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你就跟朕说句实话。当初你与你姐姐,是不是故意调换身份的?”
“不是。”赋云恳切地道,“当初,臣妾只知定王与昭王同时向姐姐提亲,但碍于礼节,臣妾一直没能见你们的面。所以,臣妾也并不知道,原来向姐姐提亲的就是臣妾在空明山遇到的人……”
“可是朕纳你姐姐入府之后,问起在空明山上发生的事,你姐姐却能对答如流!若不是你与她事先细细谋划过,她怎么可能瞒朕这么多年?直到朕那天看到你的背影,直到徐姑姑跟朕回话,朕才敢肯定……”有深深的悔恨从他眸中闯了出来,几乎就要不受控制地腾跃到赋云身上,还是被皇上悬崖勒马了。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自己失控的时候!
赋云也觉茫然。
因为,除了在空明山看到的人——诸如松年先生与药童樵青,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即便曼曼,也是在她医好梁思让后,才开始上山伺候的。
松年先生与樵青虽然知道这件事,但也未必知道当初那两个人正是今日的皇上与昭王。
她确实没有跟姐姐讲过这些事,姐姐又是从何处得知,而且还将聪明过人的皇上也瞒住了许多年?
“臣妾也不知道。”
皇上长叹一声道:“看来,这一切只有等找到你姐姐,才会有答案了。”
“陛下也会派人找我姐姐吗?”
皇上温柔而哀伤地道:“这个自然。无论如何,她都是朕的贤妃……”
赋云长舒一口气,感动地道:“我姐姐一定是被人胁迫的,她当初可是心甘情愿选的陛下,姐姐心里是有陛下的!”
“那么你呢?”皇上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又低下头苦涩一笑,“朕昨天在你身上看到一块神龙出云佩……”
“那是……那是当初……昭王殿下赠给臣妾的。”她知道自己必须说出来,否则就永远也纠缠不清了。
皇上身形一晃,似笑非笑地道:“朕就知道。”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赋云索性一鼓作气道:“这神龙出云佩,当初陛下也赐给臣妾一块。臣妾有一个就够了,便将陛下的那一块转赠给高婕妤。陛下以为如何?”
“随你。”
“还有,臣妾近来不爱喝花茶了,皇上赐给臣妾的茶白白放着也是可惜,因而臣妾已将它转赠给凌昭仪了。”
她将他的心意一点点瓜分再转赠出去,其用意,皇上怎么可能不明白!
他错过了一步,便步步错失,中间虽也曾暗中挽回过,却都是徒劳。
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道:“都随你。”那种哀婉又顺从的语气,根本不是帝王应该有的。
赋云知道自己的意思都说到了,他必然也都听懂了,便又行一礼道:“若无旁的事,臣妾这便告退了。”
皇上轻轻点了点头,赋云徐徐后退数步,而后便转过身去。
她的脚步声细微,一落下去又被地上铺着的番邦进宫的两寸厚的大地毯吃没了,愈发烘托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所以,才显得她跨出书房的那一刻,从后面传来的“啪”地碎裂声如此惊人。
外面的陈元听到,连忙领着人进去。
可是他们却像被深潭的黑水吞没,一进去,便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天子的安静,比雷霆万钧更可怕!
赋云头也不敢回,只怕自己一回头,事情便与自己有关了——
不回头,一切便与自己无关,哪怕是自欺欺人呢!
赋云咬一咬牙,赶紧走了。
俪宁与他们一道出宫,而后便直接回了自己家中。
梁思让将赋云送到桐意台,便出来外府召见大理寺的人,调查那一堆凌乱到极点的事。
赋云一时间倒无事可做,回想着皇上说过的话,回想着与姐姐有限的相处时光,心里愈发纷乱。
梁思让让她不要管,可她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若不速速查明真相,别说姐姐了,整个穆家都会不清净!
想到这里,她便让人去穆府接曼曼回来,顺道让她将皇上赐的那块神龙出云佩带来。
曼曼回来后,先累得长叹一声,才将玉佩交给她道:“小姐叫人将放玉的地方仔仔细细地告诉我了,但我过去一看,并没有。找了好半天,原来小公子将它寻摸过去戴着了,我求了他好大一会儿,这才肯给我。还说,这是他赏给小姐的,要小姐回头得了好的,再还他一个!”
赋云听她这么说,却禁不住在心里长叹,想着令晖仍是无忧无虑的样子,而她入宫一趟,窥探到姐姐事情的真相,就怎么也轻盈不起来了!
“你光说这个,你在家的这几天,有没有留心我交待的事?”
曼曼道:“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只是大人得了新官职,小姐又颇为风光,便不断有人往府上送礼罢了。但是大人一向谨慎,很少见他们,也很少收礼。至于夫人和两位公子,就还是那个样子,他们也没觉得遇到过特别的人,或者特别的事。”
赋云蹙眉不语,苦苦寻思着道:“姐姐会去哪儿……”
曼曼恍惚间听到,吓了一跳,忙道:“小姐说什么呢!小姐说大小姐……大小姐还能去哪儿……”人死了,自然要去地府,曼曼哪里知道赋云的新苦恼!
赋云怔了一下,才知自己无意中说漏了,便掩饰道:“我说的这个姐姐,不是咱家大小姐,而是……团雪姐姐,我在宫里时遇到的一位姐姐!”
自在宫中一别,赋云就再没有徐团雪的消息了,因要找出一个人搪塞曼曼,这才想起她来。
“团雪姐姐那时说是去杭州……”赋云脑中忽然一亮,连忙道,“这时候,不最应该去杭州找找看吗……”
“找谁?小姐是想去找这位徐团雪姑娘吗?找她做什么?”曼曼见她一时愁苦,一时又十分高兴,愈发摸不着头脑。
“想找就找,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曼曼嘟一下嘴,又想起一事,便又笑道:“对了,夫人说,大公子不小了,该娶亲了,让小姐想想哪家小姐好?”说罢又笑眯眯地望着赋云眨一眨眼睛,“看样子,大公子跟徐姑娘还真的是没缘分……”
赋云脑中却浮现出团雪那绝美的面孔,心头却骤然一喜,拉着曼曼的手道:“此‘徐’不成,还有彼‘徐’。你找人去告诉母亲,就说我说的,汶上县徐知县家的千金乃是位绝色美人、端庄大方、举世无双!她老人家若能得这么一位儿媳妇,那就值得去九华寺供一盏大大的海灯向佛祖还愿!”
曼曼听她说得这样,反倒一直笑:“小姐,这种事说不得玩笑话……”
赋云一脸严肃地道:“我亲哥哥的终身大事,我会开玩笑吗!快去啊!”
曼曼只得找了个人,将赋云的原话说给穆夫人。
穆夫人与穆令名听了,虽觉赋云这番海口肯定夸大了,但又都起了好奇,倒真想见见徐家小姐。
事有凑巧,正赶上各县知县进京述职,汶上县知县亦携眷而来,少不了都向京中各个高官家里送礼。
像知县这样的小官的家眷,穆夫人原本是不必理会的,但因为赋云的话,便让人将徐夫人与徐小姐请到自己的上房说话。
不过寒暄几句,穆令名便闯了进来,倒令惊徐夫人与小姐吃了一惊。
令名连忙致歉道:“听下人说母亲这里有徐府的客人,还以为是姑母带着表妹来了,所以才闯了进来。原来并不是,都是晚生冒失了,惊扰了夫人与小姐。”
穆夫人便向徐夫人陪笑道:“他姑母的夫家也姓徐,亦有一个女儿,与令爱差不多的年纪,因是亲戚,所以从来不避,也难怪犬子会如此冒失地闯进来,还请徐夫人与小姐不要见怪。”
徐夫人忙道:“怎会,本是妾身与小女打扰。”
穆令名道:“晚生过来母亲这边只为寻一样东西,取过便走。”说着便缓缓往里面走,趁势将那位徐小姐打量了一番。
只见她着了一身月白色绢纱衫,挽着一条粉红色的披帛,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五官纤巧,颇为清秀,倒也称得上是端庄大方。
但因赋云说她是位“绝色美人”,还“举世无双”,所以穆令名的期望极高,一见之下,难免失望,便走到博古架前拿了一本书道:“找到了,前些天落在母亲这里的一本书。”
因事先他与母亲商量好的,他故意闯进来看看徐小姐,若是不中意便说是来取书的,若是中意,便说是进来取马球杆的。
如此一来,穆夫人便知他是不中意的。
穆夫人自己也在心中发笑,觉得赋云实在太胡闹了,将一个寻寻常常的小家碧玉说得跟天上的嫦娥一般,任是谁乍一见都是要失望的!
因而,她便笑道:“你的东西不要总丢我这里,拿到了就赶紧走了,别耽误我和徐夫人说话。”
穆令名答应着去了,穆夫人也只是跟徐夫人絮了几句家常,也没有打听徐小姐别的事情,便容她们告辞去了。
穆令名被妹妹的话激起好大的兴趣,这般大失所望之后只觉得烦闷,便想着到外面散散心。走到府门口时,却见大门开着,管家送了徐夫人与徐小姐出来 。
穆令名于是先站住了脚,透过洞开的大门,想看着她们离去后自己再出去。
管家将徐家母女送到马车旁,想来是徐夫人再三谦让,就没等她们离去便转身回来。
待管家回到院内,穆令名忽然瞧见那徐小姐轻灵地一转身,轻提着裙子,一下子便跳到马车上!
一连串的动作敏捷又熟练,而且还能跳得那样高,这哪里还是方才在屋子里安静坐着的纤巧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