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总是如此顽强而又茫然!”尚海在心底冒出一句话。路过马路边的垃圾桶,一个全身脏污的女人正在认真地翻找着里边尚可捡拾的东西,头险些就钻进去了,她却全然不觉,不时用手里的棍子挑拨着。再往前走是一家美容院,打扮入时的各个“美容顾问”手里拿着卡片,冲着每一个路过的女人喊:“美女,美女,丰胸、塑身七天见效,免费体验啦!”对于这些女人你要不愠不火,最好的办法是视而不见,瞄都不能瞄上一眼的。转个弯是家高档酒店,进出的女人奢华、漂亮。
尚海经常这样将看在眼里的东西过脑又过心,突地一下让自己莫名增添几分忧虑,似这春末的北方天气,灰暗而干燥,如果有泪也会因这心底的干涸而久久不会落下。
到了店门口了,朵朵忽然哭了起来,尚海慌忙下车查看,却发现果儿没精打采地坐在台阶上。
“回来了?”尚海大声叫着果儿。
“朵朵怎么了?”果儿斜挎个大包跑过来。
“可能咬手了。”尚海边吹着朵朵的小手边说。
“小馋猫,是不是妈妈不疼你呀?来小妈妈抱!”
朵朵的小脸上挂着泪,好像并不认识地盯着果儿看。
“开始长牙了,老是把手放嘴里。”
“唉!朵朵都这么大了,我前方的路仍然不清晰。”果儿把朵朵抱在腿上说,“我又失败了,再没机会了!”
“呵呵,我们谁也没指望你能被张艺谋选上呀!”尚海不屑地说。
“可是我是希望能遇到我生命中的贵人的,要不怎么可能有出头之日呢?”
“我们都没这样希望你,所以现在失望的是你自己。”
“你们一点儿都不关心我!”
“女人这一辈子呀,想遇到贵人,遇到最爱的人,遇到能托付终身的人,遇到谁也不如遇到自己!”
“遇到自己?”果儿开始认真。
“是呀!遇到自己!看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清自己要做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尊重自己。你够努力了,没必要非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果儿望着窗外,默念着:“打击中……”一会儿又回过头来冲尚海做鬼脸,“接受中……哈哈,你们两个家庭主妇呀……满脑子谬论!我的新生希望就是——朵朵!小妈妈是不行了,就看你的了!”
尚海接过朵朵,也嬉笑着说:“你敢!”
“怎么?你不信?”果儿说着开始翩翩起舞,直跳得尚海和朵朵都开心地笑起来。果儿边跳边说:“你看!你看!她喜欢不?”
随着年龄的增长,你能感受一个时代的逝去,它不再属于你,而自己拥有时却那么懵懂。人们总是说寻求自己的另一半,细细想来,如果不爱他,自己是一定不能接受的,所以我们真正在寻觅的是自己,所以应该变得越来越无求。其实没有哪个人能理解,这是女人爱到深处的寂寞。
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舍弃高跟鞋,她所拿掉的又岂仅仅是一种姿态……
在公交早班车上能找到一个空位是件挺幸福的事。耳机里的音乐隔绝了喧闹,良品不再会因为走走停停而晕车,而是适应了这摇摇晃晃的视线里各色各样的人们奔波的身影。她照例要到宝雅斋吃早点,通常在这个时间戏台上上演的总是《贵妃醉酒》,大有佳人夜半久醉未归之势!戏子的行头华美、富丽,却总是透着挡也挡不住的凄美。走廊里的一张张脸谱,油彩艳丽,层次分明,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良品总是在心里和它们一一打着招呼。谁又知道谁今晨将为自己勾勒一个什么样的脸谱示人呢?在哪张脸谱下才是一个真实的自己呢?戴上面具你失去的是自己,摘下面具你失去的是整个世界!
游走在五月的指纹里
出站口人头攒动,却始终没有良品期许的那个人出现。她眼里一边紧盯,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不是……不是……还不是!于是迅速发出一条短消息:到没?再不到你就原路返回吧!屏幕闪动一条回复:站在那别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良品仍在张望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耳后响起:“别动!再动我就开枪了!”她不知道目风是怎么站到她身后的。和目风在一起总是幸福,彼此眼中是对方灿若桃花的笑脸。
在良品眼里,目风是个“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儒雅之士,但他总认为自己不够有知、不够博识而不敢养竹。而良品多么希望做那个能给他润笔研墨,与他推窗看雪、酌酒赏竹的清清女子呀!
习惯性地她在右,他在左,这给了良品想要的安全感,心里、眼里都是想让他抱抱的冲动。街心花园的灌溉喷淋扫过来,目风已将她拥入怀中,那感觉和水雾洒在脸上一样温暖。
用餐的时候就一定是她在左,他在右,因为只有目风知道良品什么时候需要什么菜品。
“这次跟导师可没有白出去,收获不小!”目风吃饭的样子都带着兴奋。
良品微笑地看着他,甚至忘记了咀嚼:“还要多长时间结束啊?”
“噢!进展好的话应该到月底了!”
“嗯……留在研究室的事跟导师沟通得怎么样了?”
“这件事啊……”目风露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其实我还是想出去闯一闯。”
良品有些急了:“我知道你的想法很多,但是好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如果在研究室,除了积累经验,你还可以通过导师延展你的人脉,到时候实现理想是可以走捷径!”
“我知道了!吃饭吧!”目风边说边笑着夹菜给良品。
良品的表情几近祈求,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够说服目风。
“好好好!我去说!我去说!你吃饭!”
良品咬着筷子,胜利一样地朝着目风微笑,目风则冲她撇了撇嘴角。
午后,她在右,他在左,这时候目风坚实的右臂就是良品温暖的依靠。两杯融融的咖啡和一个懒懒的太阳,再就是令良品无限迷恋的目风的声音,两个人谈理想,谈未来,谈小时候乌七八糟的怪事。良品愿意就这样和目风蜗居着,目风习惯把良品揽在怀里,而良品也喜欢缠着目风安睡。
当两个人又站在站台上时,她在右,他在左。“我不想让你走!”“那我就不走。”如果目风找些离开的理由或许良品还可以撒撒娇,可是他不会,于是列车准时准点到达,目风如期离去。没有留下凄凄的惜别,也没有留下海枯石烂的誓言,留下的只有萦绕于心的温暖。
五月的天气,室外已经感觉到了温热,催发得生命急骤地活跃起来。良品办公室的那十来枝观音竹也正努着劲地生长。心底里爱着一个人,两个人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即使是困境都会变得愉快。良品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着,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椅子都坐不住了。她用手抵住桌子,紧闭双眼,整个世界都在脑子里顺时针飞转,办公室外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地震了!”就开始喧闹。良品本能地抬起头看那盏吊灯,没错!灯在晃!当她意识到这将是一场灾难的时候,急急地走出办公室,对大厅里的人喊:“都别动!马上分散到屋角,脚步要轻!”一双双惊恐的眼睛相互碰撞着。楼道内也开始有些骚乱了,有些员工也想冲出去,良品坚定地看着他们:“听我的!真有事,你出去马上被踩死!”仅有一两分钟的时间吧,空气都凝固了一样,电脑上弹出一则新闻,良品迅速查看:2008年5月12日14点28分04秒,四川汶川发生大地震。
“真的地震了!震中在四川的汶川,离我们很远!”办公室里是新一轮骚动,人们开始打电话,查看消息。良品又开始眩晕,脑子像装了一个时钟,时针、分针、秒针仍是飞速地旋转,顺时针旋转!脸上、手上、脚上的血液都在随着心跳的加速回收,回收……收到感觉肢体开始发凉。人们在呼喊她,她却怎么也不能控制自己,但是仍能听到大家要送她去医院。她不能动,但意识清醒,只能用手轻轻地挥动,让大家不要动。慌作一团的人们又开始打电话,好像还有人找到一块广告牌,吵嚷着将良品抬着向外走。她现在的方向感很强,谁的步调不一致,她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这加速了她的眩晕和呕吐感!
感受到阳光了,她使劲地想睁开眼,但是她做不到。应该是快死了吧!如果就这样安详地死去倒也并不遗憾。仅存的一点意识像一扇即将关闭的门渐渐变窄……变窄……变得没有缝隙。
“良品!良品!醒一醒!”良品像被招魂一样招了回来,她小声地答应着那个陌生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良品……我睁不开眼睛!”
“嗯,睁不开就闭着吧!”
呵呵!是啊!睁不开可不就得闭着嘛!
她闻到医院的味道,应该是那些护士在七手八脚地解她的衣扣。她想制止,但她还是动不了,算了吧!快死的人,哪还能在乎这些!
那个护士又开始大声地说:“你没事啊!医生初步诊断为美尼尔氏综合征。”
“美尼尔?”名字很好听!
“为什么得这种病啊?”
“造成这种病的原因有很多,一般认为劳累和精神紧张会引发这种病,一般接受简单的治疗就可以康复,有些人静卧一会儿也能自愈。”良品心里踏实了许多,身上被插了好多线和管子。
“良品年龄。”
“三十岁。”
“是吗?看不出来啊!保养得很好啊!”良品笑了起来,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打趣!
护士也笑了起来:“嗯!保持心情舒畅!”
有人用小锤子在她的脚上、腿上敲,然后说:“良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那你慢慢地试着睁开眼睛,看我的手,这是几?”
“三。”
没有看清那个护士的脸,护士就迅速转身汇报:“意识清楚。”
又一个护士过来:“你先吸一会儿氧,因为是急诊,做完心电图我们优先给你做个CT,抽个血进行常规化验,你自己可以试着做一些动作,但一定要轻缓。”
良品被转到病房后,尚海和果儿焦急地等在那。“我没事!汶川地震了!很严重!给家里打电话了吗?”果儿说:“打了!家里一点震感都没有,你好好养病吧!”良品拿过手机,一个消息也没有,目风应该也没有感觉到吧,那就更不能打扰他了。
良品休息了两天就再也躺不住了,所有关于汶川地震的消息牵动着周围每个人的心。她急急地回到公司,所有人的眼神都透着一种凝聚力,大家能做的就是捐款、捐物,在网上发帖,鼓励每一个中国人坚强,要有信心!
有人开始追问良品那天为什么会那么沉着,良品说上学的时候就经历过一次类似的情况,教室的灯晃起来,那个胖胖的女教师将粉笔一扔就向外跑,是班里几个年龄稍长的男生把大家疏散了。从此,良品的高等数学跟着那个胖老师的身影一起毁灭了。
全国默哀日那天,良品和尚海见怎么也劝阻不了果儿,就只能送别她赶赴抗震救灾第一线了,当所有的警报、汽笛拉响时,除了告慰那些离去的人们一路走好外,她们更多的是祈祷果儿能够顺利、平安。
尚海在自己的“香与香”里搞了个小小的募捐活动,人们空前高涨的激情掀起了一个高潮,也就自此尚海再无宁日,小区的、街道的、管理处的都来号召捐款。
良品也并不轻松多少,参加各个职能部门组织的动员大会,除了捐款、捐物,还捐灾民安置房的筹备款。
甚至于王红烈也开始抱怨,部门捐了局里捐,局里捐了党组织捐,有的甚至只告知了一声就直接从工资里扣除了。
像良品这样感知过死亡气息的人想:只要保证这些善款真正全额抵达灾区,那捐就捐了吧!
我那过去的过不去的六月
爱情都容得下什么又容不下什么呢?爱情容得下共进烛光晚餐,却容不下满桌狼藉;容得下甜言蜜语,却容不下拉屎放屁;恋爱时只说憧憬着有了爱情的结晶会多么幸福,当那结晶呱呱坠地时就只有是男是女的追问。两个人也许会说不图别的,只想拥有一个尚且殷实的小家,哪怕开个小店也好,当真的到了那个境地,女人只看到一个每天将东西搬来搬去的男人,哪里还有公主和王子的浪漫。女人的心又永远都是水做的,不允许就此尘埃满地,无声无息。
像人类随时可能泯灭良知一样,心底最原始的私欲也会被不经意地唤起,即使是面对一份刻骨的情感。每个人不可能永远戴着那张伪善的面具,有时候仅仅是对方占用洗手间的时间过长这样的小事,就会引起一方心底的憎恶感;而当他以你梳落的长发留在了雪白的洗手池上作为报复依据时,两个人将围绕着“爱与不爱”展开一场激烈的战争。于是,所有过去的过不去的都让它成为过去,有胆量倔强的女人也有胆量坚强。
尚海从保育所里接回朵朵。虽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可是小孩子仍然没有要睡的意思。天气开始变得炎热,尚海把朵朵放在浴室里耍水,自己也只穿了内衣开始在朵朵的视线范围内清理卫生。一会儿工夫,朵朵就将玩具扔了一地,尚海赶紧跑过来拾,朵朵却忽然淘气地用沙滩铲泼了尚海一身水。尚海惊叫了一声,朵朵咯咯地笑起来,于是母女两个开心地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