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烧烤摊除了准备食材，基本上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从下午三点钟开始忙，到了下午的六点钟左右就可以休息一下，准备晚上的开业了。
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在烧烤摊的座位上坐着发呆之外，完全没有事情可以做。
“小树，在干什么呢？”
母亲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瓶汽水，递给了我。
“没干什么……”
我结果母亲递过来的汽水。她从另外一桌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我旁边。
“今天我听你叔说大壮下午来找过你，还和你在那儿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你们在聊啥呢？”
“没聊啥，就瞎说了一会儿话。”
虽然不知道继父什么时候听说了我们的对话，不过，这种旁边偷听别人的行为，确实让我反感。而且，既然已经到了和母亲说的地步，那肯定是听说了我们的对话。这种行为确实有点小人了。
“小树，我知道你不愿意在这里帮忙打理烧烤摊。你想出去做事。可是，你要出去做事儿，你也应该找一个正经事儿来做。大壮那孩子虽然没有什么坏心眼，但是如果你跟着他一起出去做事儿，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
“行了，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用操心我，我已经这么大了。我知道做事情的分寸。”
母亲见我并不愿意聊这个话题，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们娘俩就这样坐在路边，看着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偶尔路过的汽车。
这个南方小城什么都好，一年四季都是四季如春，迎合着政府的旅游倡导，来的游客一年比一年多。这也让继父的生意越来越好。虽然仍然只能勉强让一家人过日子，毕竟还是过得比较舒坦。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每天究竟在抱怨什么。
下午六点钟的南方小城，太阳即将下山，阳光从路的左边，斜斜地照在地上，将路旁的树阴影拉得很长。我坐在路边，头顶有继父拉出来的黄色遮阳布，虽然每天经过油烟的熏烤，已经泛黑了。可还是在夕阳的照耀下，让整个烧烤摊呈现一种暖暖的杨黄色。
我和母亲相坐无语，就这样听着外面的汽笛声和人群的吵闹声。这一刻，让我觉得放松而又憋闷。
我不想继续过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母亲心里是否和我一样。可是在眼下，我却没有改变现状的办法。
“你们娘俩在干嘛？快来帮忙把炉子生起来，待会儿就来客人了。”
“好嘞，这就来。”
母亲起身去帮忙，顺手撤回了刚刚拿过来的凳子，规矩的摆回原来的地方。
“小树，如果你真的想出去做事儿，注意安全。”
“嗯。”
母亲走向里屋，我听见了她在和继父小声说着什么。
平心而论，继父这个人从来没有对我有过好脸色，但是对母亲一直以来还是不错的。至少，从来没有对母亲大呼小叫过。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多年，还依然愿意在这里帮忙的唯一理由。
我喝完手里最后一点汽水，起身伸个懒腰，把座椅也同母亲一样，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生意，很快就上门了。
烧烤摊的生意一直很规律，晚上七点半开始，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如果是外地的游客，基本上在晚上的十点钟左右会离开。而当地的顾客，通常要喝酒到凌晨两点钟左右。而我们会在凌晨一点钟左右开始收拾。
当地的顾客都是熟客，也并不会在乎我们在旁边收拾，自顾自的喝酒聊天，有的时候，继父还要陪着他们喝两杯。
今天的顾客基本上在十二点之前就全部走了，也难得能够早点收摊。
“小树，你别在那儿忙活了，上楼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你叔叔就可以了。”
母亲一边扫地，一边对我说。
“没事儿，多个人收拾的快一点。”
“听你妈的话，你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早点起来陪我去买菜吧。省的你天天睡到下午才起床。”
继父一边收拾烧烤炉，一边背身对我说道。
“买菜？”
我停下擦桌子，疑惑的看着母亲。母亲扫着地，没有抬头看我。
“是啊，你也该学会去市场了。早点学会，也让我轻松轻松。”
继父也没有看我，用瓢浇水在还在燃烧的烧烤炉上。呲……一股青烟飘向空中。瞬间把他肥胖的身影遮住了，就好像我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样子。
“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的，叫你去就去。你以为这个家里人人都可以吃白食的啊？”
我埋头继续擦桌子，没有再理会继父。
“来，放着我来，你上去休息吧。”
母亲走过来夺过我手里的抹布，轻轻推了推我。
或许，我知道了下午她在里屋嘀嘀咕咕小声和继父说的是什么事儿了。继父听见了我和大壮的对话，告诉了我的母亲。母亲担心我跟着大壮学坏，所以让继父安排我做更多的事儿，这样，我就根本没有时间出去和大壮鬼混了。
母亲想要保护我，想要我留在她的身边，不要出去捅娄子。可是，她不明白的是，在这个家里，她认为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家。而我从来没有认为过，我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因为今天早收摊，躺在床上之后，我竟然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人一旦到了无所事事的地步，那基本上都会胡思乱想。
人人都有反叛的心理，我也一样。你们不让我做什么事情，我却偏偏要做什么事情。除了反叛的因素在里面，更多的，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想成天被继父说三道四，我也不想在这个本来就不属于我的家里生活。
“啪嗒……”
窗户好像被什么击中了，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起身打开窗户，发现大壮站在楼下。
“他们睡了吗？”
他小声的问我，生怕惊动了别人。我微微点点头。
“那你快下来啊，还在磨蹭什么？”
我关好窗户，翻身拿起外套，准备出门。
我不知道大壮究竟要带我干什么，反正也睡不着，就当去散散心。突然生活改变了一点点，有点憋屈。
门一开，母亲坐在客厅。好像一直在等着我一般。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干嘛去？”
我套好外套，顺手轻轻关上门。
“没什么，睡不着，出去走走。”
“去哪儿？大半夜的不睡觉出去走什么？我看你就是白天做事儿太少了，才闲得慌。”
继父也没睡，从旁边的屋子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面，径直走到了母亲旁边坐下，递给了母亲。
“你叔叔说的对，大半夜的哪儿有人去外面闲逛的。快进去睡吧。”
母亲接过继父递过来的面和筷子。
“你饿不饿？要不让你叔叔也帮你做一碗？”
“不用了，我不饿。”
我朝着大门走去，绕过他们身边。
“你还是不要去了吧，太晚了。”
“没事儿，就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母亲想要劝阻我，可是，她又好像没有什么底气，话语到最后，声调越来越小。
“行了，别管他了，那么大的孩子，你也不能一直惯着他。兔崽子，记得早点回来，明天早上还要陪我去买菜。”
“我知道。”
我回身关门，走下楼梯。楼道上还能听见继父和母亲的对话，虽然听不是很清楚。但是能够依稀听见继父的咒骂声。
“你干嘛呢？这么久才下来。”
“他们还没有睡，和他们交代了一声。”
“啊？还没有睡，今天我看你们收摊挺早的啊。”
“嗯，估计饿了，还在吃东西。”
“吃东西？说的好像我也有点饿了。嘿嘿。”
大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领着我往外走。
“你的摩托车呢？晚上没有骑出来？”
“那玩意儿动静大，我担心吵醒了你爸妈。就在巷子外面。”
“他不是我爸。”
我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我不喜欢听见别人说继父是我爸。被别人认为他是我爸，不仅仅是心理上的无法接受，更是从生理上感觉到一点不适。
大壮估计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没有继续说。
虽然我不知道大壮究竟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不过，坐在摩托车后座，他破烂摩托车的声音我已经听不到了，因为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已经盖过了摩托车的声音。
这是我到这个城市的第三个年头，也是我第一次在深夜还在街道徘徊。
路上已经看不见几个人了，车也没几辆。路灯一路昏黄，照亮本来就不宽的道路。大壮汽车一直沿着道路中间的虚线在走。白天的时候，谁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骑行在路中间。可是，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会关注你有没有按照交通规则来行驶。交警也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莫名的，我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它没有非常漂亮的风景，也没有醉人的气味。但是，它好像很自由，不用受到谁的约束。我希望大壮可以一直这样骑下去，让我在阔别多年之后，重新找到了自由的感觉。
但是，大概经过了半个小时后，大壮把车停在了当地的一个码头仓库。
“到了，下车吧。”
大壮熄火，将车停在了一间简易的集装箱房子前面。
说是房子，其实就是一个集装箱，从侧面开了一个窗户和一道门。这个南方小城市，一年到头，下雨的时候用手指都能数清楚，窗户什么的，完全就是一个摆设。
“六叔，我们来了。”
大壮冲房子里叫嚷了一声，屋里瞬间亮起了一盏明晃晃的灯。像是射灯一样照在了我们眼前。我赶紧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担心这个灯光射坏了我的眼睛。
“这是谁？”
听这声音，应该是一位年迈的老者。气息不够，但是说话铿锵有力。定是一位精神头看着还不错的老人。
“这是我朋友，今天带着来帮山哥的忙。”
射灯扭动了一下，直直的照在我身上，隔着我的手，我都能够感受到射灯的强度。身子不由往后挪了挪。
“等着。”
说完，射灯熄灭了。我赶紧把手拿下来，但是因为刚刚被强光照射过的原因，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带我来干什么？”
此时，我已经有回去的想法了。虽然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发什么事情。可就刚刚这一幕，着实让我感觉不是很舒服。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们只待一会儿，事情办完了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我明天早上还要跟着我叔去买菜，最好快点儿。”
“哥，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你的烧烤摊啊？”
“我不惦记，难不成你要我和西北风啊？”
“你……”
“嘎吱……”
随着房子的门因为铁锈腐蚀而发出的奇怪声响，从屋里走出了一位老者。没有灯光，我看不清楚老者的样貌，从外观来看，披着一间外套，走路蹒跚，和普通的老人并无什么不同。
见老人走出来，大壮立刻迎上去，从兜里摸出了香烟。
“六叔，这么晚了还来麻烦你，真不好意思。您抽着。”
大壮递过香烟，又迅速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给老人点上。
借助着打火机为弱的火光，我终于看见了老人的脸。这一看不要紧，竟让我不由自主叫了一声。
“啊……”
老人被我的叫声一惊，又迅速恢复了镇定，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看我。开始抽烟。
“你干嘛呢？”
大壮扭头看着我，瞪大了眼睛，好像我犯了什么错一样。
我没有说话，怔怔的站在那里。
“不妨事儿，不妨事儿。第一次见我样子的，大概都会是这样的反应。没吓着你吧，小伙子。”
我微微摇了摇头，没敢说话。
“六叔，你不要见怪，我这个哥们儿第一次出门儿，以前都是在家里宅着。没见过什么世面，您多包涵。”
我虽然对大壮的话不服气，但是也无力反驳。毕竟刚刚我确实是情不自禁叫了一声，无论如何，都是对别人的不尊重。不过，我想，几乎所有的人，在第一次见到六叔的脸，都会和我是一样的反应。
因为，六叔少了一只眼睛，只剩下一个黑黑的坑。刚刚只是借着打火机的火光看到了，暗幽幽的，感觉深不见底，自然觉得恐惧。
“山子叫你们来的？”
六叔抽了口烟，咧开嘴来吐掉烟，满嘴的黄牙还有黑斑。
“是的，昨天山哥就和我说好了，说是今天晚上来。”
“可是，今晚上这里可没人下货啊。”
六叔把烟叼在嘴里，扯了扯身上披着的外套，往身前紧了紧。
“不对啊，昨天明明和山哥……”
大壮没有说完，停了停。
“六叔，您等会儿。”
转身拉住我胳膊，一用力，把我拉到了一边。
我毫无防备，竟然就这样让他拉走了。
“你干嘛？”
“你身上有没有钱？”
“钱？没有。”
“没有？你出门身上不带钱的？”
晚上出门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大壮要带我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自然是没有带钱在身上。被大壮这么一问，我也有点懵。
“我连出来干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带钱？况且，你也没有和我说过要带钱啊。”
“你……”
大壮又瞪大了眼睛，而后又往六叔的方向看了看。六叔站在原地，仍然在抽烟，似乎根本没有看向我们这边。
他拉了拉我的胳膊，让我俩都被对六叔的方向，压低声音。
“现在我们要进去干大事儿，眼前这个六叔明摆着想要点好处才让我们进去。你看你身上弄点钱，我们进去。就这么点事儿。”
“我不干，我连进去干什么都不知道，也凭什么要给他钱。”
我不像大壮一样压低自己的声音，空旷的地方，显得我的声音格外响亮。
“咳咳咳……”
六叔突然咳嗽了几声，不知道是被烟呛着了，还是故意咳嗽给我们听。
大壮一惊，拉着我往远处多走了两步。
“你干嘛呢，这么大声音，害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压得还低。
“我又不是非要进去，而且我确实没有带钱出来。大不了我不进去了，你送我回去吧。”
我没有理会大壮，往他摩托车的方向走去。
“年轻人，做事情可不能太鲁莽。”
六叔说这话，把手里的香烟扔在地上，转身就要往屋里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