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何等乖觉,便领着一众宫女太监放慢了步子,缓缓在后跟着。
“刺客的事情,五弟查得如何了?”
因为皇上问话,赋云不得不紧紧跟随,在旁答:“这个我却不知……他也不跟我说这些。”
皇上步子快,赋云也不得不加快步子跟着,不知不觉间便和后面的随从拉开了距离,独独与皇上并行着。
皇上心中本存着一团疑惑,若无其事地回头瞧了一眼,前后皆已无人,左右又是树木,便望着赋云道:“你知道朕方才看到你的背影,想到谁了吗?”
赋云若无其事地躲开一些,头也不抬地问:“是不是想到昭王殿下,想向臣妾问一问他的近况?”
她言语虽镇定,其实心里早已发毛,怕得想:他会想到什么?视破我了?
从三年前就是这样。
她但凡与他说话、独处,便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免不了要东担心西烦忧,脑子里东一个念头西一个念头,十分紧张疲惫。
皇上停下步子,定定地望着她道:“你姐姐。”
赋云也不得不停下,尴尬一笑道:“这很正常,我与她是亲姐妹呀!”
“是三年前的你姐姐……”
赋云闻言,只好装傻,淡淡地“哦”了一声。
皇上背后是一片竹林,那竹子生得茂盛,根被他们足下的碎石路阻住了才没有继续蔓延,而那竹枝却压了下来,投下浓厚的阴影。
皇上便立在这阴影里,少年般洁净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异常,只是忽然问:“你那个时候在哪儿?”
“啊?”
“你与和月姐妹情深,她因病去往空明山求医,你不会坐视不理吧?你也去空明山了吗?”
“没有!”赋云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陛下忘了?臣妾那个时候已经和光王订下婚约,不得随意抛头露面。那个时候,臣妾虽然担心姐姐却也出不了门。”
皇上一副了悟的神情道:“说得也是。说起来,你姐姐当时也真是调皮啊……”
“怎么调皮了?”赋云问他,也反思自己。
皇上微微一笑,凝视着她道:“她戴着帷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不说,还总是压着嗓子和我们说话。”
赋云反倒暗暗庆幸自己总算是深思远虑了一回,将自己的声音都伪装了起来,叫他直到现在也没法认出自己来!
皇上认不出,正和她心意,而那个蠢材也不认出,却叫她心头暗暗失落……
“你怎么不说话?” 皇上见她不言语,便问了一句。
赋云想了想,觉得不能再任由他跟自己说关于三年前的事,否则迟早被她问出什么来,便笑着道:“臣妾方才是想,若论调皮,姐姐仿佛比不过紫璎……哦,便凌婕妤!”
“紫璎……”皇上眉间一抹淡淡烦恼,“她是调皮可爱、率真有趣,可是……也实在太不懂事了,一点小事便要闹脾气,使小性子。”
赋云忙道:“她自小就是这个脾气,心眼儿却好。”
“可也不能完全不看朕的脸色!朕若心情不好,她就该收敛一点。”皇上说着,脸上忽然一冷,显得十分厌烦。
赋云心头却是一阵茫然,怔怔地望着他想,他不是喜欢紫璎的率真调皮吗?却又希望她会看人脸色,若是一个人圆滑得十分懂得察言观色,那还率真有趣吗?
皇上烦恼过后,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方才言辞失态了似的,连忙换上一脸温和的笑意望着她道:“你在宫里,常去和紫璎说话吗?”
“还好……更经常去高姐姐那里。”
“便是你那位貌美绝伦的高瑛姐姐?”
赋云听他提起自己在延嘉殿说过的话,不禁一笑道:“正是高瑛姐姐。”
皇上唇边含了一缕温柔的笑意,缓缓道:“说起来,朕也好久没见她了。不如你陪朕去和你高瑛姐姐说会儿话。”
赋云想到高瑛对皇上本一片痴心,若见皇上突然去了,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本喜得要一口答应,却又猛然想到自己与陪着他去,那成什么样子了?
可是,又该如何拒绝皇上呢?
她想了想道:“陛下既然与高瑛姐姐许久不见,那必然有许多话要说,臣妾可不好在中间碍事。臣妾便在此恭送陛下吧!”说着,敛衽为礼。
皇上眉梢眼角含了一缕极淡的笑意,温和轻柔的目光飘落到她身上,语气淡淡地问:“不急……朕还有几句话想问一问你……”
“陛下请问。”
“你有没有见你姐姐拿过一块神龙出云的玉佩?”
他怎么也问起玉佩的事?
赋云思绪飞转,心道,玉佩的事他必然问起过姐姐,也不知姐姐如何回答的,我若和姐姐回答的不一样,让他知道姐姐骗过他,那就不好了!
所以,他虽然只是问了一下极简单的问题,赋云却在一听之下,背上就起了一层汗。
只觉,他并不大,目光也并无锐利的眼眸深沉得很,仿佛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心思都在他的眼底……
赋云深知绝不可沉默太久,否则更叫他生疑,便硬着头皮道:“依稀是见她拿过……”
怕他追问下去,赋云灵机一动,突然“噗嗤”一笑。
果然,她这一笑引得皇上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陛下所说的这块神龙出云的玉佩,可是诸王皆有的,陛下也曾有一块?”
“正是。那是先帝赐予朕与众兄弟的。”
赋云微微一笑道:“说起来,高瑛姐姐不正是因为这块玉佩才确认陛下是陛下,因而对陛下念念不忘的……”
“哦?”皇上面上一片茫然,“怎么回事?”
“陛下竟然不知?”赋云也有些吃惊,“瑛姐居然没有告诉过陛下吗?”
皇上将头摇了摇道:“朕与瑛美人一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她该告诉朕什么。”
“看来,瑛姐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同陛下说起这桩旧事吧……”
好在,献春苑高瑛在跟赋云提过一句后,又寻了机会将往事细细地讲给她了。赋云这会儿便将那节往事,原封不动地讲给皇上听。
皇上顺着赋云的话语回想,也猛然间记起那个躲在马车内娇怯怯的小女孩,辗转间竟又来到自己身边,不禁感慨地道:“原来……竟然是她!”
皇上这才算知道,那日在延嘉殿上,赋云为何费尽唇舌,引得他去看高瑛,原来也是因为知道这节往事。
“陛下现在知道了,可不要辜负瑛姐一片痴心啊?”
皇上微微一笑,正要说什么,可是眼中又忽然黯淡下来,停了一会儿,笑意凝结如霜雪,只忧愁地道:“可是朕……真有些怕再对这样的情缘认了真……像朕与你姐姐一样,那样深的缘分,一把火说烧就烧!”
赋云心头一阵疑惑,心道,那你难道就没对与紫璎之间的情缘认真?
但又听他提到姐姐,亦觉感慨,便道:“虽然不愿意承认,可姐姐已死……陛下,还请不要再伤心,怜取眼前人吧!”
皇上缓缓转过头,怔怔地望着她,轻声呢喃:“怜取眼前人……怜取眼前人……”
赋云连忙低下头道:“不错,请陛下千万不要辜负了高瑛姐姐,臣妾相信,这也是我姐姐的心意。臣妾不敢再打扰陛下,臣妾告退!”
皇上没有出言阻止,她再不敢久留,赶紧快步走开了。
待回去后叫人出去打听,听说皇上果然去看了高瑛,也就放了心。
这天她没再出去,到了晚饭时候,梁思让竟然回来了。
赋云倒觉惊喜,便问:“你不是说,公务繁忙,会住在王府里,不进宫来了吗?”
梁思让刚刚换了一身宽衫出来,月白色也被他穿出一股英气。他一边卷袖子,一边望着她道:“怎么,你不希望我进宫啊?”
赋云嗔道:“王府是你的昭王府,这里也是你昭王的观云阁,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哪里敢出声呢!”
“这句‘寄人篱下’,说得真是可怜见……”
赋云撅一下嘴,也不多言。
因晚膳已备好了,她便率先坐下。梁思让走出来看到,便笑一笑道:“刚刚你还说自己寄人篱下,这会儿却坐得像个一家之主。”
赋云一听,赌气站了起来。
梁思让连忙赔着笑按她坐下,道:“王妃请坐,你本来就是一家之主。”
曼曼与众宫女在旁见昭王在王妃面前如此没脾气,都不禁低头轻笑。
赋云也没留意,只是见梁思让吃饭时,时不时笑一下,那凤眼之中更是迸发出无数光点,像是初春枝头的点点红杏,泄露了春意。
赋云心头狐疑,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吃着饭,一对眼睛全在他身上,只觉他心情仿佛格外好,还不觉间哼起了一个调子。
赋云细细听了一听,记起是在他遇刺当时,听雪域人弹奏的那个,便冷冷一笑道:“你又碰到那群雪域人了?”
“你怎么知道?”
“那个雪域人舞女又为你跳舞了?”赋云眼皮也不抬一下,神情冰冷地问。
“这倒没有,我不过是远远地看着。”梁思让一脸欢喜地道,“你不知道,那舞女一口气居然能转三十六个圈,真是厉害。你想想你跳舞时样子,才转两个圈就晕头了。”
赋云心里本就不痛快,听他又提自己跳舞出丑的事,登时便红了脸道:“可不是嘛!人家跳舞你要给金子,我跳舞就只配让你取笑!”说着,将筷子往桌面上一拍,便往寝殿里走。
回到卧室,也不吩咐旁人,就自己动手去卸妆,先摘下了发髻上的几枝大簪,又取下几朵小珠花,而后还有固定发髻的小钗子……
因她还是新妇,每日梳妆打扮都需格外用心,发髻也梳得繁琐。她自己一个人拆着拆着就又烦躁起来,将一把小钗子又往梳妆台上一拍,骂道:“纨绔子弟,不务正业!”
“你这是说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