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想过……”梁思让不愿骗她,坦诚地道,“有那么一瞬间,我是这样的想的。可也仅限于想,因为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我已娶了你,不能丢下你不管。后来,我愈发觉得自己离不开你,便想也不会再想了……”
刚说过不再流泪的赋云,眸中又绽出了泪光,哽咽着道:“一开始是因为责任,而后就是因为感情。这便是我的昭王,我的殿下……”
梁思让听她这样说,却有些羞愧,惶惶地道:“可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三年前,那个医治我的女子,你会不会生气?”
“我不会生气!”穆赋云欢快地翻过身在他额头吻了一下,“你忘不了她,却也喜欢你眼前的我,这让我很高兴……”
梁思让有些疑惑地望着她,迟疑着问:“我忘不了她,你竟不生气吗?”
“她救了你的命,你若就这么忘了她,岂非薄情。你既然知道你是个长情的人,我又怎么可能生气呢?总之,你也喜欢现在的我,对不对?”
梁思让扶住她的肩膀,冷峻的脸庞浮出无尽温柔的神色,忽然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和谐了——
第二天一早,梁思让便要去向皇上禀明昨天的新发现。
赋云则为离宫的事忙碌起来。她先是嘱咐阿绿与织织替自己收拾东西,但只许收拾自己带进宫的,后来在宫内得的东西一律不许动。
既然要离宫,许多事就得了结一番。
她照例去向皇后请安时,顺道辞行,紧接着便来到玉照宫中看望凌紫璎。
她被禁足于宫中,真是百般委屈,一看到赋云过来,虽然恨怨交夹,但想到自己推她入水的事却也真心愧疚,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
赋云反倒先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我今日便要出宫,在这之前我自会去向陛下禀明真相。你怀着身孕,他一定不忍心多责怪你。”
凌紫璎凄苦一笑道:“怀着龙胎的明明是我,却要靠你一个外人替我求情,真真是好笑。”
穆赋云也品味出其中的尴尬,默了好一会儿才陪着笑道:“向来都如此的,夫妻之间吵架,总是要靠外人来劝解。”
凌紫璎凄凄惶惶地望她一眼,试探着问:“你真将自己当外人?”
她素来跋扈率性,此时却露出这样的神情。赋云看到,知道她是担忧多思到了极点,倒忍不住替她心酸。
“是。我是昭王的妻子,于你和陛下而言自然就是外人。陛下因为昭王的缘故赐给我许多东西,昭王也用不着,我现在要回去了,这些东西我一样都不会带走。陛下若知道了,自然也就明白往后再不用赐我任何东西了。”
她说得无比坚决,其中含意两人心知肚明:她对皇上无意,也会拒绝皇上的心意。
凌紫璎却愈发压抑不住心头的委屈,含着泪点点头道:“那你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进宫住着了,观云阁那许多东西放着也是白可惜了。旁的倒罢了,倒是那一罐子茶叶若放久了,必然是要发霉的。”
赋云会意,微微一笑道:“昭仪所言极是。那个倒是好茶,臣妾回去就让人送到昭仪这里来,昭仪若不嫌弃,便喝了吧。臣妾还要去向陛下辞行,就先告辞了。”
凌紫璎破涕为笑,含了几分矜持,将头轻轻点了点。
在御书房门外,赋云遇到了刚刚向皇上回禀完事情的梁思让。他的脸色本有些沉重,便一看到赋云,面上还是焕发出一丝笑意来。
“我将临照湖湖底的事告诉了皇兄,”两人走近时,梁思让低声向她道,“皇兄便叫陈元去传当初疏浚临照湖的人,现在还不知情形如何。皇兄说,他要单独问你几件事……”
赋云听说,便觉一颗心像是一下子跑到了腔子外面,自己勉勉强强才将它抱在怀里。
通!通!跳动的声音如此响亮!
“我先回观云阁等你……”梁思让又道。
赋云忙道:“好,我正好还要向陛下辞行。”
梁思让冲着她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赋云便独自立在那里,等着皇上传唤,亦宛若等着上刑……
她是真的怕了皇上!
从三年前她便开始怕了,怕他少年般清秀干净的面孔上,却有一对深谋远虑的眼睛;怕他默然温雅中,那软硬兼施的高妙手段;怕他谦和执着里,那掩盖不住的志在必得的神气……
恰如三年前,他一言一行都表现出了对赋云的喜欢,可从来不说破,总能找出堂而皇之的理由,叫赋云也不好意思明确向他表明心意。
今天,我到底要不要向他说明白?
赋云正发着愁,一个小太监已走了出来,请她进去。
小太监将她引进去后,便也退了出去,偌大的书房只剩下她与皇上两人。
皇上正在批阅奏章,看起来极忙碌的样子,连请赋云“平身”时眼睛也不曾抬起来一下。
赋云也不敢言语,一时间便安静得只剩下他翻看奏折的声音。
赋云默然站了一会儿,见他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只得鼓足了勇气道:“多谢陛下准许臣妾在宫里住了这些时候,我姐姐的事情也总算查出了一些眉目,因而臣妾是时候告辞回府了。今日特来拜见陛下,一为辞行,二来谢过陛下昨日相救之恩!”
“朕也是多此一举,朕不救你,你也上得来。”皇上手上依旧忙碌着,头也不抬地道,“也是……宫里也并不安生,还让你遇到刺客。朕的昭仪也不懂事,把你推到水里,还请王妃见谅。”
赋云尴尬一笑道:“昭仪是陛下内人,而陛下因将臣妾当客人,便对客人格外好些,反倒冷落了内人。从来物不平则鸣,昭仪会生气,也在情理之中。况且,臣妾与昭仪是自小便认识的好友,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她推了那臣妾的那一下其实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栏杆不稳,所以才使得臣妾落水。她也委屈得跟什么似的,还请陛下就不要责怪她了。”
皇上终于抬了一下头,却只是望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然后,他又接着批阅奏章,好像赋云不曾说过方才的那一番话。
赋云也不敢抬头看他,只得咬着牙垂着头,清楚地感觉到背上凝起了一粒又一粒冰珠子似的汉珠。“陛下!”赋云终受不住了,又重新跪下郑重恳求,“还请陛下不要再责怪凌昭仪了,若不是她臣妾也发现不了水下那个洞……”
正说到这里,陈元匆匆走了进来,皇上连忙一抬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
陈元则走至皇上身边,向皇上低声耳语。
陈元的声音极轻,赋云虽然离得不远,但也什么也没听到,只能看到皇上的脸色一点点沉下……
待陈元听完,皇上暗沉的面色又透出几分伤心。
终于,皇上将奏章合上,搁下笔望了陈元一眼。
陈元会意,无声地退下,偌大个御书房,再一次只剩下赋云与皇上两人。
“朕着人去传当初疏浚临照湖的人,原来那好几个人,在疏浚临照湖后便不知所踪了……”皇上将一直紧绷的身子靠进椅子里,眼眸低垂,唇边带着无奈的冷笑,“朕一向对你姐姐千依百顺,她说要做什么,朕从来不会怀疑,没想到她从那时起便开始策划诈死离宫的事!朕就算是将她与你弄错了,可也与她做了将近三年的夫妻,对她百般宠爱,她为何要这样对朕!”
话到最后,皇上已然怒起,扶着面前的书案倾出身子,饱含恨意地望着赋云。
赋云身上一颤,连忙俯下身子道:“陛下,事情还未查明。未必就是姐姐主使的这件事,这其中必然另有真相!”
“真相……”皇上凝眸想了片刻道,“诈死离宫不是她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情,需要尸体,需要有人在宫外协助,出宫之后还需要一个稳妥的藏身之处……”
赋云立刻道:“请陛下明查,臣妾实在是不知情。若是臣妾知道姐姐诈死离宫,犯下会连累家人的死罪,又怎么敢入宫调查,找出真相呢!我家人若是协助了姐姐,我就更加不会将在水底发现的洞告诉人去!”
皇上在片刻的震怒之后,已然又平静了下来。斜斜依在椅子里,凝眸深思着。
赋云看到,暗暗在心中叹息,想着皇上的这样沉稳的气度,泰山崩于面前也不过微微惊,真不是随便就能揣测得出的。
她不再赘言,知道皇上定能明察。
皇上也已想明白,和月在宫里安稳当宠妃,穆家才能会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穆家人完全没有理由做下这等事。
“那么……协助和月的人会是谁?”
“极有可能是……胁迫她的人……”赋云将“胁迫”二字替代“协助”,因她始终无法相信,姐姐会是自愿离宫。
皇上抬头望她一眼,见她还跪着,便叹了一声,温和而无奈地道:“你先起来吧。”
赋云用手扶着腿,艰难站起。
皇上仿佛生气又仿佛心疼地望她一阵,而后轻声道:“小神医……”
猛然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令赋云面上一凛,却也不由自主地扬脸望着皇上道:“臣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