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名不禁呆了,再看徐夫人,仿佛见怪不怪,只是一脸责怪地瞧她一眼。
徐小姐笑了一下,令名看她口形仿佛是道:“哎哟,都把我憋坏了,还是快回去吧……”
徐夫人无奈地摇摇头,便拉了女儿的手上了车。
令名眼望着马车离开,心中又惊又奇,想这位徐小姐方才在屋子里样子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她还挺有意思。
妹妹说她是个绝色美人、还端庄大方统统错了,但也许当真举世无双?
他出了一阵神,便忘了自己本是要出去散心的,含了一缕笑,缓缓往回走。
走到自己房门口时,令晖穿着一身窄袖轻装,拿着柄马球杆刚好走过来,道:“哥,我正找你呢!”
“找我做什么?”
“陈公子找我去打马球,你去不去?”
穆令名望着天空,莫名一笑道:“那你等我,我的马球杆在母亲房里,我去取去。”
待令名又去取杆,穆夫人少不了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又改主意了。令名说不清,只是一阵笑,拿着球杆跑了。
待换好衣服,兄弟二人各骑了一匹马往陈府去。
路上,令晖因觉自己的马不够精神,不由得抱怨道:“我就是缺一匹好马,马球才打得不好。”
打马球,少不了要有健壮的好马,如此才能经受得住场上的连番冲撞,且能灵巧躲避。
若是逢到大赛事,还要将赛马装扮得十分华丽,连马尾和鬃毛都要特别打理,以免彼此缠住,或生出其它意外。
令晖此时骑的马,就是轻灵有余,健壮不足。
令名因而道:“若打马球,最好的是骑从吐谷浑来的紫骝马,能征惯战,雄壮非常。但这种马每年吐谷浑也只进贡十匹,拿钱去买,万金难得,你我是不要想了……”
两人正说着,忽听背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令名耳朵尖,一边勒住马避到向路旁,一边道:“正过来的这个人,骑的倒像是一匹好马!”
令晖听说,转头一看。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他许久未见的姐夫——昭王殿下梁思让!
梁思让领着唐原、崔铎与大理寺的几个人策马而来,看到大舅子与小舅子都在前面,便也连忙勒停了马。
令名与令晖本要立刻下马行礼,被他止住道:“不用多礼,你们怎么在这里?”
令名正欲回答,穆令晖却抢先道:“姐夫,你的坐骑真是神俊!”
梁思让骑的正是一匹紫骝马,混身赤色,四蹄雪白,两眼之间又有一道白,闪电一样。
再加上马上的他身着一袭白色起暗团花的云锦圆领衫,一头浓黑乌发利落地收入玉冠之中,愈发显得身形挺拔,面目英俊,令人自然而然想到前人写紫骝马的那些诗句:“长安美少年,金络铁连钱。宛转青丝鞚,照耀珊瑚鞭”“歇鞍珠作汗,试剑玉如泥”。
梁思让得他夸奖,只淡淡一笑,便问:“你们这是往哪儿去?”
穆令名怕弟弟又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连忙道:“陈大学士东郊别苑有个马球场,我们受陈公子之邀,去打马球。”
“挺好。本王亦要去东郊办案。”
话到此处,崔铎在后面低声提醒:“不可再耽误了。”
梁思让点一头,对令名、令晖二人道声“一起去吧!”便夹一下马肚,飞驰向前。
唐原、崔铎带着大理寺众人向他二人抱一下拳,紧紧跟了上去。
穆家兄弟在后追赶,又如何追得上,只在后徐徐行着,猜度梁思让办的是什么案子。
原来,自那日崔铎在宫中扑出来救徐俪宁,又随梁思让一同追逐刺客,便颇得梁思让赏识。那日梁思让率领众人查验临照湖湖底的洞,崔铎亦在其中。
而且,还是他在洞中石壁上发现了一小块黑色起暗团花的熟罗衣料,推测刺客从洞中进来时不会就已经穿着太监的衣服,而是穿着自己的衣服,还被洞中石壁上的尖刺勾下一丝。
梁思让与刺客交过两次手,虽然一次情况突然,一次是在深夜之中,都不能将他的面目认得十分清楚,但看得出他的身形。
梁思让从刺客的身长,推测他的衣袍长度应该在七尺八寸上下。
起暗团花熟罗料子常见,但因为大虞人偏爱素净且亮眼的颜色,不喜欢黑沉沉的,因此偌大个京城,就只有四家绸缎庄里有黑色起暗团花的熟罗料子。
又仅有一家兼做衣服的绸缎铺里做过一件七尺六寸半的窄裙窄身的圆领长袍。与圆领长袍一起做的,还有一件绀青织花锦袍,一件黛蓝苏绣圆领长袍,做好后一并送到了东郊秀清山腰上,一所极雅致的房子里。
崔铎一查到这里,便立刻禀告梁思让。
梁思让亦不耽搁,立刻领人过去。
路上遇到穆家兄弟才短暂停留。虽然说了一起去,然而他胯下的紫骝马飞驰起来又岂会等人,早如风驰电掣般卷上秀清山。
紫骝马亦可走山路,梁思让骑马在山腰转了半圈,便看到一座临溪而建的楼阁。
红墙朱柱,檐角翼然,十分雅致。
唐原等人还未赶上,梁思让一人当先,提剑下马。先走到楼阁前面一座压溪而建的亭中,里面石桌上放着一套雪青色冰裂釉茶具,泡了茶水。
梁思让用手摸摸茶壶,茶水还烫着……
唐原、崔铎领人赶上来,梁思让招一下手,众人会意,无声无息地散到楼阁四周及阁上走廊上,待得梁思让挥手为令,便一起闯入。
过了半晌,众人又都从阁中出来,汇于亭前向梁思让摇头。
梁思让早已料到,望着亭中的茶水,幽幽道:“茶水还是烫的,这人刚泡好了茶,为何不饮?”
唐原道:“有人向他通风报信?”
梁思让不语,转过身来重新审视着那座楼阁,眉头忽然一皱道:“这座阁,是重檐歇山顶!”
崔铎亦望着道:“重檐歇山顶的规格仅次于庑殿顶,庑殿顶是仅有帝后的宫殿与孔子殿堂才可用,歇山顶也仅有妃子、亲王、公主可用,这座山间楼阁竟建了重檐歇山顶,要不然是大胆违制,要不然就是哪位亲王修建的别苑!”
梁思让深以为然,便对唐原道:“你先去查查!”
唐原领命,带了几下人率先下山去,留下崔铎与另外几个人跟着梁思让又在楼阁四周查看一番。
这座楼阁很新,落成应该不到一年,朱漆彩绘,颇为华丽,只是周围的花木没有人打理过,透出一股荒芜气。
梁思让又进入阁中,里面只有一些大件的家具,零星摆了几样瓷器,一架屏风,连该挂的帐幔也没有挂,倒像还没有收拾利落,便有人先搬进来随便住一住似的。
将楼下看完了,梁思让又登楼远眺,透过四壁洞开的大窗,可以看到山下也不知是哪家的府邸,房屋建得简单疏朗,还有一个马球场。
梁思让便指着道:“穆家两位公子说是过来打马球,莫不就是来这里。”
“应该是。陈大学士文武双全,马球打得尤其好,先帝在时就颇为赞赏,允他在东郊建了这座马球场。现在陈大学士年迈,不大打球了,陈公子倒是常邀人过来,京中其它公子也时常借他的地方。”
“离这里这样近……”梁思让沉思片刻道,“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一时下得山来,将到陈家别苑门口时,梁思让却见穆家兄弟从里面出来了,便连忙唤住他们。
穆令晖一见他,便笑道:“是姐夫啊!姐夫的紫骝马果然威风,方才一下子便跑不见了,球场上也没看到。姐夫这是去哪儿了?”
梁思让温和一笑道:“去山上转一圈看看风景,这就准备过去,你们怎么又出来了?”
穆令名有些无奈地道:“光王突然来了。虽说事过境迁,可他当初……”
梁思让知道他还记恨光王退婚与诬告之事,便道:“打马球若无好对手,那不打也罢。不过本王既然来了,看在陈大学士面上,也要进去打个招呼再走。”
令晖便道:“姐夫请自便。”
穆令名听他一口一个“姐夫”,叫得那般亲热,倒似忘了对方还是王爷,缺乏敬畏之意,便在旁斥道:“昭王面前,要称‘殿下’!”
梁思让却笑道:“令晖这样叫挺好,不必改口。本王那里还有一匹紫骝马,令晖你既然喜欢,便送给你吧!”
令晖欢喜得两眼放光,禁不住用胳膊肘阿着马捅了哥哥两下,而后又赶忙跳下马来跪谢道:“多谢姐夫!”
令名见此一幕,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声,暗自嘀咕:“可他是我妹夫啊……”
梁思让笑了两声,便调转马头,往陈府里去。
崔铎压低了声音在旁道:“殿下,光王殿下这时候过来,是不是太巧了?那个楼阁又是亲王的规制,会不会……”
梁思让也忽然想到赋云说的——也许光王真的认为自己无嫌疑,所以立刻派同一个刺客刺杀?
“可是……”梁思让心头疑惑重重,“你没发现秀清山阁中的家具相对小巧,屏风也是绢纱绣花的……这倒罢了,外面亭子里摆的茶具可是雪青色冰裂釉的。雪青色这样女气的颜色,怎么看也不像是光王会用的东西。所以,本王觉得,秀清山阁乃是为一位女子建的,至于这女子有没有住过,那倒说不定。”
崔铎亦恍惚记起亭中的茶具,像是他以前见过的一种睡莲花瓣的颜色,冷浸浸的紫。
这,的确不像是女子所用。
“是不是他建的,或者他为谁建的,他不可能瞒得一丝不漏,唐原查得出来。我们先进去探探口风。”梁思让说着,已纵马逼近陈府别苑。
崔铎应了一声,立刻下马打门道:“昭王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