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云见她身边仅有两个宫女伺候,一旁的桌子上连茶也没放着一杯,连忙斥道:“你们都是怎么当得差,崔才人既然来了,怎么不赶紧告诉我去,竟让才人这么干等着?”
崔雪如连忙笑一笑道:“你别骂她们,是我不让她们来回跑的。我原本只是过来瞧瞧妹妹,耽误了妹妹的正事,那就不好了。”
“我能有什么正事,不过是到处走走……”
崔雪如道:“妹妹不常进宫,既然来了,是该到处走走看看。”
赋云想到自己本想留在宫里的,却因差阳错没能留下,苦笑一声,同她一起坐下。
因见桌面上放着一个小盒子,便拿起来问:“这是什么?”
雪如便道:“这里面是一对金臂钏,我早前得的。因上面的镂刻的图案是云朵,正好是妹妹的名字,便想着送给妹妹。一来二去竟忘了,今日好容易想起来,就赶紧送过来了,省得又忘记。”
恰在这时,曼曼捧了刚泡好的茶进来,赋云便拿着盒子向她道:“你看看你,虽然身体不适,怎么这会儿才捧出茶来,可崔姐姐从好久之前便想到我了,送了我这个!”
曼曼连忙赔罪,奉过茶后便看赋云一脸欣喜地掀开盒子,果然看到里面是一对金灿灿的臂钏。那臂钏的样子宛若被风吹得纤长的金云,风流飘逸地绕了两三圈,十分有趣可爱。
雪如端起茶,用碗盖轻轻拨着面上的浮沫道:“妹妹若喜欢,那便戴上试一试吧。若是不合适,趁早让他们改去。”
曼曼在旁听到,脸上一片讶异之色,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赋云已无所顾忌地撩起袖子戴上了。
这臂钏又叫缠臂金,乃是要笼在手臂上的。
赋云先戴左臂,便露出一截那羊脂玉般的手臂。而后又戴右臂,仍是羊脂玉一般,愈发趁得那点守宫砂血意浓浓。
崔雪如匆匆瞥了一眼,便垂头喝茶,放下茶碗扬一扬脸,已见她戴好了一对臂钏。
崔雪如细细看了,不由得赞道:“呀,真是好看!也非得是妹妹或凌婕妤这样雪一样白的手臂,才能将这臂钏戴出一股子仙气。妹妹有所不知,这臂钏啊,还是凌婕妤先戴了,我看着好看便也想戴戴,却只是东施效颦罢了。”
赋云望着她明艳中带着爽朗之气的脸庞笑道:“姐姐又何需枉自菲薄。紫璎也就是比姐姐肤色白些而已,可姐姐比她还高些呢!”
“可是……陛下就偏偏喜欢她那个样子啊!这一个月里,总有十天半个月要她陪着,其它便是皇后娘娘。而后,才是我们这些……”说到这里,一股失落之意涌到她面上,疏朗明艳的眉目间也透着沉沉怨气。
赋云欲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由得一脸尴尬。
好在只是片刻,雪如便又将头一扬,笑了笑道:“其实不该吃这个醋,可我啊……就是忍不住,妹妹不会笑话我吧?”
她这样一说开,赋云反倒放心了。
想她果然够率真,连自己吃醋的话都直接说出来,也便道:“姐姐若吃醋、不服气,我是一点也不奇怪。毕竟……以姐姐这样的才情……或者说,单依妹妹我的眼光来看,是不该输给凌紫璎那丫头的。也不知陛下是怎么了!”
崔雪如“噗嗤”一笑,却又有些担忧地望一望周围道:“妹妹说起凌婕妤,语气还宛若旧时,你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论理这不算什么,可如今她有陛下宠爱,若是一个不高兴跟陛下说了,只怕你们之间就不像从前小女孩闹脾气那样简单了。毕竟,她是经常能见到陛下的。”
“不妨事吧……”赋云觉得紫璎脾气再怎么坏,再怎么嘴上不饶人,可心底总是好的,也自信她一直拿自己当朋友,自己纵使还和从前那样同她吵起来,也不会有什么。
不过,她也觉得崔雪如提醒得很有理,自己确实不应该毫无顾忌。毕竟,凌紫璎现如今是皇上的人了,而且她经常能见到皇上……
等等!凌紫璎经常能见到皇上啊!
赋云想到这里,好似受了佛祖点拨一般,脑中一片清明,一出又一出的妙计出来了,只觉得自己下一刻便可以进到临照殿,不禁一脸是笑。
雪如又坐着闲聊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送了雪如回来,赋云便开始盘算着找个由头去看看凌紫璎。
正想到专心处,曼曼却一脸担忧地凑了过来。
赋云摘下臂钏递给她道:“收起来吧……”
曼曼接了臂钏,却长叹一声道:“这种只缠了三两圈的缠臂金是这阵子才开始时兴的,崔才人却说是早前得的,一直为小姐留着。这话,奴婢可不信。”
赋云满心的事,听了这话只是茫然地笑一笑,敷衍道:“为何不信?”
曼曼想了想,终于还是低声道:“外面都传开了,说是小姐你心属陛下,为了陛下而守身如玉,至今未与昭王圆房。奴婢是觉得崔才人乃是听那些话起了疑心,特特寻了这对缠臂金来送给小姐。为的就是戴它时需要撩起衣袖,好能让她亲眼看看,小姐臂上的守宫砂是否还在!”
赋云大吃一惊,一为外面那些无稽的传言;二为曼曼所说的崔雪如心机怎么这么深……
她盯着一脸着急的曼曼看看,又盯着她手里金云缭绕的缠臂金看看,只觉得像是被谁一把按到了水里,明知是凶险重重,可是却连一点有用的事也做不了!
“不会吧……”赋云想了又想,“她若直接问我是不是和……和……他……圆……什么了,我会直接告诉她的,又何必如此?”
曼曼见反正左右也无旁人,索性放开胆子一股脑全给她说了:“奴婢是觉得崔才人心思深得很。听了那样的传闻,难保不会觉得小姐是个威胁……”
“她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个威胁呢?”赋云好笑地道。
“小姐你也不想想,你若是为了陛下……那你就是崔才人的情敌了,她不提防你,提防谁啊!”
赋云一听,只觉十分有道理,又细想一番道:“可我又不是,待她明白,这事情自然也就过去了。”
曼曼与赋云一起长大,熟知她的性情,确定她确实没对皇上存着其它心思,并未跟自己扯谎也便放下一层心。不过心头也好奇得很,便嘤嘤问:“那为何……你明明与昭王同寝多夜,却还是没能……圆房呢?”
赋云一听,不由得面红耳赤,啐道:“你懂得真多,不害臊!等你明天和空明山那位成了亲,再拿这话问我!”说罢一顿足,便跑了出去。
她心中激动,这一跑便跑得极快,曼曼又被她说得一阵羞惭,没有第一时间跟上来。别的宫女太监原不在她身边伺候,也不知她突然出去。
所以一时间,竟没人跟着她。
她一个人倒也自在,不知不觉间便向凌紫璎所居的玉照宫走去。
虽说是不在乎,但心里到底存了疑影,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一会儿见了紫璎该怎么说,才能既说得她帮自己见到皇上,又不叫她起疑。
毕竟,宫中若真有那样的传言,就不只崔雪如会视她为情敌了,怕是高瑛、凌紫璎都会这么想。
要去玉照宫需得跨过一座桥,她来到桥畔仰头一看,只见小桥上最高处竖着明晃晃的明黄华盖,华盖之下,皇上正由陈元与一众宫女太监陪着,慢悠悠地来回徘徊,也不知是在犹豫着些什么!
赋云不料自己费劲心思想见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面前,本来也是欢喜异常,可刚往前走了一步,猛然想到曼曼说过的那些话,便犹豫起来……
正寻思着自己到底该不该此事上前去见他,偏偏又看到皇上朝自己这边扭过头来!
她心头顿时一跳!
她本就有些怕他,又觉得他这一眼好似自己“逃婚”当时被他抓了个现形时的眼神,连忙用才中的团扇遮着脸,装作什么没看到便扭头走了。
皇上昨天和凌紫璎拌了几句嘴,本来想着去哄她几句,又觉得不能十分纵容她,愈发长了她的脾气,因此将要到玉照宫时却在桥上停了下来。正在犹豫间,恰恰看到赋云扭身走了,便问陈元:“那不是昭王妃吗?”
“正是昭王妃。”
皇上望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异样的熟悉感,便抬步下了桥,追随着她的脚步而去。
赋云一直向前,头也不敢回,藕荷色的轻纱衫被风吹得扬起,梳了螺髻的头微微垂着,露出雪白的后颈。
皇上在后越看心里越疑惑,也不出言,只是跟着走。
陈元在旁看着,觉得这可不像话,哪有弟媳在前走,伯伯在后跟的道理,索性大着胆子问:“前面可是昭王妃,陛下在此!”
皇上听说,也没有不悦,只是停住了步子,原地端立。
穆赋云没了法子,只得收起慌乱的神态转过身,一副大惊的样子行礼道:“臣妾真该死,竟不知陛下在此!”
“起来吧,你背后又没生眼睛。”皇上的语气很温和。
“多谢陛下。”穆赋云站了起来,原地站着也不敢动。
皇上便徐徐走向她,温声问:“怎么不见五弟陪着你。”
赋云道:“陛下派了他去暂替左金吾卫将军的职,他倒算勤谨,不敢有负皇恩。”
皇上笑道:“他前番遭刺客刺杀,伤还没好利索就被朕使唤,昭王妃怕是要心疼了吧?”
赋云只觉得他面上虽一片明净,目光却十分灼人,烈日一般,觉得他的问话里有深意,可她揣摩不出,只得落落大方地道:“托陛下洪福,殿下的伤已好,也是该为陛下分忧了!”
皇上听闻,却只拿龙眸打量着她。
他直看得赋云心头阵阵寒意,又冷汗涔涔,不停地在脑中反思:我做错什么了?还是我说错什么了?他视破我了吗?他在想什么?
她几乎是大气也不敢出了,皇上才终于微微一笑,朝身边的陈元深深瞥了一眼,而后缓缓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