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其实撕开来明白了,就是个佳人有心,才子无意的故事,偏偏这两人相处时却让他老丈人给看见了,再加上他老丈人就特别讨厌这些乱事,自然是忍受不了的。
一件件看到也没什么,可最怕这世间有了一个巧字,堆在一起可不就得让人误会,事情到了这处,金氏自己是完全明白了,可她还是更愁,自家儿子这体贴女孩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了,以前就有这个势头,那些烂了心的是丫头没少借着这个法子从他那边讨东西,后来自己好好的发落了一遍院子里的丫头,至少明面上是没人敢做这种事,想不到自家儿子竟然怜惜到外面去,没名没姓的,见了个被打的小尼姑,都能让她心生同情了,更糟的是,竟然让老丈人亲直接抓住了。自己就算是再长八张嘴,也说不过理去。
她自己是一个人回来了,后头跟着的人恹恹的,这次去还当是能讨多少钱回来,差点就让人拿扫把赶了出来,六只大雁,都让人直接塞了回来,看来他们少爷这回婚事怕是不成了,尤其是现在当家主母金氏喜怒不定的样子,但是不敢往他身边贴,就怕一个不小心惹着她提脚叫人发卖了。
赵青云果真晚上才回来,见着街边一炉鹅肉包子熟了,想着这东西鲜,他娘爱吃,顺手带了两个,又上书店买了两方砚台,一本颜真卿的字帖,骑着马晃晃悠悠回来。
进屋里先是喝了一杯茶,就见自家院子里面灯火通明的,还说了一句:“浪费烛灯干嘛!”抬眼就看到他母亲正正方方的坐在上头,脸上的表情严肃的很,弄得赵欣瑜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渐渐的,不再嬉皮笑脸起来。
金氏到现在是没了火气了,可是她郁闷,失唐家这一门好亲,他们家虽然是宗室,可宗室之中又有不同的待遇,向那些离圣人近些的,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都不愁,人家有钱,有爵位,有底气,可他们家早就失了爵位,她出嫁时陪的几个庄子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就不错了,要是这一代在当不上官,家底就更加薄了,说不定下一代读书都够呛,都说一脉都素有贤名,讲究一个诗礼传家,可是朝廷上那些人又不看呀,没一个做官的长辈在前面引领着,那些官员谁谁管你是不是个宗室,说不得,因为这个身份反倒更吃亏些,除了那些虚的,实际上也落不得半点好看。
“我问你,状元巷子里的那套房子你有没有用过。”金氏板着一张脸,严肃的问。
赵青云一听到状元巷子里心里面就有点虚,可他还是不敢直接说,心里面还抱着一丝侥幸,用余光偷偷的瞥了一眼他的小厮捧墨,捧墨悄悄摇摇头。
金氏坐在上面,把他们那两个的眉眼官司看得一清二楚,怒的朝下面摔了一个茶杯:“有什么说什么,朝别的地方望什么,我就问你这件事,你把它给说清楚!”
他娘这样,赵青云还有什么不懂的,膝盖一软,跪了下来,他是不认为自己错了的,虽然学的是孔孟之道,但心里面却有一股侠气,他至今还记得以前被没收了一本志怪小说,里面写的一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连论语里面都说过“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一个被打的小尼姑,孤单零零的人有什么好处的说,那一栋院子自己又不住,给她停停脚又有什么坏处,不过他到底是孝顺,心里面想着是这一回事,却也知道他娘必是不肯听的,索性垂下头,闭了嘴,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殊不知他这一番样子更让金氏心里面懊恼,总归是自己儿子,后半生的依靠,小的时候打你就算了,是教他做人的道理,大了还打了算什么,他以后怎么能收服下人,瞧他这个样子,未免没有吃定自己的意思,最终还是深深的叹息一声,踉踉跄跄的走了。
但金氏一走之后,捧墨立马扶了赵青云起来,又上厨房里面要了一盆热水,用干净的棉布蘸了热水,把两个膝盖全都包起来,晚上地上寒气重,要是寒气入体了,以后阴雨天膝盖能疼得让人睡不着觉。
“厨房里姜汤在烧呢,少爷且先喝喝热茶吧!”赵青云坐在旁边半晌才没有动,喝了口水缓过来之后才想起来问:“这是哪里透了风声,叫老太太知道了。”
捧墨心里面已经有了猜测,刚才全院子的人都在场,就只有他弟弟没在,那时他心里面就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到厨房拿热水的时候自然有平时巴结他的人敢抢着告诉他,连同自家少爷亲自猎的定亲礼叫唐家退回来的事情,还有自家老太太阴着脸,从唐家回来的事情,他就知道事情坏了。
这时候也不敢再想什么瞒着不瞒着的事情,一股脑的把知道的东西全都说了出来,跪在地上不敢看赵青云的脸色,都过了半响了,上面还没声,悄悄的往上面一扫,这么一看可了不得的,自家主子一张脸都青了,嘴唇也哆嗦的,不像话,再看就倒在了床上。把捧墨吓得够呛,脚不连地的往正院院里面赶
金氏原先还以为是赵青云装病,冷着脸,在院子里只做不知,后来是捧墨都跪在地上赌咒发誓说都是真的,金氏这才急了,匆匆往院子里面赶,见到他泛青的脸,立马就叫上了一大跳,连忙拿了帖子去请太医,自己抢了丫头的差事,亲自擦点消热,忙里忙外的,刚才就算是有再多的气,见着他这副这样子都得叫消气,全都叫换成的怜惜,自家叹了一声:“你这是何必呢,这事是你做的太鲁莽了,读书人要的就是一个清明,你和尼姑拉拉扯扯的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今时。”
她心里面这股气到底还没消,说的话就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些,幸好赵青云这时候迷迷糊糊的,满脑子都是唐家不要他的定亲礼了,这时候甭管他娘说些什么,他都是不落到心里面去,两个耳朵倒像是个摆设了。
避不开想到一开始见到唐莹的时候,那时候还是冬至,天冷瑟瑟的,封窗户的窗纸都不知道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屋子里面生了一炉炭火,也是不顶事,平昌王世子赵云才六岁,整天里串上串下的就是个混世魔王,让他安静呆在家里面自然是呆不住的,正赶着那时候,家里面忙得很,嗯,下人们没看住,让他偷偷的跑到这里来,求着自己带他到街上逛一逛,自己被磨得没有法子正好清冷的也不想睡回笼觉。
想着干脆不带他去热闹的城隍庙,他那边人多手杂的管不住他,反而带着他到西南角的大街走了一圈,那边一圈卖的都是书画笔墨之间的东西,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唐莹的。
赵青云他们一家虽然没落了,没有爵位,但在宗室里的人缘很好,哪家有了婚丧企业,都必定要请他们家,见着漂亮的姑娘也算是不少了,但从未有人能够像唐莹一样,亭亭玉立,就像是夏日里的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清韵俊秀,就那一抬眼,一挥手,都有它独特的记号,他竟然渐渐看痴了,赵云却没他这份兴质,瞧着街角捏泥人的铺子移不动眼,差点就要窜了出去,还是街边有人提醒他孩子跑了。
他忙着去逮赵云,找到再回头的时候唐莹就已经不见了,还是找了书店老板打听才知道那是刑部尚书的女儿。
他娘自打他大时,就整天盼望着能够找一个高门大户的闺女,既能够对他仕途有利,又能够补贴家用, 可是自家事,自家晓得,他们这些宗室只是得了个宗室在虚名而已,说出去是好听的,实际上就等于是皇帝的穷亲戚,能把闺女嫁给他们,这种人家的实在是太少了些,除非能够读书上进,得了个进士功名什么的,到时候求了族长,到圣人面前探探口风,看能不能赐个婚什么的。
宗室子弟,自幼就赐了一个监生,只要和五湖四海的举人参加春闱,不过大多数宗室都无所事事,没人肯下这个苦心,太宗时的宗室还能干些,总有些刻苦的,能够脱离游手好闲的境界,不管你是能文能武,都有出头之地,不叫前朝的宗室,甭管你再有才在朝廷上都不能有什么作为。
这些天恍惚是黄粱一梦,他念着心中的一团莲影儿,谁知这好事就落到他头上去,让她娘告诉她,唐家看中了他时,他心里面是迫不及待的,走路都轻飘飘的,正紧的又见了一面唐莹,看到他对自己抿嘴一笑这心里面才安定下来。
一会儿太医到了,是个六十多岁长着白色胡子的老头,两只手搭在他的脉搏上,一条,一边摇头一边说着:“公子还是想开些,重思伤身呀!倒是不用开什么药方,只要吃败火的药丸就可以了。”
小病小闹的也不用太医特地来这一趟,每个医馆都会配些清火的,祛疤的药丸,头痛脑热的吃一粒也就行了。
捧墨帮忙找装药丸的小箱子,翻了几下,这箱子里面倒是没有,还是金氏院子里的大丫头送来的,就着水给赵青云服了几粒,看他咽下去之后,金氏才放心。
药是服了,脸上的青色也退了,可是好好的一个人精神却好像不在了,知子莫若母,金氏哪能不知道这家儿子,这是对唐家姑娘动了真心了,他们这一脉的人都重情,以前青云他父把她娶进来的时候,也是如珍似玉的待着,连走的时候都是拉着她的手,直到最后一口气之后才松开。
那时候自己以为是神仙眷侣,可到了儿子这里却又不太是个滋味,从肚子里的一块肉慢慢变大,变成了丰神俊貌的年轻人,自己还没有贴心,就叫另一个女人勾了魂了,难怪自己一嫁进来之后,婆母总是想方设法的挑刺。
赵青云脑袋里浆糊一片,可总有一天,它明明白白的记着,就是一定要唐家姑娘嫁他,立马挺直的身子,抓着她娘的手,苦苦哀求着:“娘,你带我去看一看好不好,我一定会好好解释的,真的不是他们想的那样,我只是看他一时可怜!你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犯这个毛病!”
“好,好,怎么不好,你好好养伤,伤好了之后娘立马带你去唐家!”金氏此时还能说些什么,就算是让她落了这张脸,去给唐夫人请罪都好,纵是为难,也不能亏了自己的儿子。
赵青云听了这么一句,简直是如听仙乐,立马扯开了笑颜,接着又倒在了床上,金氏顿时又忙乱成一团,幸好刚才那个老太医学没走远,半路又叫人给叫了回来,摸摸脉象,说是情绪不定。一时悲。一时喜,自然受不了,要开一副温养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