价了。”
刚开始尚海不在意,有人要就让他收去呗,于是说:“你看着收吧,最后帮我把你不要的垃圾收走就行了。”
谁知那人开始变本加厉地无休止地数落。尚海抬起头来,刚好看见那满嘴的黄牙,一股怒火上来,对那人说:“放下!”
那人没反应过来,尚海提高了嗓门:“放下!”那人满嘴喷着唾沫星子:“我捡了半天,你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
“不卖了,请你离开!”
那人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喋喋不休。
“人家不愿意卖了你就走吧!”不知什么时候向前已经站在尚海面前,收废品的见了他悻悻地走了。
尚海红着脸:“这个人真气人!”
“你跟他生什么气,卖就卖了吧!”
“不卖!”尚海斩钉截铁地说,这个语气把两个人都逗乐了。
“是你的风格。”
“真不知道他老婆怎么过!”尚海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更可笑了,于是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笑得更大声了。
每一次相见,都充满期待;每一次相见,都充满欣喜;每一次相见,目风都会出现在良品张望的相反方向。一个可以纪念的日子,对于两个相爱的人来说意义久远而深长,有谁忍心舍弃?一个淡淡的笑颜,还分明带着昨日的缠绵,弥散在他的嘴角、眉梢,迷离了两个人尚且保持的距离。天色随着两个人的脚步一步步暗下来,手与手握紧了,感受着对方的爱恋。三月的风张狂但是柔和,吹到脸上清清爽爽,吸进肺里痛痛快快,招摇着良品的长发,也包裹着两个人的快乐。
良品深挽着目风的胳膊,只想静静地享受在一起的每时每刻。目风开始热情洋溢地跟她讲述他认为良品应该知道的每一件事情,良品间或把下颌抵在目风的胳膊上,看着他的表情认真倾听,或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轻轻微笑。如果两个人可以就这样走下去,该多好啊!
“良品!良品!”连着几声呼喊,良品和目风才转回头,是尚海在叫。
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看看“香与香”的牌子,再望望前方的路,不禁哈哈大笑,赶紧返回头。怎么就走过了呢?没感觉这么快就到了呀。
良品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好笑,忙不迭地上前拉住尚海道歉。
尚海嘴里责怪着,脸上却分外亲切:“我眼睁睁地瞅着你们俩走过了。”
“哈,他是我的大鸿儒,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求知欲如此之强,你可不应该责备的。”
尚海跟目风倒是有些拘谨的,相互打了个招呼,尚海又问:“说吧,想吃什么?”
“当然是大桶冰激凌!”
“嗯,我看还是来杯热饮吧!你胃老不舒服,不能着凉!”目风说。
尚海将拿着冰激凌的手又迅速地放下了:“也好!尝尝我亲自调配的绿茶!”
两个人转身,才发现向前还坐在那里。
良品:“还有客人呀?”
尚海忙上前介绍:“呵,熟客了,向前。这是我的好朋友,良品、目风。”
向前又解释说:“这里安静,我喜欢过来坐坐。”
话越说起来越觉得手足无措,尚海又问:“嗯……两位要什么花?”
目风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良品:“要不来支玫瑰吧!我……我好像还真没送过你花呢!今天真成了‘借花献佛’了,呵呵!”
“红玫瑰……白玫瑰……没听张爱玲说吗?红玫瑰是墙上的蚊子血,白玫瑰是身上的饭粘子。我不想要这玫瑰样的爱情,我看还是要勿忘我吧!”
四个人一边说笑一边落了座,目风没话找话地说:“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向前说:“噢,外科医生,烟酒不沾,所以唯一能消遣的就是这里了。我也喜欢这里的环境!你呢?”
“我还在读研,空闲时间在酒吧跑场子。”
良品的电话忽然响了:“喂,你好!……大伯……好……好,您待在那别动,我们马上就到……对,对,我们在一起呢!”
三个人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良品身上,良品拽着目风边向外走边跟尚海说:“我全贵伯在火车站呢,咱们赶紧去一下吧!”
“我爹?怎么事先都没说一声呢?”
“你的手机接不通,王红烈的关机。”
尚海连忙掏出手机检查:“糟糕!没电了!”
向前说:“别管了,我开车先带你们去接人!”
老人的突然而至给尚海增添了许多忐忑和不安。尚海急急地在广场上搜寻着老人的身影,见了面也只是大声地喊了一声:“爹!”父亲微笑地应了一声就算是见了面。传统的农耕民族在表达爱意的时候就像那片农田一样静默,父亲的慈爱和威严也总是像山一样伟岸,不消说,但是有分量。
“俺娘咋没来?”
“进了城她转向,心里憋屈,非差我来看看你们。过年的时候家里冷,朵朵回不去,她念叨到现在。今年夏天了我到河滩多拖些坯,晒得干干的,秋天重新盘一个大火炕,再多砍些荆条,朵朵也就一岁多了,回去再冷也不怕了,呵呵!”
尚海只觉得眼前模糊,连应也不敢应,忙着低头提东西。良品也使劲挑了挑眉毛,感觉到泪水在眼里打转:“全贵伯,俺爹妈可好?”
“品啊!好……好!我今早来的时候你爹把东边子那块地早种上了呢!咦?果儿呢?”
尚海忙说:“她到青岛集训去了,一门心思地想着奥运呢!”
老人慨叹地说:“那敢情好!奥运会那是多大的事啊!敢情好!”
上了车,老人又看了看向前和目风,良品看出他的意思,说:“王红烈单位有事,他们是我朋友。”
向前和目风都回头笑了笑,接着叫了声“伯伯”。老人说:“都是读书人吧?”四个人全笑了,齐声答:“读书人,读书人!”“朵朵让她奶奶带着呢?”
“啊!朵朵!”尚海和良品同时尖叫起来,把其他三个人吓得一惊,“保育所,保育所!掉头,保育所!”尚海和良品哈哈地笑着。
朵朵已经熟睡,小脸红扑扑的,老人看了又看,喜欢得很,嘴里却只一直说:“跟你小时候一样。”
到了家,良品抱着朵朵,目风提着东西把老人送进屋。向前跟尚海说:“明天会诊,我就不进去了。”尚海微微探身,本想向车窗里的向前说声谢谢,但话一出口却是:“路上小心!”
尚海前脚刚一进门,王红烈就开门进屋了:“刚才那人是谁?”尚海还没来得及反应,安顿好朵朵的良品边从卧室出来边说:“我朋友,我让他帮我接全贵伯了。”王红烈的脸阴转晴,跟老人打着招呼,他怕良品和果儿就像姐夫怕小姨子一样。
在洗手间尚海偷偷地和良品说:“别说我开店,说我还教学呢!”
良品点着头:“知道。”
王红烈像被踩到尾巴一样惊叫:“快洗洗,快洗洗!”就把老人像领孩子一样领进了洗手间。老人也像犯了错一样对尚海说:“土豆没出好,我早晨拨了拨才来,没洗手!”
尚海努力笑着说:“爹,没事!怪我!”又详细将洗手间的用具给老人讲了讲才出来。到了朵朵的小床边,良品问:“老人在这行吗?不行,我想办法。”尚海说:“说什么呢?我爹到我家了,有什么不行的。”
良品和目风要走了,老人急忙将那些编织袋打开,拿出许多红豆呀、小米啦、柿饼之类的东西给她。良品说不要,老人说:“这都是你父母嘱咐好的,我明一早就走!”良品笑着收好,才起身告辞。
尚海给老人做了一大碗鸡蛋面。老人吃得很开心,边吃边跟尚海说着村子里的一些事,谁家做什么致富了,谁家闺女出嫁了,谁已经去世了。尚海脑子里都是那些人小时候或者活着的时候的样子。王红烈昏昏欲睡,却并不能打扰父女间的谈话。
一大早,尚海被防盗门的咔咔声吵醒,老人站在门前。尚海忙问:“爹,你要干什么?”
“我下去遛个弯。”
“您就睡了四个小时。”
“人老了哪那么多觉。”
尚海把门的各个保险打开,像放出一只小鸟一样把老人送了出去。约半个小时的时间老人回来了,边喝粥边说:“这的面还真贵!早知道我给你们带一袋来,能吃一阵子呢!”
王红烈喝着牛奶说:“别,别,我们吃就吃带‘QS’标志的。”
老人憨憨地笑着说“好”,然后就让尚海送他去车站。尚海知道是怎么也留不住的,说“知道了”。王红烈也在留,老人说地里的活忙不开。
到了检票口,老人只对尚海说了句:“你们仨要是想家了就回去!”就涌入人流中。在这个站口,尚海看到无数个和父亲背影一样的人,都很匆忙,只是不知道是否全是归家的……泪水开始决堤。
良品来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尚海问:“大鸿儒是什么样的?”
良品答:“有情义,有担当,一身傲骨自立自强!”
尚海说:“好好珍惜你的大鸿儒!”
良品重重地点头。
我在四月遇见我自己
恍惚间闯入一个轻歌曼舞的季节,朵朵大概透过那层红纱巾感受到了色彩的奥妙,在自行车后座上手舞足蹈,和迎面飞来的飞絮玩耍着,小屁股一颠一颠的,引得尚海又是开心又是担心:“宝贝坐好了,不许动了啊!一会摔着了!”
暖暖的空气中夹着甜甜的花香,那是梧桐和春天的情谊。也许只有这一个季节可以包容一种长长久久的爱,不会褪色,不会消失,每每再来时,还是一样和谐,一样幸福。如果不做女人就生长成为一株梧桐吧!高大、挺拔,拥有自己的姿态;淡紫色的花朵沉静、恬淡,甚至有些守旧,却成串成串地堆满枝头,感受自己可以感知的快乐。“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有谁又可以成为谁的世界,谁又可以成为让心底静谧的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