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谁,快起床了,怎么还在睡,赶快滚起来帮我干活。一天天的尽知道睡觉,也不知道帮我打理一下自家生意。我一个人在这儿忙前忙后,真是白养你们娘俩了……”
门外又响起了那该死的老头的咒骂声,虽然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但是随着他沉重的脚步声,我知道他后面骂的更起劲,更难听。
“小树,快起床了,去帮你爸的忙。桌上有点吃的,你吃了赶快下来啊。”
“嗯,知道了,我这就起来。”
这个声音,是我的母亲,一个对自己身边男人卑躬屈膝的人。我瞧不上她,不是因为她的软弱,是因为她从不知道什么叫为自己而活。同时,我也深爱着她,因为她是我认为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毫无保留爱着的人。
我叫记凡树,三年前,我随着我的母亲改嫁到这里,那一年,我十八岁。刚刚在屋外叫我的男人,是我的继父。他开着一家烧烤店,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和我妈从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城市,背着大包小包,在凌晨到的这里。他浑身的油烟,在烧烤炉后面站着,赤膊着上身,只穿了一件皮质的围裙。烧烤摊的烟雾把他遮掩了,我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能依稀看见他的身材肥胖,并且听着的,是带着浓浓南方口音的普通话。
“老赵,我和小树到了。”
“嗯,把东西扔楼上吧,然后下来帮忙,快忙死了,快点。”
我妈从来没有让我叫他一声爸,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十八岁了,我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估计也无法叫我叫他一声爸了。
我的父亲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车祸去世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什么活儿都干,什么活儿都接。但是因为自己没有文化,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钱挣不了,生活也过的不如意。终于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她对我说,她要改嫁了,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养活我们娘俩了。我十八岁,刚刚考上大学,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不能让自己的母亲继续过这种生活。她说要改嫁到外地,我决定和她一起来,我不上大学了。我应该照顾照顾她了。
起初,她非常不愿意让我放弃读大学的机会,她觉得那是唯一可以改变我们娘俩命运的办法。可是面对大学录取通知书上面高昂的学费,她只能同意了我的观点。
后来,她也和继父商量过让我继续去上学的问题。可是,继父家有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六岁。他只有一个烧烤摊维持生活。我理解他。
我起床梳洗好,走出房间。这个时候是下午三点钟,因为烧烤摊继父出摊都是晚上八点钟开始,营业到凌晨两点钟。所以早上他去买菜回来休整一下,一般下午就要开始忙碌了。
桌上是昨天晚上客人吃剩下的小龙虾,母亲加了点蔬菜进去,炒了炒就成了我们的中午饭了。
我刚吃两口,就听见了楼道里响起了继父的声音。
“那个谁,怎么还没有下来,还在磨蹭什么,快来帮我搬点东西。你一天天不干正事儿,我还指望你们娘俩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每天的抱怨是什么,只知道他的抱怨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随便扒拉两口饭菜,下楼帮忙开始忙活起来。
每天的生活都是这样,虽然烧烤摊的生意还是不错,但是依靠烧烤摊要养活这一家五口人,还是有点捉襟见肘。我不是没有想过出去工作。尝试了几次,都因为自己没有学历,只能做一些底层的工作。母亲见我在外面辛苦,索性也不让我出去打工了。就在家里帮着继父经营他的烧烤摊。继父倒是没意见,用他的话来说,反正都要请人帮忙,用自家的人还不用给工资,挺好。
我就这样在烧烤摊帮忙了两年的时间。
“哟,哥,忙着呢。”
大老远就听见了一辆破烂摩托车的声音,经过烧烤摊旁边的巷子,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撞到了码好放在靠墙的装菜用的筐和盆。然后就是这一句每天都会响起的问候声。
“又不用送外卖了?又过来瞎晃。”
我头也没有太,继续切着案板上的牛肉。这一年,继父开始让我切肉和码料,他说,再过一年,我就能上炉子烤肉了。但是,我对怎么样去烧烤一点兴趣都没有。准确的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什么感兴趣。
“什么叫瞎晃。我就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开始干活了?平时不是要睡到晚上才起来吗?”
他叫大壮,我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只是这条街上做餐饮的都这么叫他。虽然叫大壮,但其实是个身材精瘦的小年轻。头发最近染成了黄色,这是我从认识他到现在见到的不知道第几种颜色了。反正从来没有见到过他黑色头发什么样子。
一头彩色头发,再加上长度永远没有让自己眼睛漏出来过,所以街坊邻里的都认为他不是个好人,甚至在他身上还有各种版本的故事。什么吸毒、打架、偷东西等等,全是坏事儿,从来没有听说过好事儿。
不过,我从来没有背地里说过他什么坏话,而且每次他来我也是客客气气,就当他是普通的顾客对待。虽然他从来没有在我们烧烤店消费过。
也许是因为我对他的态度比较好,也从来没有对他冷嘲热讽过。再加上,继父找个人,虽然对家里人飞扬跋扈的,对外人,永远都是客客气气的。
所以,他没事儿的时候,总爱到我们烧烤摊来转悠转悠。
“嗨,大壮,来了?”
继父从后面的里屋出来,瞧见了大壮,马上放下手里的那捆韭菜,从包里拿出烟,伸手递给了大壮。
大壮倒是没客气,接过烟,自己给自己点上了。
“叔,忙啥呢?”
继父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根烟,又弯腰拿起了地上的韭菜。
“还能忙啥,还不是开着自己小店。叔年龄大了,折腾不了了,只能守着自己这个烧烤摊,成不了什么大事儿了。不像你,总能给自己找到活路。”
“诶,叔,怎么感觉你在埋汰我们。你这不是有哥在帮你忙吗?”
“哟,我说你好呢,怎么听成埋汰你了。你坐着玩儿会儿,我忙去了。”
“行,叔你慢点。”
“好嘞。”
继父一边走一边回答着大壮的问题,头也不回,转过拐角,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见不到他的人了。虽然嘴上说没有埋汰大壮的意思。其实私底下我知道,他还是看不起大壮,因为在好几次吃饭的时候,他教育他自己孩子的时候用的反面例子就是大壮。只是,那仅限于家里人关上门说家里话的时候。出门在外,他永远都是笑迎所有人。
听起来有点圆滑,但是,虽然经营的是个烧烤摊,但是每天都要面对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这点儿基本功还是需要的。
大壮坐在旁边的菜筐上,看着继父走远,嘿嘿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
我还是没有抬头,继续切肉。
他扭头看着我,伸手把嘴上的香烟递到我的嘴边。我抬头看了看继父走远的方向,张嘴吸了两口。
“笑什么?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老爸嘲笑我不务正业?”
我吐掉烟,示意他再让我吸一口。我从父亲去世之后就学会了吸烟,但是一直没有敢让母亲知道。或许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说而已。反正我从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吸烟,他们也从来不过问我。
“他不是说了吗,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说不是那个意思,我也能听出来。”
大壮把烟拿回去,又坐在了菜筐上,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
“我说,你真打算在这个烧烤摊耗一辈子了?”
“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就这样吧。”
我把切好的牛肉装在盆子里,起身到里屋冰箱里拿其他的肉。
大壮歪着身子,看着我。
“你要不和我一起干外卖算了。”
我拿出牛肉,又坐回案板前。
“跟着你干外卖?你看看你,每天下午都过来瞎晃,干外卖有什么前途。”
“别啊,我每天下午过来是因为我看你每天无聊,所以过来陪陪你。要不是我陪你,我每天可以多挣几百块呢。”
“我谢谢你啊。你还是去挣钱吧。你来又不帮我干活儿,还不如不来。”
“你……”
我抬头笑了笑,示意他再把烟给我抽两口。
他索性把烟给了我,自己又从包里摸了一支点上。
“你如果觉得送外卖没意思的话,我手上倒是有个活儿可以挣钱,不过,就看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干了。”
“犯法吗?”
“瞧你说的,犯法的事儿我能叫上你。”
“行,你说来听听。”
我现在也非常不愿意继续在烧烤摊干下去了。一来这里的生活确实挺憋屈的,二来,我还真不想一辈子就被关在这么个地方。
大壮扭头看了看四周。俯下身,压低声音对我说。
“那今天晚上你们烧烤摊收摊之后,你到后门那边儿等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瞧把你能的,搞的好像地下党接头一样。行吧,反正晚上我也没事儿,就当除去玩儿玩儿。”
“嘿……这可是正经事儿,怎么能是玩儿呢?”
“好好好,就当是正经事儿。把你口袋你的烟给我留一支。”
“滚……”
大壮起身离开,坐上那辆破烂的摩托车。冲我扔了一包烟。
“自己留着吧,别被发现了。”
我赶紧把烟装到口袋里,冲他挥了挥手。