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别苑里除陈公子外,还聚集着数位贵公子及光王。
听说昭王突然来了,都惊讶万分,但还是赶紧接了出来。唯有光王仍旧在马球场上,由几个少年模样的随从陪着打马球。
待昭王来到场上,那几个少年都不得要下马行礼,光王在马上皱一皱眉头,冷哼一句:“扫兴……”
长幼有序,梁思让只得下马,走到他的马前,恭敬地道:“四哥原来也在这里。”
光王垂下眼皮,只从睫毛缝里露出一点冷光瞧他,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回应。
“四哥以前并不喜欢打马球,怎么今天突然来了兴致?”
光王眸中精光一轮,冷笑道:“以前是不喜欢,只偶尔陪皇长兄打而已。近来常梦到皇长兄打马球时的英姿,便不禁想过来打上一场,以此缅怀。”
此言一出,四周登时鸦雀无声,只有或冰冷或怯弱的目光往梁思让身上射去。
梁思让暗暗将牙一咬,翻身上马道:“既然如此,我陪四哥打一场。”
光王恨他已极,哪里愿意与他一同打马球,便连讥带讽地道:“你不是喜欢打马球给你的王妃看吗?今日佳人不在,看不到你的英姿,你白费什么力气!”
周围的人都连忙大笑,以化解尴尬紧张的气氛。
梁思让却从这些笑声里发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疑惑地往四处一看,却并未见到有女子。
光王又接着道:“本王可不敢让昭王陪,昭王还是回家陪你的王妃打吧!”
梁思让被他连番讥讽,也不再客气,笑一笑道:“若是给她看,无论马还是我都得打扮得华丽好看一些,这才能博得佳人一笑。今日匆匆出门,一身狼狈,还是陪着四哥寻常练练手吧!”
光王油然怒起,点漆似的双目泛出两道冷光,狠狠地看着他道:“原来只以为你心狠手辣,今日才知你的口齿更利害!”
梁思让却一笑道:“四哥过奖了!小弟若是真的心狠手辣,就不会让四哥替小弟处置犯人了。”
光王知道他指的是管家之事,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惧意,但惧意有多盛,屈辱就有多大,令他到底是禁不住说:“你以为你将一个背叛我的管家交给我处置,我就该对你感激涕零了?这只能说明你还算聪明,没有把黑白颠倒。”
“那么,请问四哥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
“本王当然是白的,倒是你……”光王玉一样洁白的面孔罩着一层严霜,充满了对他的不屑与愤恨,“你就不一定了……你为虎作伥,一贯错怪忠良!”
“谁是虎?谁是忠良?”梁思让紧紧攥紧的拳头,怒视着他问。
这些年,光王一直明里暗里说,先帝早已属意静王为太子,静王根本没有理由再派陈念信刺杀皇上。
可皇上遇刺之时,亲手从陈念信臂上抓下一块衣料。梁思让带人搜到陈念信屋子时,火盆里一件衣服还没烧完,他连忙将衣服扯出,把上面的火扑灭。从烧了一半的袖子上还看得出残破的痕迹,与皇上抓下来的衣料一对便对上了。
静王妃亦说,见他在皇上遇刺当天,穿了一件臂上有破洞的衣服匆匆回来。
证据确凿!
梁思让要求带陈念信回去问话,对方却直呼“冤枉”,因而动起手来……
这些年来,世人说他什么都可以忍,可若说他连陈念信也杀错了,就真令他难以接受了!
光王亦几乎要吼出来,却被一个突然骑马冲过来的少年止住:“光王殿下,这里是马球场,什么虎,什么忠良的,这又改成唱戏了吗?”
梁思让听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吃惊地往“少年”脸上瞧去,只见一张白皙稚嫩小脸上,两痕柳眉淡淡,杏眼俏鼻,樱唇小小,五官秀气得像是秋日里红枫叶上结的霜,呵一口气都会没了。
梁思让却觉得眼熟,看了半日才恍惚地道:“万安?”
万安郡主梁翊儿,静王独女,静王二十岁大婚前,侍妾所生,今年才十四岁。
静王之事后,皇上并未迁怒与静王家眷,仍然好生供养,只是梁思让不常见她,所以好半天才认出这个亲侄女。
翊儿笑道:“五皇叔可算是认出我来了!”
梁思让见她面庞稚嫩,长相秀气,笑起来的样子尤其天真无邪。
竟然没有被她咬牙憎恨,倒让梁思让有些不知所措了,讪讪一笑道:“许久没有见你了。”
“五皇叔,翊儿也听说你特地打马球给你王妃看的事。五皇叔可真是偏心,翊儿也喜欢看人打马球,你怎么不叫上翊儿啊!”
光王浓黑的双眉一挑,威严地提醒:“翊儿,他——”
翊儿不等光王说完,便转过头道:“四皇叔,只是你领着翊儿玩儿,翊儿早已厌了,不如你带一队人,再让五皇叔带一队人,你们两队打,让翊儿、昭王妃、光王妃都来看,如何?”
因她是静王独女,光王对她十分怜惜疼爱。她但有所求,光王从来不会拒绝,但听她忽然提出这么个主意,心头也不由来气,便冷哼了一声,
翊儿杏眸中清光一转,甜甜一笑道:“四皇叔,你的马球可是我父王亲自教的,想来不会比五皇叔差多少吧?”
光王一听这话,心中激荡起来,立刻道:“我岂会给皇长兄丢脸!”
翊儿便又望着梁思让道:“五皇叔,你也不用怕,你未必就会输。”
她这样一说,梁思让也非答应不可了,便笑着道:“我定然竭尽全力!”
翊儿喜得拍一拍手,向远处站着的陈公子道:“你可都听到了,到时候便借你的地方来用了!——事不宜迟,日子就定在五日之后吧!”
事已至此,梁思让也便答应着离去了。
待回到昭王府,又等了一个时辰,唐原便回来了。
“殿下你猜,秀清山阁是谁建的?”
“当真是光王?”
唐原道:“还是殿下英明。秀清山阁是光王为万安郡主建的,但郡主一天也没去住过。据说是因为郡主原本与陈大学士的公子交好,便求光王为她在陈家别苑附近建一所房子。然而后来万安郡主又与陈公子闹翻了,郡主便不要那房子了,布置了一半的房子说丢下就丢下了。”
梁思让听了,沉吟半晌,才道:“你说,当真是她丢下不管了,还是让刺客藏身去了?”
唐原吃了一惊,问:“殿下难道怀疑万安郡主,可能是刺客幕后主使?她不像啊!”
梁思让寻思着道:“她不像,可那光王更不像。他实在太沉不住气了,偏又那样傲气,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自乱阵脚,怎么可能谋划得出这么多事!万安就不一样了,聪明、敏锐,三言两句便敌过一把宝剑了!况且,她还是静王的亲生女儿,最有可能刺杀本王……”
“可她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子啊……殿下若觉得不是光王殿下,也还有陈府。当年的陈念信,怎么说也是他家堂亲,陈公子也一度是静王定下的郡马。”
梁思让只觉脑中乱云纷纷,便长叹一声道:“到底是谁,等到五日后,也许就有答案了……”
“五日后?怎么也是五日后……”
“怎么了?”
唐原便笑一笑道:“属下回来的路上,听到百姓们谈论。说是五日后,陈府东郊别苑,有两位王爷要比赛打马球。属下当时还在心里想,这两位王爷中的一位,莫不就是殿下。”
“正是本王与光王。”梁思让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现在就在百姓中间传开了?”
“还没有,只是听到茶铺里有人说起,但看他们谈论的样子,想来明日便会在全城传开了!”
梁思让疑心这是梁翊儿的手段,逼得他不得不去。
可是去了又能怎样,她还能将马球场弄成龙潭虎穴不成?
梁思让别的没有,就是心大胆子大,丝毫不惧。
等到夜里回到桐意台,安歇下来,也只是淡淡地告诉赋云,要和光王在陈府别苑打一场马球。
赋云倒很高兴,支起身子望着他道:“真的?你们两个竟然也有同场打马球的这一天?”
“这还有假。到时候大家都会去看,请王妃也务必赏光。”
赋云还以为是自己上次警醒光王妃的事起了作用,他们兄弟终于也有和好的这一日,便立刻开始盘算那天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
想了好半天,才又重新躺好,忽然想到问:“姐姐的事查得如何?刺客的事可有新眉目了?”
梁思让暗自思忖,那个洞若是和月让人趁疏浚湖底之时开凿的,刺客又是从那个洞内进来,两件事大有并为一件的可能。
事情还这样扑朔,告诉了她,不过多一个人震惊而已,还是不说的好。
他因此懒懒地长叹一声道:“在外跑了一天一无所获,心里本来就够懊恼了,也累得受不住,你这样一问,更使我惭愧。”
赋云一听,连忙劝道:“不怕,没有消息其实就是好消息,一无所获是好事。殿下受累了,赶紧好好休息吧。”
梁思让却转头望她一眼,一翻身便按住了她的双肩,微笑着道:“现在,要让王妃受累了……”说着便缓缓俯下身来。
赋云心里没有准备,羞得脸上一烫,便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推了出去道:“不要……你不是累了么……”
赋云右手恰恰捧在他颈与下颌交接处,激动之下稍稍一用力,梁思让便痛得“哎唷”一声。赋云亦摸到他那里的皮肤之下有一个疙瘩……
“你这里怎么……”赋云吃了一惊,连忙又捧好他的脸,用手轻轻压了两下。
梁思让吃痛,便拉下她的手道:“曾经就是这里长了东西,差点要了我的命,好在你姐姐医好了我。不过她说,她的法子只能让这东西消下去,从原来的苹果大小变成石榴子大小,不影响我便罢。但因为它还在,可能还会复发……”
这是赋云自己说过的话,她当然记得,因而连忙道:“我觉得已经有复发的迹象了,虽然摸着只有葡萄大小,不影响什么,但你都觉得痛了,就意味着它正在长。要赶紧去空明山,让松年先生赶紧给你瞧瞧!”
“有什么要紧,当年的药方还在,大不了我从明天起再吃几副药……”他说着,有些迫不及待地将赋云的双手按到枕上,密密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